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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贼窝暧昧情 第二章

第二章

    安置好了湘儿,霁莲才发觉,这陌生男子一直坐在椅子上远远地观察她,让她很不自在。
    她所居住的这间宅子虽及上过去卓家的十分之一,但对于一般市民来说,地方也不算小了,但这个男人一踏进来,她却无端觉得局促,真是怪异,也许也许是他的体型太高太大了吧?
    印象中逝去的丈夫也不过比她高了半个头,但这个男人,她估量了一下,自己竟然才至他的肩头,而且他浑身冷硬得像石块;尤其是那对眼睛,虽然在外人看来,它们总是懒洋洋地毫无神气,但在他盯视她的时候,却精光四射,让她坐立难安。
    小韬静静地注视霁莲有一会儿了,见她纯熟地把脉,为床上的女孩拭汗整衣,他想起了那碗泼在他胸前的葯汁,缍恍然大悟。
    这女人当时不知道躲在徐府的哪个鬼地方煎葯,这就是了,当时她脸上还蒙着汗巾呢!他也真够愚蠢,到了这儿才想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他轻声问道。
    连说话的声音都好冷,霁莲坐在床沿想着,她两袖交叠,有些挣扎该不该据实以告。
    “舒。”她思量了好半响,这男人虽然不是官家的人,但她还是不能冒险,决定使用娘家的姓。
    “名字呢?”他又问。
    两朵红云飞上她的脸颊,霁莲垂下头,想斥责这男人的没规没矩,堂堂姑娘家的闺名哪容得外人随便得知?
    “到底叫什么?”小韬有些反感,这些绣阁出身的大家闺秀就是这点放不开,要她说名字,又不是要她脱衣服,还要这么又垂头又脸红地考虑个老半天。
    他不喜欢南方人的原因便在此,男的太文弱,女的爱脸红;尤其是这个,问一句话,红一次脸,真令人受不了。
    就像这儿的天气,老这么闷闷湿湿的。
    “霁霁莲。”她叹了口气才回答,反正自己已为人妇,又在外头闯荡了些日子,还有什么好忌讳的?
    “纪连?你在徐府也是这个名字,干嘛还支唔个半天?”小韬更不解了,语气上也缓缓地冒烟。
    随即他对自己无端的火气发出疑问:真奇怪?他从来没这么失控过,大概是南方的天气让他不舒服吧?小韬对自己这胡扯又牵强的理由满意地点点头。
    他哪管她原来叫“纪连”还是“霁莲”!反正,他只要逮着这个书生去解释件他根本不想关心,却又非得插手不可的鸟事,让那个姓萧的呆子回心转意,然后,让他妹子晓恩欢欢快喜的,就算大功告成了,这也就是他要的结果。
    至于是“纪连”还是“霁莲”他才没空去玩这种文字游戏!
    “那不是”霁莲很恼这人的无礼问话,她倔强地抿紧嘴,不再多言。
    “不是什么?唉――算了算了,你不说就拉到。我一不是官家派来的,二对你也没兴趣,不说就拉到!我只是想叫你的时候方便些,既然这样那我还是叫你‘男人’好了?”
    小韬支着下颚,语气还是很淡漠,但却隐含着想捉弄她的成分。
    “什么什么假男人?”她愣住了,抬眼望他,心头忽然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女人扮男人,不是假男人是什么?宫里那些太监我管他们叫做假女人,像你这一种,就叫假男人。”
    还有比这更欺负人的话吗?霁莲忽一阵剧烈颤抖,这些话这些话这男人好恶劣!
    要不是情势所逼,她孤伶伶地没有谋生的能力,加上年幼的小荷和多病的湘儿,她不得已只好扮男装来藉此行医讨生活,但这个男人却把她说得这么不堪,活像她有什么变态嗜好,真是气死人了!
    “假男人。”他又说了一次。
    此举真把霁莲惹火了,一大早碰上这种事,她简直倒楣透顶。
    “你我我才不是假男人,我叫舒霁莲,舒服的舒,雨过初晴的霁,莲花的莲,我不想对你说的原因是因为跟你说了也是白说,因为你这种人一看一看就知道是个没进过学、读过书、写过字的粗人,哼!想必阁下的大名也没好听到哪里去!”
