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蘷
木苒被赵钰托着爬上了临近的一棵大树,这原先笔直参天的大树此刻却也只高出水平面数米,小山一样的树冠漂浮在水面上,看上去倒像一小座浓密的孤岛,在暗沉的天色中,绿莹莹地堆在平静广阔的水面上。
木苒被骤然漫上的水呛伤了喉咙,趴在树顶上呼哧喘气。
赵钰一手抓着树枝,一手扶在木苒腰上,他浮在水上,谨慎地环视着周遭。
“怎么会变成这样……”木苒抬起湿漉漉的脑袋,近乎绝望地看着眼前的汪洋大海。
赵钰从始至终都紧皱着眉头,“……我找不到其他人。”
木苒闻言大惊,忙伸长脖子四处张望。
天色沉,海平面寂静辽阔,四周除了他们身下的大树外,竟再无一人一物。
“怎么会……”木苒惊问道:“太静了……这不可能。”
即使整个世界都沉入木潸的心海,可整座山上会水的人绝不止他们二人,福壤呢?六六呢?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这海淹得到底有多深?
“木苒,你看。”赵钰的视线转向天空,轻声提醒道。
木苒依言仰头。
原先被黑压压的乌云笼得密不透风的天空似是起了风般,慢悠悠散开出一小片清朗的月色,没一会儿的功夫,轻暖的风便将那片清朗的夜空吹散得更开阔了。
“是夜空……”木苒有些出神地凝望着久违的夜空。
赵钰的眉却皱得更深了,“没有月亮。”
“咦?”经他一提醒,木苒再望向夜空时,便很快察觉出了不对劲,她迅速俯□往水面上看,平静无波的水面上静静地映照出她的脸。
那张脸白白净净,一点血污也没有,甚至连头发都飘逸柔顺地垂落在前。
木苒着自己湿漉漉黏在一起的头发,心中暗叹,太干净了,也太安静了。
全世界好像只剩下他们二人般,叫人心悸。
“如果我猜得没错……”赵钰叹道:“这里应该是木潸的世界。”
一提起木潸,木苒的心倏地绞痛,“那孩子……她……”
赵钰拍拍木苒的腰,安慰道:“她暂时没有命之忧,我们先想办法从这儿出去。”
“嗯。”木苒勉强打起神,将两只手伸向赵钰,由他牢牢握住。
赵钰牵着木苒的手,仰头正要说话,从他身后不远处的水底下突然传来剧烈的波动,紧接着,哗啦啦一阵水响,一头穷奇骤然破开水面冲天飞去,激起千万水花。
“是徐福!”木苒惊叫。
夜空中,穷奇背上的男人迎风而立,他的白色短褂在夜色中烈烈作响,远远看过去,烨然若神人。
穷奇在天空中盘旋了一圈后,将方向锁定于树冠上的木苒,俯冲而来。
赵钰眼疾手快,一把扯下木苒,将她塞入树冠底下藏好,自己反身攀上了树冠,冷笑道:“想要伤她,除非我死!”
“赵钰!”木苒突然想起为木潸而死的赵煜,心中一紧,只想把他抓回自己身边。
赵钰慢慢站定在树冠上,冷眼看着重回天际的穷奇与徐福。
果不其然,穷奇立即去而复返,带着凌厉的风势向孤零零遗世独立的赵钰袭去。
赵钰平静地看着朝他冲来的凶兽,默默计算着距离。
木苒透过枝桠间的空隙,紧张地死死瞪住头顶上的男人。
眼前穷奇几乎冲向赵钰面门,赵钰终于有所反应,他突然后退一步,瘦瘦的腰猛得下沉。
一直紧盯着赵钰的木苒心惊跳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一束寒光刹那闪过,木苒被晃得眼一眯,下一秒,她骤然瞪大眼,几乎痴傻一般看着一柄短刀从穷奇的右眼没入。
暗红色的血如泉眼冒出的汩汩流水般,密集而下。
穷奇发出惨痛欲绝的哀嚎声,它不能制己地扑倒在树冠上,身体剧烈地抖动,带动着整棵大树簌簌发抖,也不知过了多久,这只巨兽扬直脖子,发出绝望的,最后的悲鸣。
“嗷呜!”
木苒已经从树冠底下爬出,她抹开脸上的水,惊恐地看到一柄血淋淋的匕首从穷奇的肚腹上破开巨大的口子,片刻后,那柄匕首自穷奇肚中飞回赵钰手中。
而赵钰,则静静地垂手站在原地,不悲不喜,脸上的神情安静如初,唯有匕首上的血滴滑落锋刃,滴入水面,发出一声极细微的声响。
“咚。”
“哈哈哈!”徐福从压折了半壁树冠的穷奇尸体前慢慢站起,他轻轻弹了□上的短褂,右腿微抬,竟一脚将已经死去的穷奇踹下树冠。
哗啦一阵响,整片树冠在激越的水花中剧烈颤抖起来。
木苒从水底下钻出来,重新爬回树冠上,“徐福!你造的孽还不够多吗?你当真要弄得生灵涂炭吗?”
