天旋地转回龙驭(一)
“云灏?!”她惊呼,抑制不住地怦然心跳。
齐云灏抓住她的双手,掌心的暖意透过她的指尖瞬间扩散开去,遍布了她的周身。
“相信我,季儿!”
“嗯,我相信”她点头,顾不得脸上阑干的泪痕,仰起头深深地望入他的眼底“不过,我还想要求一件事。”
“什么事?”
她沉吟了一下,咬住唇轻轻地笑了:“把母后接回来吧,家里没了她,就不能算是温暖的家”
嘉辕五年四月,天启的都城栩宁,忽然传出了两个惊人的消息。朝野上下,街头巷尾,人人谈论,处处沸腾。惊奇乍舌者有之、击案赞叹者有之、摇头腹诽者有之、迷惑不解者有之
第一个消息陛下率领的大军从花剌凯旋,此回战役大获全胜,不禁重挫了花剌的国力、军力,还逼得花剌可汗纳夕献出了至尊金印,安心依附于天启之下,做一个藩外属国。不过,听说令花剌举国臣服的新主,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儿子皇长子齐昭成。据从边关传来的消息说,皇长子的生母宜妃,竟然是纳夕可汗的姐姐,花剌国的圣女金羚公主!如此说来,皇长子的身上,倒是流有一半的花剌血统
第二个消息陛下回宫的次日,便俨然下了圣旨:敕封原太医院院判梅若海之女梅雪霁为后,即日清肃后宫,放逐三千粉黛。凡宫中嫔妃未承雨露者,以宗室女之仪厚礼遣嫁。已承雨露者,听任自便。愿出者,一并遣嫁;欲留者,迎入城郊的淩碧行宫颐养终身。圣旨一出,引得朝中一片哗然。劝阻的折子仿佛雪片一般,飞上了鎏金御案。陛下处之泰然,次日召集群臣朝议,将奏章一本一本地还到上书的大臣们手中,淡淡一笑道:“各位爱卿拿朝廷的供奉,办的该是国家大事。凡我天启境内,有一民挨饿,一盗猖獗,各位身上的担子便依旧沉重,哪里有此闲情逸致来插手朕之家事?”一语既出,群臣缄默。三日后,宫中举行了隆重的封后大典。陛下亲自祭天、告宗庙、大赦天下。百官命妇朝服拜贺,宫中花团锦簇,热闹非凡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天边最后一丝彩霞散尽,凤仪阁上渐次燃起了绯红的雪绫宫灯。绕阁的曲廊上,无数盆鲜花悄然开放。风送清芬,混杂着案上佳肴醇酒的浓香,熏熏然陶醉了夜色。
洛雨季在席前端坐,白皙修长的十指紧紧地攥住自己膝间百蝶穿花的洒金褶裙,乌黑的长睫沉沉垂下,在面颊上投下浓黑的影子。
身后的梅雪峰含笑摇头,伸出手来拍拍她的肩头:“别急,今晚他们一定会来的。”
洛雨季回过头,但见眼前的他身穿品红色沧海云腾的锦缎罩纱袍,连翅纱帽,腰间一块清透如水的碧色玉佩在灯光下闪亮。
深深地叹息一声,她对着他笑了。笑过之后,又隐隐地觉得心酸。哥哥和萝萝,那样相爱相配的一对碧人。为了她,却一再推迟了婚期。到目前为止,还是隔着天河遥遥相对的牛郎织女,各自承受着相思之苦。
天旋地转回龙驭(二)
今日,他终于穿上了大红的新郎喜服,早早地坐在布置一新的风仪阁下等待他的新娘。眼看吉时将近,新娘的芳踪却依旧缥缈未至。不知道,这一场迟来的婚礼,会不会再次被拖延下去
这样想着,心中终是忐忑,她将手伸入衣袖间,掏出了那封被她展读过无数遍的书信。
“为夫已离清宁寺,三日后黄昏可抵栩宁。嫁妹一事,劳妻代为操持,待夫回宫,便为其主持大礼”
齐云灏的字迹如同他的人,一个个力透纸背,遒劲飞扬。看着他熟悉的字迹,耳边仿佛又响起他的声音。
“相信我,季儿!”