    她从床边跳起来叉着腰朝他怒骂了一大串,出声之后,想紧急收口已经来不及了。天啊!她在说什么?她从来不会骂人的,更别说这么凶地对人说话。
    那气红的脸蛋更红了,她捋袖覆住两肋,心脏怦然大响,真是的,她的教养呢?她大家闺秀的礼数到哪里去了?这人虽然无礼,但好歹也帮她把湘儿进来,她怎么可以这样呢?霁莲叹了口气了,整个人燥热得再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只能嗫嗫地:“我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小韬却觉得有意思极了。这女人真好玩,不凶的时候像哑子,一凶起来就吱吱喳喳;那双原本温柔如水的秋眸像给夜月指拂过,熠熠生辉得令人惊异,而她凶悍的样就像她的名字,令人备感到清新舒适。
    她像是真正一朵夏日雨后绽开的红睡莲。
    而且她吼完竟然还不忘跟他道歉?小韬用力地咬住快自齿缝间迸出来的大笑。随即他想起来自己在干什么,他在赞美这个麻烦的女人,他竟然在赞美她?小小的身子又扑过来,小荷把他的小腿抱得紧紧的。
    “抱――”小荷笑呵呵的,很期待地仰首望着他。
    小韬再怎么不情愿也无法拒绝那如天使般的笑靥,才要伸手,霁莲却先有了动作,她急急把小荷抱起来,揽进怀里,然后才警戒地想起来,从一进门到现在,这个人一直没有说明来意。
    “贴――”小荷重重的童音又发出那个含糊,却有着重大意义的字眼。
    霁莲这次没吭声,伸手轻轻把女儿的头发整理好,她不会让这男人再占她一次便宜!
    “乖!娘一会儿就带你去玩。”她在小荷脸上轻轻吻了一下。
    “贴――娘――快!快!”小荷笑着好开心,举手去招小韬。
    都怪湘儿,没事画了她丈夫生前的相貌,天天指着画像教小荷认父亲,而对孩子来说,男人的长相和装束向来不都是同一个样儿吗?
    霁莲转向他,脸色有些尴尬,小孩子不懂事,难道她还跟着一样没见识?这想法让她舒服许多,她又亲了女儿一下,神色充满怜爱。
    “阁下究竟是谁?”她转向小韬,静静地问。
    “人。”他耸耸肩,神色很认真,不像在开玩笑。
    小韬确实是这么打算,他的目的是带人去解释一件事,不是跟这女人打交道,没必要报上真实姓名。
    他还是个红遍大江南北的通缉犯呢,虽然没人知道他生得这个样;想到这里他不禁为那些想抓他讨赏的官家糊涂蛋叹了一声。
    霁莲却不这么认为。
    老天!她相信这人是上天派来摧毁她的,前几分钟她勒令自己遵从的修养被这句话激怒得荡然无存。
    她还来不及冒火,他却先走了出去。“出去淡,别打搅病人。”
    霁莲怒视着他高大孤傲的背影,出去就出去,谁怕谁?她忍耐着掩上门,带着小荷走出房,她在内院里站定位,没想到他仍不停下脚步。
    “这儿就可以了。”她气闷地喊住他。
    “还不够远。”小韬背着她仍然继续朝门外走去。
    什么不够远?她根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霁莲无法可想,只好又跟着这个自称是“人”的家伙走出天井。
    “现在可以说了吗?”她还在瞪他。
    “你保证不尖叫?”他眼底闪着有趣的光芒,这女人的反应的确很好玩,男人要是一个不小心,铁定会掉入那温润柔媚的五官里,不可自拔。
    既然决定了不做呆子,从现在起他最好当睁眼瞎子,别去注意这女人有多美、多可人。
    霁莲瞪着他,很重很重地摇头,那天真地毫不知自己被耍的反应,令小韬差点憋不住双唇间浓浓的笑意,他仿佛感觉到,正有一股温柔的和风,撩过他的心湖。
    是这女人吹来的风,好柔好美,他处自觉地扬起了嘴角。
    “我来带你见一个人。”
    “谁?”察觉出他的笑容不似方才那般的恶意,霁莲也收了怒气;而且而且,她深吸一口气,天哪!这男人不笑做一日和尚撞一天钟罢,笑起来简直可以伤人,伤人的心,没头没脑地,她粉腮晕红了一片。
    “萧松吟。”他淡淡地说出那个即将成为他妹夫的呆子名称。
    马上,霁莲神经了起来,血色从脸上褪尽,抱着小荷的手无意识地收紧。
    “为什么?”
