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者的寿命是漫长到看不见尽头的。
    在程嘉的认知中,她从未变老过。
    位面世界的一天仅仅等于主脑空间的一个星时。那尽管那样，她也已经在主脑空间活了无数年。
    最开始的时候，她也只是来自普通的现实世界的一个平凡人。
    因为意外死亡,而被选中加入了这场穿越游戏当中。
    像普通的穿越者那样，绑定了系统，穿越各个位面世界完成任务。那时候主脑仍掌控着一切。
    任务成功，则继续下一个位面任务。
    任务失败,就是死亡,不讲道理地,永远消失于天地之间。
    没人知道到底一共有多少位面世界，在疲乏的任务世界中，穿越者渐渐麻木,内心唯一的求生希望,只是系统界面不断上升的经验值。
    成功完成任务所产生的经验值能够提升系统的等级。而系统等级越高,所进入的位面世界也就越高，任务难度也就越高。
    有人曾经说，当系统等级提升到a级时,就能拥有获得原本世界的机会。
    程嘉对于这一点并不执着，对她来说，原本的世界也没有什么好值得挂怀的。或许听起来冷漠，但这就是事实。
    大概从很早的时候开始,她就已经开始享受起这场穿越游戏了。而她努力给系统升级，也是有一种想要通关游戏的想法。
    不知道用了多久，她成功了,成功地成为了在众多穿越者中拔尖者，佼佼者。
    然而，此时她才知道,a级并不等于通关。
    “a21128，注册名，程嘉，欢迎来到主脑空间。”
    那不是听腻了的系统的机械音。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真实地从远到近传进了耳朵里。
    程嘉抬头。
    那就是她和001的第一次见面。
    穿着贴合曲线的作战长裤，银色闪光的小外套，腰线实在漂亮。
    她坐在台阶上，长腿肆意地支着，嘴角噙着一点笑，黑色的头发在星河的照耀下仿佛在发光。
    与001的相见，就像是平静湖水里投下了一颗石子，让她一成不变的生活一下子泛起了涟漪。
    “主脑”这是程嘉的猜测。
    不是主脑，怎么会知道她的注册名。
    “我是人。”她笑着说，“和你一样是穿越者。a912，注册名，盛岚晴。”
    “你能入侵我的系统空间。”对方既然能进她的私人领域，那就已经说明，她防不胜防了。程嘉没有避开的打算。
    就算只是直觉，她也能感觉到，对方并没有恶意。
    “入侵确实是这个说法。”盛岚晴想了想说，“虽然我很抱歉，但我只能这么做，毕竟在大家口中，程小姐是个很高冷的人。”
    程小姐。
    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人这么叫过她的名字了。久到如果不是系统界面上还写着注册名，她都快忘了程
    嘉是她加入这场游戏之前的曾用名。
    大概是因为这三个字，程嘉对眼前人的好感多了一丝。
    “你有什么事。”能够入侵一个a级系统拥有者的系统空间，足以说明盛岚晴的不一般。
    “我想邀请你加入另一场游戏。”
    程嘉不语，静静地听她说。
    “到了a级就有机会能够返回原本世界，这只是一场骗局。主脑从没有许诺过什么，这只是穿越者给自己激发求生欲的一个念想，或者说愿望。”
    “毕竟达到a级的人真的很少。”
    “事实你也看到了，就算到了a级，也根本没有什么能够回到曾经世界的机会。”盛岚晴弯了弯唇，“至于主脑，它就是个失控的人工智能罢了，它只负责编织游戏过程，可不负责分发通关奖励。”
    程嘉惊讶于盛岚晴对于主脑的了解，但想想，对方既然能有手段来她的系统空间，那她口中的话就至少有7分可信。
    “主脑到底是什么来历”
    “一个失控的人工智能，高科技背景下一个失败试验品。”盛岚晴问，“你听过亡人实验吗”
    程嘉摇头。
    “某世纪时期，疯狂科学家们试图利用科学手段，将亡人的灵魂储存起来。足够强大的灵魂，拥有重新降世的资格。大概就是带着无数世界的记忆重生的意思。”
    “实验在后来被叫停。但却不是因为实验本身的失败或者匪夷所思而被叫停。”盛岚晴语气轻描淡写，像是在陈述一个无所谓的故事，“它被叫停的原因，是因为它成功了。”
    程嘉的手指轻轻动了动。
    “实验初期，它试用于战场。一千个士兵里，大概能重生一百个吧。只要士兵的身体还算完好，灵魂就能重生。听重生的士兵们说，里面有很多世界，它们通过了那些历练就能重生。位面世界的一天，只等于外面的一小时。而在那里，他们度过了很长的岁月，获得了比他们短短人生中所获得的更多的阅历与知识。”
    “但纵然拥有重生的机会，但重生后的身体却和位面世界不同，人们还是只有短短几十年的人生。”盛岚晴笑笑，“灵魂会重生，身体却不能。”
    “这场实验被誉为灵魂学世上的里程碑。但可惜的是，比起它的存在，人们更希望医学更先进一点，能让人多活几年。人生在世，及时行乐，这才是应该的不是吗拥有无数世界的阅历与知识，却只能在有限的生命做有限的事，这对于许多普通人来说，是无法接受的。”