她禁不住地微笑,悸动不安的心忽然平静了下来是的,不用担心,一切有他。云灏一定能顺利迎回母后,也一定能及时赶回来,主持哥哥和萝萝的婚礼
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她小心翼翼地折好书信,重新放入袖间。身后,忽听有人轻轻唤了声:“皇后娘娘”
她回过头去,却见陈如海垂着头,恭恭敬敬地立在身侧。
她盯住他,心里隐隐地升起盼望:“可是陛下回来了?”
“不是,”陈如海摇头“启禀皇后娘娘,是掖庭宫的旧主偕礼部尚书府的冯小姐前来拜谒娘娘。”
“是她们?”她微愣,和梅雪峰对望一眼,忙抬手道:“快快有请。”
“叮当、叮当”晚风中传来清脆的佩环轻响。两个清雅娉婷的身影并肩而来,脚步轻快而和缓。
“拜见皇后娘娘千岁。”熟悉的声音,恭敬的称谓,让洛雨季陌生而不安。她倏地站起身,屈膝扶起了面前双双跪地的女子。
“如妃姐姐请起,冯小姐请起。”
吴霜抬起头来,望着她淡淡一笑:“娘浏览器上输入..c-n-”娘莫非忘了?陛下下旨遣散众妃,宫中再也没有如妃这个人了。”
洛雨季无言以对,悄悄地逃离了她的视线。云灏清肃后宫的旨意,下得突然而坚决。待她得知消息,已是朝堂廷辩之后。记得当日他下得朝来,一把抱住她,笑着在她耳边道:“季儿,我许诺你的礼物终于成了!”望着他深情而专注的目光,她禁不住地泪盈于睫
虽然幸福、虽然感动,然而有时静下心来,想到如妃、容妃她们,她还是隐隐地感觉到愧疚和酸楚。毕竟,她的幸福是建立在她们的失落和痛苦上的啊。她得倒了完美的爱情,而她们,却失去了丈夫,失去了一切
面对洛雨季的缄默,吴霜和冯惜惜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视线,俱是掩口而笑。
“呵呵,娘娘莫要多心,吴霜今日进宫,一非求情、二非诉苦,而是偕惜惜前来,向娘娘致谢的。”
“致谢?”洛雨季一时摸不着头脑。
吴霜仰起头来,双目熠熠,颊边泛起淡淡的红晕:“吴霜自认才色平庸,且性情孤僻拘谨,入宫数年难得圣眷,每每受人排挤。只当这一生,便要老死宫禁,在凄清孤寂中虚度了何曾想,竟还有奉旨离宫,飞鸟归林的一天!况且,当日梅花林中若非娘娘相救,吴霜和惜惜早已是身败名裂、百死莫赎,又岂有今日之福?”
一句“梅花林”说得洛雨季怦然心动。依稀间,又回忆起那个寒冬之夜,月下梅林间,那两个相偎相依的身影。抑制不住地,她抬起眼,朝缄默不语的冯惜惜瞥去。却见她儒袍玉带,依旧一副风流俊逸的男子打扮,只是长眉斜扫、粉面含春,却比男子多了几分妩媚娇美。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仿佛含着两汪春水,静静地盯着她看。双目交汇,她却不闪不避,只是微微倾下身去,朝她行了一个礼。
洛雨季微笑颔首,又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吴霜:“不知姐姐出宫之后,有何打算,可是要回将军府?”