    “我猜你那晚正在煎葯是吧?蒙着汗巾,所以才闻不到我下的迷葯,既然你看见了我,也应该知道杨倩是被谁杀的。”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她心虚地想抱着孩子就走,小韬却不让她得逞。
    “你会不知道!舒霁莲,别跟我来这套,我可不是那些迷糊的官家老爷。说!杨倩是谁杀的?”他凝起眉心,那沉下的脸色虽无出声怒吼,却早吓坏了霁莲。
    “你要知道这个做什么?反正你已经是个贼,就算要告官出没有立场。”她惊慌意乱地把头埋进小荷的怀里,不敢见他。
    他开始不喜欢这女人了。小韬抱着胸,神色回复平常,深沉的表情看不出半点恼怒。
    “你敢修书去给萧松吟,告诉他晓恩回到卜山,为什么没胆跟我去见人,当解释这件事?而且,你也没报官,这其中有问题喔!”他露出戏谑的眼神。
    “那是我的事,不要你管!”她倏地抬头,狠狠地瞅了他一眼,连忙低头去安慰忽然被他吓到的女儿。“乖――娘不是骂你,别哭,娘疼你。”
    “哎――你们你们找人是吗?”
    一个声音加入他们的行列里,霁莲再次把头埋进女儿怀中,老天待她真是厚道,她认出来这声音是对面的王大娘,这女人是这条街最出名的长舌妇。她不能抬头,王大娘是识得她的,识得她“纪大夫”的男儿身分,要是让王大娘看见她这一身女人,装束,喔!她连逼州都待不下去了。
    “是呀!借问,这一户是姓纪吗?”小韬反应很快,忙用一张亲切却不热烈的笑脸转向来人。
    “呃,是呀!是呀!”
    王大娘笑眯眯地看着这一男一女,打从纪大夫的一家搬来,至少也有年余了,却从没见过有外人来拜访过这一家人,甚至连纪夫人都鲜少带着小孩出门,她连那孩子是何模样都没仔细瞧过,这回起个大清早,让她碰上这对应该是夫妻吧?她心里想着,瞧那媳妇儿还羞答答地抱着孩子不说话呢!待她一会儿到了市集,可有话好说了。
    “是有位纪大夫住在这儿,请问你们找纪大夫有事吗?”
    “呃我们是他的亲戚,来探望他的。”小韬面不改色地回道。看见霁莲的窘状,他明白了一切,马上接手了这虽然尴尬,但对他万分有利的情况。
    要不是霁莲避讳着王大娘那张口无遮拦的大嘴巴,她一定毫不犹豫地提脚去踢这男人。
    只为他有着和王大娘一样的忙碌,且不知检点的舌头!
    “这位是嘿这位小娘子好害羞呀!哇――好可爱的女娃儿,真好福气,这是你们的孩子吧!”长舌妇不亏是长舌妇,王大娘笑笑和,拎着菜篮技巧地绕到霁莲身旁来。
    “真是好福气,好福气呀!”
    霁莲却快糗死了,她的脖子越垂越低,也越垂越疼。
    这个噪舌的女人怎么还不快走?她今天在这男人面前闹的笑话还不够吗?
    “这是我妻子,唉!连连哪,把头抬起来,跟大娘打声招呼。大娘!别见怪,她就是这么害羞,都当母亲的人了,还这么想不开!”