    “至少，那重生成功的一百个士兵，最后几乎都发疯了。”
    “也因此，实验被叫停了。”
    “当时的系统也被下令销毁。而这个失败的试验品，反而留到了最后。”
    “虽然不知道它经历了什么致使它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她突然歪头，“其实我猜是类似于它能吸取灵魂力量这样的办法吧。”
    “毕竟在任务中失败的穿越者都会死。而这种死，大概就是被主脑吸
    收掉了。每年进入这场穿越游戏的亡魂也不少，死去的灵魂也很多，而且主脑每年衍生出来的世界也越来越多。所以我这算是合理猜测”
    不过，话说回来，它之所以被称之为失败的试验品，大概是因为，它没有通关程序吧。”
    “被拉到这里的灵魂，不可能找到离开的路。”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间。
    “不过被拉到这里来的灵魂，本来也都是亡人的灵魂。也没有什么离不离开的说法了。”盛岚晴耸了耸肩。
    都是经历过无数个位面世界的人，对于生或死，也看得不那么重了。
    作为失败品的主脑，并非在挑选什么强大的灵魂重生。它只是要的是所有穿越者的失败，要的是大家的灵魂能量罢了。
    程嘉目光与她对视，“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到后来很多年，程嘉都仍记得，001当时所表露出的神情，那是有一些怜悯无奈，又坚定着什么的复杂表情。
    “因为你，不想出去啊。”
    其他的人，想要离开这里，想要回到现实世界，所以在位面世界中努力着，拼命地提升到高等级。
    她不忍心打碎那些梦。
    不知道为什么，程嘉读懂了她那一瞬间的想法。
    她看着盛岚晴，觉得这个人身上好像有光，让她忍不住想要去靠近一点。
    程嘉能成为a级系统的宿主，她心里没有什么悲悯。但看着流露出这种神色的盛岚晴，她突然觉得，这种她失去已久的情绪似乎也在发着光，跟着这个人一起。
    沉默良久之后，程嘉才开口道“你邀请我加入的游戏具体是什么。”
    “在这个世界建立新的秩序。所有亡者的灵魂，不应该掌握在一个失控的人工智能手里。直到我找到关闭主脑对外吸收亡魂，也就是穿越者的程序的方法。”
    她无法给所有人找到离开的路。
    但她想要阻止更多的亡魂来到这条没有归途的路上。亡魂的归处，可以是爱人与亲朋的心中，也可以是天上的星河，甚至可以是那所谓的天堂。
    但绝不是，这无限轮回的世界。
    程嘉没有说话。
    但盛岚晴却兴致勃勃。
    “你是我的第一个伙伴。”她歪了歪头，“我看人很准的。”
    “骗人。”程嘉冷淡道。
    盛岚晴呆滞了一下，“为什么说我骗人”
    “你以前有很多伙伴，但大概都死了，要么就是升到了a级了解到世界的真相之后疯了，要么是在位面世界出了意外。”她的编号是a912，她是很早就进入这个世界的那一批人之一。
    盛岚晴的脸色变了几变，最后揉了揉自己的脸，“被你说中了。a级之后的位面世界，根本不是人能过的。”
    亲眼见过太多的灵魂消亡。
    所以不想再看见同伴死在主脑布置的那些等同于死路的世界里。
    “这是一
    条非同寻常的路。”盛岚晴眯起眼，正色道，你可以拒绝我。但你也要相信，和我组队去位面世界的生还率，比你自己独行更高。8”
    主脑要吸收强大者的灵魂作为养料，就不会允许a级宿主留在系统空间太久。
    “你可以不走这条路。以你的实力，能够平安的从a级位面世界出来。”程嘉说道，“以目前看来，你对主脑的了解远超于这个世界的所有穿越者，你可以去实现你的想法，为什么要带上我。”
    “因为寂寞啊。”盛岚晴瘪嘴，“我不是那种只需要靠打通位面世界的成就感就能一直活下去的人。”
    “时间长了，人会疯的。”她喃喃道。
    程嘉无法否认她的话。
    如果寿命开始变得无限，那用力的生活，真的还有意义吗
    “我还没有这种烦恼。”程嘉道。
    盛岚晴
    “我和你不一样，过a级位面，可能需要费点神。”程嘉别开头，似乎不想承认，“我暂时也还没有感受到寂寞。”
    盛岚晴的神情以肉眼可见地就黯淡了下去。
    拒绝了啊。
    “行，那我”她单手撑地，从台阶上站了起来。
    看见她似乎准备离开，程嘉忍不住皱眉，抿唇道“我是说，有个人可以组队，挺好。”
    盛岚晴猛地抬头，然后快步走向她，一把搂住了程嘉的肩膀，她喜形于色，“你啊，说话怎么这么别扭”
    程嘉横她一眼，不说话。
    “没事，别扭也行。”盛岚晴弯眸笑，“这么别扭，才不会寂寞啊。放心，姐姐我啊特别会哄人。”
    程嘉“”
    神经病。
    说她是神经病，但未来的旅途，大概不会无聊。