“生灵涂炭?”徐福侧过脑袋,微笑地凝望着一身狼狈的木苒,“凡人众生的死活与我何干?”
“你……”木苒气急,却被赵钰一抬手拦下了。
徐福微笑,“你这孩子,为什么从来不想想,我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赵钰沉下声,“你难倒不是顺着何家的线索找到我们的吗?”
“哈哈哈!”徐福似是听到了笑话般,戏谑地看着赵钰与木苒,“如果只是两个普通兆族人,又哪里劳动得了我亲自出马?还是这般阵势?”
赵钰心头一跳,“你什么意思?”
木苒结合之前的总总,惊嚷道:“你从一开始就是冲着兆族族长来的!”
“她不仅仅是族长。”徐福笑道:“她是集你们兆族千年血脉于一身的大成者,抓到她,我完全可以繁衍出一脉崭新的兆族。”
“你……”木苒惊得目瞪口呆,木潸是族长继承人的身份族内人人皆知,可木潸自身潜藏的能力这事,除了家族内关系较为密切的几人外,再无旁人知晓,徐福又是从哪里知道这惊天秘密的?
“你当真以为,你们兆族人都如你想象般,团结一心,齐力对外?”徐福语带揶揄,深暗的眼底却无遮无拦地冷酷着,“你也未免把人心想得太好了些。”
“你说什么……”木苒难以置信地看着徐福。
“你们为何而来?”徐福嘲弄地笑问道。
木苒喃喃回道:“为了被你们抓走的季芳……”
“如果是旁人被抓,你们还会千里迢迢赶过来吗?”徐福的笑越来越冷。
木苒心乱如麻,她身子一滑,扑通一声跪倒在了树冠上,仓皇支撑的双手手掌被树干上的硬皮划伤,她却丝毫无感。
“木苒……”赵钰蹲□,紧紧搂住她的肩膀。
木苒抬起愤恨到通红的眼,咬牙问道:“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徐福轻笑,“各取所需。”
“到底是谁?”木苒紧紧抓着赵钰的手臂,伤心欲绝地质问徐福,“那个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徐福与木苒冷冷对视,并不答话。
冷风刮过海面,吹拂起圈圈涟漪。
“……木苒。”赵钰抬起头,谨慎地环顾四周后,在木苒耳边轻声提醒道:“你听。”
“什么?”木苒怔怔地抬起头。
树冠另一头的徐福也转过脑袋,警惕地审视起周围。
氤氲着满满水汽的空气里似涟漪回荡般传递着细微的喘气声,若有若无,一会儿似来自天际,一会儿似来自耳边,叫人心慌。
赵钰慢慢站起身,木苒拉着他的手,一同站起来。
蔚蓝静止的海面上,已经放晴的天空一碧万顷,和风拂面,如不是目前的处境太过糟糕,眼前的情景倒真叫人心旷神怡。
“快看!”赵钰忽然低喝一声,眼神利剑一般扫向海平线上的一个黑点。
木苒和徐福同时转过头。
那个黑点前一刻还悬浮在遥远的海天交接处,下一秒,却已经踩着粼粼水纹,慢条斯理地朝他们走来。
待到走近了,树冠上的三人这才发现,那黑点是一只老态龙钟的大黄牛,最叫人惊奇的是,那老牛的身下竟然只有一只脚。
“……那是……”木苒目瞪口呆地看着越来越接近的独脚老牛,难以置信地低声自语道:“蘷……吗?”
“什么?”赵钰听不清楚,问道:“这家伙又是什么东西?”
“它是蘷。”回答赵钰的不是木苒,而是徐福,清风吹过他的短褂和布裤,扬得他好似随时都要羽化一般,他眯着一双光老眼,炯炯有神地看着站定在海面上的蘷,笑道:“东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兽,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黄帝得之,以其皮为鼓,橛以雷兽之骨,声闻五百里,以威天下。”
木苒狠狠瞪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倒是清楚。”
徐福笑着接道:“那是自然,我与它们,算得上是老相识了。”
“无耻!”木苒怒骂道:“夔与天地同生,世上仅得三只,第一只助黄帝得天下,繁我炎黄子孙,它是全人类的老祖宗,你怎配与它们相提并论!”
“我不配?”徐福冷笑,“你问问来者,认不认得我。”
木苒扭头望向静静站在海上的独脚老牛。
“我……”那世间仅得三只的蘷低低叹气,“我自是认得你的,徐福。”
作者有话要说:蘷就是只有一只脚的牛==
另外,我花老三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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