    妻妻子?这男人在说什么鬼话?而且,他还叫她莲莲?莲莲,她气急败坏地想着这个不庄重的称谓,活像她是个秦淮河畔卖唱的歌女。霁莲恼恨地抬起头,小韬趁此机会,温暖的大手穿过她垂在脑后的长发,搁上了她的颈后,轻缓地移动,替她揉去那僵硬难过的疼痛。
    好舒服喔!他的手好神奇,霁莲望着他变得柔情似水的眼睛,一时间忘了自己的身分,竟忍不住为这适时解决了她疼痛不堪的舒服,满意地轻叹了口气。
    “啊――”王大娘张大的嘴巴无法合拢,她真的傻眼了,那张脸怎么这么眼熟?
    好像好像这是纪大夫嘛,她前两天才打过招呼的!
    “我是纪大夫的小舅子。”小韬接下来的一句话让王大娘疑窦尽消。
    这就难怪了,兄妹嘛!王大娘笑得好生得意,仿佛挖掘到什么天大地大的秘密。
    霁莲却欲哭无泪,只能一再地瞪视着这个嘴巴缺德的男人,她生气得想拔开那停在她颈背上的大手,但是好可恨!他的手指却开始收力,把她扣得紧紧的。
    而怀里的小荷凑巧又大声地冒出一句:“贴――”
    老天!她真想死!
    小韬俯下头,温柔地,那神态仿佛真是一个极为疼爱妻子的丈夫,他在霁莲耳边轻轻呵气,低沉地说着威胁的话。
    “跟我去把事情解释清楚,我保证不再乱说话,也替你打发掉这老太婆。”他快速地说完,手伸去逗弄小荷,还不慌不忙地对王大娘挤挤眼笑了笑。
    多么感人的天伦画面!一个体贴的丈夫,一个害羞的妻子,还有在母亲怀里叫着爹的小女娃儿,要不是王大娘忘了把手绢带出来,她准要掏出来拭泪。
    “不――”霁莲几乎要瘫倒,强烈的皮革味和青草混着他热呼呼的气息,上天哪!她已经许久未如此亲密地感受男人的气息,就连去世的丈夫都不曾在外人面前这么露骨地表现,霁莲本能地要出声拒绝,但小韬的声音马上响起。
    “大娘,别净在这儿站着,进去坐坐嘛!我大哥一定很乐意招待您的。”
    他故意的,霁莲敢发誓他是故意的。要是让王大娘进门,她辛苦所营造出来的假象就全毁了。这死男人!臭男人!霁莲脑子里闪过千百句恶毒的咒语,奈何她天性纯良,受过的教育全是教她如何顺从和体恤。扮男人的这些日子,虽然她在坊间听过不少男人间的粗言粗语,
    但那些话她怎么也骂不出口;更何况,还卡了一个可怕的王大娘在身边。
    她扯住小韬的手臂,一张脸全是恨意,然后她重重的顿首。
    小韬则在微笑之余,反而有些担心她这么用力,会不会不小心把那漂亮的脖子给拗断。
    “唉――不行,我忘了,一会儿我们就要走了,没时间招待大娘,真不好意思,我这人就是这么健忘,你别介意,别介意啊!”才不过瞬间,小韬的语气又变了,那张原本冷漠的脸,挂上笑容后,竟是英俊非凡,他浓黑的剑眉衬着柔和的笑眼,无辜地朝王大娘眨着,这一笑,把王大娘的心都勾走了。“我刚才才跟大哥告辞,这会儿怎么好意思进去呢!真是抱歉哪!让大娘您看笑话了。”
    “没关系!没关系!”王大娘心跳加速,唉呀――真要命哪!这男人怎么不早生个几年呢?要是能嫁给这又体贴又谦各的男人,就是死也甘心了。
    想着想着,王大娘竟有些妒忌地望着仍燥红不安的霁莲。
    而小韬早拖着他的“莲莲”和“女儿”心情大好地走掉了。
    被陈小韬拖到河边,霁莲的脚步再怎么跨大,也追不上他的一半,加上怀里还有个小荷,她忍不住出声叫他。
    “喂――你放手好不好?我跟不上,而且这样这样很难看。”她红着脸,小声地嘟嚷。
    小韬停下脚步,放开她的手,再转过头时,那面对王大娘装装模作样的笑脸和温柔消失得无影无踪,望着霁莲的脸又回复了惯有的淡漠。
    “这儿没别人,就算有人要吱吱喳喳,我也不在乎。”他两手一摊。“我给你半天时间,回去把东西收拾,下午来带你走。”
    “这不行!不行!”太急了,何况湘儿还需要她照顾呢,霁莲连声说不,以示决心。
    他只对她看了一下。霁莲便紧急收口,这男人不只是个山贼头子,那藏在魁梧体魄下的深沉性格才真正让人不寒而栗。他绝对是可怕的,比她所见过的任何男人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可以前一秒对人和颜悦色,下一秒就翻脸无情。
    而且他的决心似乎超乎常人,如果不答应的话,谁晓得他会使出什么手段来对付她?