    “你是怎么进我的系统空间的。”
    “其实，我是发现了一种干扰程序。”盛岚晴对她说，“它能屏蔽主脑的大部分意识。虽说是意识，但其实主脑没有自主意识，它只会严格按照规则行事罢了。”
    “类似于摄像头的盲点”程嘉皱眉说。
    “没错。”盛岚晴指尖一弹，有一片黑雾涌出。
    黑雾快速地凝成实体，然后迅速地将两人包围了起来，隔绝了系统空间，形成了特殊的密闭空间。
    “我发现，死去的穿越者，在被系统吸收后，都会留下一些类似的物质。这种物质，能够在一定范围能屏蔽系统的探知和信号。”
    而她就是利用了这一点，调查到了很多关于主脑的事。足够多的干扰信号，甚至能够屏蔽主脑对她的探知。
    所以她有一种直觉。
    干扰信号，会成为她们建立新秩序的不可或缺的东西。
    程嘉闻言，率先皱眉，“它也可能会成为某些穿越者用来扰乱位面世界的工具。”
    虽然，当务之急是主脑对穿越者那绝对的控制。
    “这玩意儿我现在就告诉了你一个人。”盛岚
    晴搂着她的肩膀笑道，如果干扰信号在某一天成为了别人扰乱秩序的工具，那我就亲自去把它消杀掉。”
    说到亲自消杀，她的目光，坚定不移。
    这样的眼神，让程嘉沉默。
    “别不说话啊，到时候，你得陪我一起。”她希望程嘉，能一直活下去。和她一起做很久的伙伴。
    “知道了。”
    “什么知道了你说，会的，我陪你一起。”盛岚晴不依不饶地说。
    程嘉“会的。”
    “后面五个字呢”
    程嘉沉默一秒，“我陪你一起。”
    盛岚晴抬手，一道黑烟从她掌心涌出来。紧接着，程嘉的面前就出现了一道陌生的系统弹框。
    a912请求与您组队，是否同意
    系统可没有组队系统，但干扰信号大概真的能够屏蔽主脑探知，将两人组在一起，再一起拉进位面世界。
    这大概是目前全世界唯一的组队请求了吧。
    程嘉心里想罢，抬手点下同意。
    从今天起，她也是作弊者的一员了啊。
    短暂的记忆回笼，程嘉看着眼前得知了她是管理者后大惊失色的贺鸿文，感到嘲讽。
    “干扰信号真的这么好玩吗”程嘉问。
    贺鸿文抖着唇，他现在已经快崩溃了，虽然系统被无效化了，但他还是能感觉到那强烈的压迫感。
    眼前的程嘉可不是盛岚晴那个没有主系统在身边的管理者。
    纵然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可他还是被接下来的一幕惊呆了。
    程嘉手轻轻一动，空中飞舞的黑烟，那些镰刀的碎屑，被称之为干扰信号的东西，居然汇集到了她的手里。
    没有任何反抗的，任她在手里把玩。
    贺鸿文目瞪口呆，“你”这是什么情况
    “我以前说过的，如果有一天，这些东西成了破坏秩序的工具，我陪她一起消杀。”程嘉看着手中的那团黑色物质，淡淡地说，“但看起来，我们当初说的话有错。”
    “工具本身没有错，错的是使用的人。”
    程嘉抬步走向贺鸿文。
    贺鸿文吓得拔腿就跑。
    可下一秒，黑烟凝成的短刀就穿背而过，刺穿了他的胸腹。
    “被干扰信号吞噬的感觉好吗”程嘉站在他身侧，问他。
    “你”贺鸿文脸色僵硬，疼痛感并不明显，但那股可怕的吞噬的感觉，让人心颤。
    “你带着恶意居高临下地巡视这些低等世界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花了多少年，多少个星时，才把这个世界，变成了井然有序的样子。”
    “你这种亡灵，不再被救赎的范围内。”
    黑烟再次捅穿贺鸿文的背脊。
    他只能发出嗬嗬地粗喘声。
    他知道，他逃不了了。
    可就在这一秒，他仍开口骂道“呵就算你杀了我。她也死定了枭首的人不会放过她，不会放过一个没有系统在身边的管理者。来了，就快来了维护队的那些废物，挡不住枭首的人”
    “死在低等世界的管理者，真好笑啊”
    程嘉仰头望向走廊的窗外。
    天空暗了下来，庞大的干扰信号正在穿透世界有什么，即将降临。
    那种能量波动，几乎要撼动天地。
    贺鸿文倒在墙边，看着程嘉匆匆离开的身影，嘴角勾起一丝笑。
    果然，找枭首的人来是对的。
    还好。
    他刚想阖上眼，却听到噗嗤一声。
    他愕然地低头。
    一缕未曾散去的黑烟凝成的匕首，正插在他心口。
    滴系统2b9230检测到宿主已死亡，无效化程序自动解除，预备脱离世界
    3
    2
    1
    脱离完成
    一道光后，系统消失。
    而贺鸿文的身体也随之消散，只在墙角的小缝隙里，留下了一小团漂浮的黑色物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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