天旋地转回龙驭(三)
吴霜回眸望了冯惜惜一眼,目光中满是柔情与喜悦:“不回了,惜惜说,打算组个戏班,四海漂泊,将你的红楼梦唱遍大江南北。此言正合我意,这一生,便打算随她而去了。”
“是吗?”洛雨季眼前一亮“这样的生活倒真是令人神往只是,不知道容妃,不,刘缌萦刘姐姐她去了哪里?”
吴霜笑道:“听说奉旨迁去了淩碧行宫,前日里遇见,她还同我玩笑说,陛下曾夸赞她的厨艺胜过宫中的大厨,近来闲得慌,不如上表求陛下降旨,将她调去御膳房专门制膳”
“圣驾到!”一声悠长的通报响彻在凤仪阁畔,九曲雕梁的画廊间。洛雨季手中的明黄色万寿回纹茶盅“当啷”一颤,险些将里面的茶汤泼洒出来。
她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心中仿佛有无数朵鲜花竞相绽放云灏,他回来了,他果然回来了,他果然如约回来了!
提起裙摆,顾不得和哥哥及吴霜她们打招呼,她急急地迈开脚步,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咚咚咚咚。”抄手游廊之上,无数盏细纱宫灯随着脚步声微微振颤,晕红的光影摇摆不定。齐云灏踏过一个弯道,抬眼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轻快地向他跑来。忽明忽暗的灯影洒在她仰起的脸上,洒在她飘舞的发间,洒在她翩飞的裙边她就像夜色中的精灵,轻盈而眩目。
裂开嘴,他情不自禁地笑了。那是他的季儿,他日夜思念的爱妻,天启王朝尊贵无上的皇后殿下,此刻,却提着裙子像小女孩一般地飞跑着,毫无皇后的仪态。
拔足狂奔几步,他迎上她,一把将她搂进怀中:“别跑,别跑,小心咱们的孩子!”他在她耳边低吼,又急又气,却又爱怜不尽。
“没事,孩子没事,”洛雨季在他的怀里喘了口气,目光越过他,投射到他身后的游廊间“太后和萝萝呢?”
齐云灏微笑,伸手向身后一指:“那不是”
游廊间,又一次响起咚咚的脚步声,那是天启王朝的菀柔公主殿下,同样毫无仪态地奔跑着,一边跑,一边大声呼喊。
“霁儿、霁儿,是你吗,霁儿?”
“是我,萝萝!”洛雨季迎上去,抱住她又叫又笑“你回来了,太好了,哥哥还在等着你呢”
“母后”耳边,传来齐云灏低低的一声唤,洛雨季脸上的笑意霎时一僵,不由得垂下了搂住萝萝的手。
明月如水,将程太后的影子长长地拖在身后。青莲色弹墨刻丝斗篷,石青色百褶裙。头上高耸的凤髻依旧油亮水滑、一丝不乱。只是鬓边,早已星星点点地映出了白发。
洛雨季垂下眼,掩住了心中万千的感慨,双手拢在腰侧,盈盈行了个万福。
“叩见太后娘娘千岁。”
“该叫母后”身侧,齐云灏和齐云萝同时小声地纠正。
程太后上前一步,轻轻搀起她:“不,该叫娘。”
洛雨季的心蓦地一颤,泪水就在这一刻收刹不住,扑簌簌落满了衣襟。
“娘”她低唤,望着程太后脸上浮起的慈祥,含泪微笑。
云移月走,银白的清辉洒满了大地。凤仪阁畔,无数盏宫灯渐次点起,灯影辉煌,盖住了天边的月色,将夜的宫苑衬得若仙境般迷离而透明。
风清酒酣,婚礼正在举行。凤仪阁上,飘荡着久违的红楼梦唱词。那是吴霜和冯惜惜联袂,再一次演绎宝黛情缘。
“微风不定,幽香成径,红运十里波千顷。绮罗馨,管弦清,兰舟直入空明境天外月,是必常团圆,休着些儿缺,愿天下有情底似你者。频祝愿,普天下心厮爱早团圆。谢神天,教俺也频频的勤相见”
天旋地转回龙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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