    般不好比贺龙震还可怕!霁莲打个哆嗦,本能地朝后方退了一步。
    如果她是只身一人,她绝对不怕他,大不了一条命拼了;但是为了小荷和湘儿,她不得不收起这份任性,乖乖地照着他的话做。
    霁莲越想越悲痛,积压在心头的委屈泪水再也忍不下,再想起这男人方才在王大娘面前对她没有一点尊重的玩笑话,并以此为要协逼她答应事情,她终于掉下了泪水。
    “娘不哭。”怀里的小荷软软地叫她,伸手去擦拭她的泪水,无辜的小脸上很困惑。
    小韬掀起一边眉毛,把指关节捏得嘎嘎作响,可恨哪!居然来这招,他最恨女人哭起来淅沥哗啦掉个没完的眼泪,就像这这几天的坏气一样,他受够了!
    小荷又唤了母亲一声,仿佛母女连心,她垮下嘴角,眼眶开始注满水气。
    面对这一大一小,还有顶上阴蒙蒙的天空,小韬几乎要失控地咆哮起来。
    对!让她生气,这个舒霁莲一气起来就如同妖魔附身,完全变了个样,但这小表头可就难搞了。
    小韬一打定主意,他走过去,不理仍在默默垂泪的霁莲,自行安抚小荷。
    “娘――”女娃儿一双小手猛扯霁莲的衣襟。
    “不哭,贴――”
    假装没听到后面那个令人捉狂的字眼,小韬对女娃儿露出笑容,然后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小荷真的是你的孩子?”
    霁莲恨恨地收住泪水,抬起头拿冷眼觑他,觉得这人不但可恶,而且孩子也有问题。
    “她这不是叫人了吗?”她指出这显而易懂的事实籍以提醒他的笨拙。
    “那可不一定。”
    “什么意思?”她肝火上扬,屈辱的眼泪迅速被怒气蒸得一干二净。
    “她也叫我爹,我可没有这么可爱的女儿。”他还在朝小荷笑,同时在心里也窃喜自己的计谋奏效了。
    这女人的天性有如涓涓小溪,干净、清新、容易捉摸,他喜欢!
    而且,他妈的有意思极了!他在心里对自己破口大骂:干嘛放着正经事不干,居然在这儿像个登徒子般的猛讨骂挨?
    霁莲气得扭头就走,压根就忘了一分种前她还委屈得像小媳妇似的。
    “贴――来,来”小荷在霁莲肩上开心地跟小韬猛招手,霁莲无法对不懂事的孩子发火,为此更令她作呕不已。
    什么可怕的贼头,这人根本就是市井无懒,不要脸!轻浮的登徒子!
    可是在玩笑时,那对眼睛却没有一丝邪气,霁莲心里有个声音替他辩解;而且,他不是说小荷是个可爱的孩子。霁莲忽然停下脚步。天哪!她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了?今天还没过半,她却已经对这个自称为“人”的神经病发了好几顿脾气,这已经占了过去两年所加起来的一半了。
    她叹了口气,过去的修养都到哪里去了?
    “去把东西收拾,晌行午一过就出发!”他丝毫不受影响,在她身后轻描淡写地吩咐。
    “你疯了不成?湘儿还在生病,我也不能抛下小荷不管。”她霍然转头冷冷瞟他。“你没念过孟子吗?做人最基本的恻隐之心,你难道都没有吗?还是你根本大字不识一个?”云幕渐渐低了不来,几滴雨落在小韬的肩上。又飘雨了,这天杀的福州!这天杀的江南!打从他从中州动身后,就没有过一天的干燥日子,加上眼前还有个顽固迂腐的女人朝他猛拽文,他就算再沉默,也禁不起这么摧残逼将。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你要说的是不是这一段?”他快速地把她要说的那段文字吟完,挑衅地问。
    “你”她呆住了,这人把“告子篇”背得这反溜,她居然还侮辱人家大字不识一个。
    “少跟我嚼那些死人文章,我也没闲工夫跟你抬杠,湘儿和小荷是你的事,要不是看在晓恩的分上,就是杀了我,我都不会来到这种又湿又霉的鬼地方。”
    “晓恩?晓恩她怎么了?”霁莲没理会他的诅咒,只是皱紧眉头,显然比他还关心晓恩。
    “怎么了?这丫头和萧松吟在卜山拜了堂,事后那呆子怪咱们一窝的贼气辱没了他翰林的清誉,和晓恩大吵了一架,偷偷下了山,还跑去报官。他报官还不打紧,晓恩这妮子偏偏死认扣,成天像失了魂似的猛掉泪,看得人火大。你还敢问我怎么啦?是你闯的祸,不等现在收拾干净,要等什么时候?”
    小韬越说火气越大,他希望自己真的沸腾起来,把头顶猛淋下来的雨水烧得干干净净,也烧还他原本一身的干干爽爽。
    “怎么又是我闯祸?你不要含血喷人!”她把小荷换至另一边的手,不满地朝他叫嚣。
    小韬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从一默念到十,才耐下性子瞪她。
    妈的!都怪自己大嘴巴,他没事解释这么一大串干什么?
    “你该不会忘了,是谁在事发后送了一封信给萧松吟,那呆子主这么找上山来了。”
    “那那后来呢?”
    “后来?哪里还有什么后来?那两人吵翻了城,小丫头就像寡妇一样,成天不说天笑,你想还会有什么后来?”小韬冷哼一声。
    霁莲沉默了,她不知道事情的发展会变成这样,她还记得晓恩笑起来灿美如花的模样,现在搞成这样,唉――只怕萧大哥也不好过。
    她应该主动去把事情解释清楚的,一对真心相爱的恋人不该就此而分开,可是,想起了横恒在眼前的难题,她不禁困扰得垂下头。唉――湘儿跟小荷的事情没有解决,她实在无法放下一切跟他走。
    “那也请你至少给我一段时间,等湘儿的身子好一点”
    “不行!我说过那是你的事。”
    “你这人怎么这样?”她咬着下唇,狠狠甩掉脑子里一堆呼之欲出的粗话。
    “我怎么样?你是不是又想把话题绕回来?骂我没有恻隐之心?舒霁莲,请你省省吧!我就是这么没良心。”小韬毫不在意她的指控,末了他还不忘加上了一句:“咱们干山贼这一行的就是这样,良心都被狗啃了!”
    面对着他这么自我解嘲的话,霁莲的心情却高兴不起来。她还是没跟他争取到她要的;而且,小荷的重量让她的手臂抱得好吃力。
    “不!我相信你是个很好的人,你会在乎晓恩,不过千里夺愿意为她跑这一趟,就表示你还有一丝感情,壮士”
    懊死!这女人并不像他所见的一般女子,只会凭姿色来诱惑男人,对她的观察结果,小韬出现了一种无所遁形的困窘,仿佛像是被人突然揭开了面具,这几乎让人忍无可忍,不等她说完,小韬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把小荷自她怀中夺过来。
    在小韬的生命中,他并没有太多和女人相处的经验,生命中最初的十年,他碰上一个丧心病狂的继母,为此,他从来就没有享受过一丝一毫的爱。那个疯女人只晓得要极尽所能地虐待他、折磨他,加上一个懦弱怕事的父亲,小韬个性的沉默源自于童年的悲惨岁月。
    十岁那一年,濒临半死边缘的他伏在传真上乞讨时,被一个满脸胡子的凶恶男子带回卜山,那个男人从不说好听的话,只是大着嗓门逼他多吃些东西,多在床上安静地躺着。当他的伤养好后,他二话不说,拜了那个自称卜老虎的男人为干爹,从此他的身边也多了一个小他七岁的调皮妹妹晓恩。
    六年前,一个姓侯的穷县令带着他女儿投奔卜山,他就这样认识了浣浣,浣浣比晓恩在上一岁,一进山寨就和晓恩个性相投,两人都是活泼甜美,在卜家寨里的几十来位姑娘里,也只有这两位一直懂他、解他。初时小韬也单纯地认为,总会有那么一天,他将会于这两位姑娘中择一而娶;但事实上,年岁越长,他越了解,晓恩和浣浣都不是他所要的。
    虽然她们都了解他,虽然他很早就脱离童年的阴影。
    是不是就是因为怕辜负了这分心意,他只是像个兄长般的疼她们、爱她们?
    这便是他所知、所欣赏的女人形象,但是浣浣和晓恩的个性拿到山下来,根本就属异类,而问题也就因此而生,晓恩就是为了逃婚才私自下山的,累得他在后头替她收拾烂摊子。唉――这种妹子,不说也罢!
    童年往事他从未对谁说起,那是深藏在他心头的痛,任何人若胆敢试图去挖掘这段秘密,他相信自己会打破卜家山寨十多年来“不烧、不杀、不坏闺女”的三大戒律之一。
    他讨厌挖掘,小韬的个性是宁可人家了解而不说,而不是不知好歹地想戳破一切。浣浣就不会这么讨人厌,她知道他隐藏的温柔,却从不正大光明地点出这令人尴尬的事实。他,陈小韬就跟卜老虎一样,在凶狠的脸孔下,其实都有副慈悲的菩萨心肠。
    他痛恨被一个陌生人轻易看出这点,并加以说明。老天为证!他真的非常非常痛恨,那令他无助不安!
    见鬼了,他会无助不安!他瞪着她,却骂不出话。
    这姓舒的女人眼瞎了吗?小韬抱着有些困盹的小荷,心里不甘愿地咕哝着;抱着这女娃儿至少可以能让他理智一点,看在小孩讨人喜欢的分上,他不会对舒霁莲失控地吼叫。
    “你什么?把孩子还我。”
    “闭嘴!”小韬低低地喝了一声。
    怀中被他吵醒的小荷迷惑地朝小韬眨了眨眼,她慵懒地扬扬嘴,然后很自然地真起身子,把头搁在他的肩上,抿着嘴笑了。
    “贴小荷睡”她眯着眼,用力地打一个大呵欠,缓缓合上眼睛。
    小韬狂怒的表情忽然沉淀下来,望向女孩的脸温和又慈祥。
    霁莲动容地望着小韬游移在女儿背上的大手,是那般温柔而坚定,具有催眠有作用般的,小荷甜蜜地伏在他肩上沉睡了。
    “你”她想说些什么,却觉得呼吸困难。老天爷,这一刻她只想哭,泪水含在眼眶里,她完全被这一幕父女天伦乐震撼住了!
    小荷早该有个爹的,她想起那场大火,想起淌在袖口上那片黑血斑斑,心酸的泪急速滑下,霁莲急忙转头拭去。
    再回头时,霁莲希望他把孩子交还,再怎么说,小荷跟他没半点关系。
    “嘘――”他将食指放在唇间,示意她别说话,然后迈开步伐,朝她家走去。
    霁莲不知如何是好,她只能在后面像个傻子跟着他走。
    把熟睡的小荷在床上安置好,小韬冷下脸,半句不吭,就像一阵风似的飞卷离开房间。霁莲什么话也没说,她料得这人不会轻易死心,她煎好了葯,服侍了湘儿服葯、吃饭、更衣、沐浴的忙完之后,有好一阵子,她无端出现了怅然若失的心情。守在小荷身边,霁莲望着孩子天真可人的睡颜,下意识地伸手去触摸自己的颈背,痴楞地闭上双眼;想着今天一早有只温暖粗厚的大手揉过这儿,还有让她心跳怦然大作的男性气息这个陌生男人曾轻贴她贴得这么近哪――她不自觉地两颊晕红,仿若醉酒般醺醺然。
    自己在干什么?她倏然睁大双眼;那自小所受的礼教规范到哪去了?霁莲跳了起来,有如困兽般的在屋里来走去。她究竟发了什么疯?湘儿和小荷的事没解决,她这会儿居然在想那个粗鲁男子?
    不!她所看见的事实告诉她,那个“人”一只儿都不粗鲁,他抱走小荷,是为了减轻自已的负荷;他来找自己,是为了与晓恩的兄妹之情;他会凶自己,是因为自己看透了他!
    这样的男人也会脆弱吗?那样雄伟高壮的体格下,难道藏的是没有任何防备的灵魂吗?她的心微妙地悸动起来,难解的思绪让她抱着双臂苦恼地叹了一声。
    新雨初停,午后难得露面的阳光照得天井一阵温暖,她心今一动,伸手卷上竹帘子,那个宽阔的背影就在眼前站得笔直。
    他站的姿态轻松,却隐含霸气,霁莲推开门,垂首小心地走到他面前。
    “既然既然你要带我去四川,这一路上,我我总总不能不知道你的大名吧?”
    她勉强挤出笑容,脸上却一阵烧红。唉――一个女人竟主动问男人的名字,这真是羞死人啦!
    “我还没说,你就知道要去四川?“小韬没回答她的问题,他冷冷地望着她,发热的太阳轻轻洒在那慌乱却无比温美的脸庞,那儿还有着两朵如栖霞山秋颜的枫醉,他转过头,再度勒令自己必须无邪地去面对这甜腻软言的笑容。
    “但是你说要带我去见萧大哥的。”
    “萧大哥?”
    “呃萧公子。”她急忙订正,不愿被瞧出端倪。
    “你怕什么?我对你要逃走的动机没有兴趣,只要你跟我走一趟,把误会解释清楚,对那呆子说徐府的命案不是咱们犯下的就可以了,至于其它”他耸耸肩,没有再说下去。
    “逃走我没有,你不要乱说!”她想到那夜在北京郊外都可瞧见的火光,心里大动,这男人看出了什么吗?她慌忙地否认,没注意自己的声音已近尖锐。
    那是个什么样的秘密?竟能让她在短短瞬间就濒临失控?小韬有些不忍,顺着她的话题接下:“我没别的意思,云忙你的吧!看看是否能请个人,替你照顾一阵子。”
    “我不放心,一个是我的孩子,一个是我的好姐妹,你教我怎么舍得下?”她心里比他考虑的还多,这儿虽住了一段日子,但她直觉就不太相信陌生人。
    去年六月,她出门到镇外,意外救了到福州洽商,却遭抢匪杀伤的徐至圭并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
    如果不是贪图那笔钱可以让湘儿和小荷过得更舒服,霁莲怎么也不愿意离开福州,到苏杭,才会发生这些麻烦事!
    她又想惹火他了,小韬摇头,这女人就像碧绿的玉石,虽美丽但也顽固不已。
    “我已经告诉过你该怎么做了,别太过分!”他眯眼翘首望着阳光冷言说道,然后开始盘算今晚出发后该走的路线。
    那冷硬的侧面有如镀上一层闪亮的金边,霁莲痛恨自己痴愣地看他的表情,这男人是只猪猡!他的良心比蚂蚁还小,她不该对这种恶霸抱有什么仁义道德的期望。
    或者真如他所说,这人的良心早被狗啃得一点儿都剩!
    她怒气冲冲,不顾后果地在天井里恨恨骂出声:“你可以在这儿站到天亮,甚至站到一狱结冰,或者等太阳打西边出来。我告诉你,除非湘儿病好,否则我绝不跟你走!”
    骂完,她憋着气,含着满眶的泪水进房去了。
    三大戒律,卜家三大戒律――不放火、不杀人、不坏闺女。
    小韬从头反覆地默念到尾,他扫过身处的这片阴冷窄湿的小天井,再度吸了一口令他胸腔涨得快爆炸的空气。
    要不是他从不欺负女人,他非烧掉这间鬼屋子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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