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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地,罗多尔夫的担心感染了爱玛。当初,爱情令她陶醉,除了爱情她一切都不放在心上。可是如今,爱情已经成了她的生活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她担心它会失去点什么,甚至担心它会遭到破坏。
整个冬天,罗多尔夫趁黑夜来包法利家花园,每周三四回。爱玛拔掉了栅栏门的插销,夏尔以为是丢了。
罗多尔夫一到,就往爱玛的百叶窗上扔一把沙子。爱玛慌忙起床,但有时她必须等待,因为夏尔爱坐在火炉边闲聊,聊起来就没个完。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真希望自己的眼睛有魔力,瞪他一眼就能让他滚到窗外去。最后,她开始睡觉前的梳洗,然后捧本书安安静静看起来,似乎看得很有味。但夏尔已经上床,叫她也去睡。
“来吧,爱玛,”他说,“该睡觉了。”
“好,我就来!”她答道。
烛光晃眼睛,夏尔转身向墙,很快就睡着了。爱玛屏住呼吸,脸上露出微笑,不穿衣服就溜出去,心怦怦乱跳。
罗多尔夫有一件很宽大的大衣,将她整个儿一裹,胳膊揽住她的腰,一声不响,带她向花园尽头走去。
他们来到花棚下,坐在烂木棍做的凳子上。过去,夏日的黄昏,就是在这里,莱昂那样含情脉脉地注视着爱玛。现在,她很少想念莱昂了。
夜里下雨,他们就躲避到车棚与马厩之间的诊室里。爱玛从厨房里拿了一支蜡烛,藏在书后面,这时便点起来。罗多尔夫往椅子上一坐,像在自己家里一样自在。看到书架、写字台,总之看到整个房间,他觉得很有趣,便一个劲地拿夏尔开玩笑,让爱玛不免尴尬。爱玛希望看到他更严肃,甚至希望他在遇到某种情况时,显得胆战心惊,就像有一回,她仿佛听见小径上有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她说。
罗多尔夫慌忙吹熄蜡烛。
“你带手枪了吗?”
“做什么?”
“为了……为了保护你自己呀。”爱玛说道。
“对付你丈夫吗?咳!那可怜的家伙!”
罗多尔夫说着做了个手势,表示:“我动一动指头就能把他压扁。”
他这种无畏的气概,令爱玛惊愕,并且出语粗野、无礼,不免令她反感。
关于手枪这句话,罗多尔夫反复琢磨,私下想,爱玛说这话如果是当真的,就很可笑,甚至可恶了,因为他没有任何理由恨善良的夏尔,他不是那种妒忌成性的人——关于这一点,爱玛硬要他赌咒发誓,他觉得也不够大方。
此外,爱玛变得过于多情。当初,她硬要彼此交换小照,还各剪下一绺头发作为信物,现在又要求一枚戒指,一枚真正的结婚戒指,表示百年好合。
不过,她长得实在漂亮!而且,在罗多尔夫弄到手的女人之中,这样真诚的实在少有。这种不放荡的恋爱,在他是一种新鲜的体验,使他抛弃了浅薄的习惯,自豪感和情欲同时得到满足。
他不再像当初那样,一来就甜言蜜语,感动得爱玛热泪盈眶,也不再热烈抚摩拥抱,使得她发疯。他们之间的伟大爱情,爱玛尽情地沉湎其中,现在却日见减弱,宛似一条河流,河水慢慢干涸,露出了河床的污泥。爱玛不愿意相信,越发百般温柔,罗多尔夫却越来越不掩饰他的冷漠。
爱玛搞不清楚,自己现在究竟是后悔依顺了他,还是不想进一步爱他。她觉得自己软弱,因而感到羞愧。渐渐地,这种羞愧变成了怨恨;只是还得到快乐,怨恨不那么深罢了。他们之间并不相互依恋,而只有持久的诱惑。罗多尔夫征服了爱玛,而爱玛对之几乎感到恐惧。
然而,表面上比任何时候都平静。罗多尔夫成功地使通奸按照他的意愿进行,一晃半年,冬去春来,他们俩经常守在一起,简直像一对夫妇,安逸地过着家庭生活。
每年这个时候,鲁俄老爹都要送来一只火鸡,表示记得医好他的腿的情分。随同礼物,照例有一封信,用绳子拴在篮子上。
爱玛手里捏着纸质粗劣的信笺,待了好几分钟。信里满是错别字,可是透过字里行间,她感到父亲的想法充满温暖,就像一只母鸡,躲在荆棘篱笆里对儿女们咯咯叫呢。墨水看来是用炉灰吸干的,信上有些灰色粉末落到她的袍子上。她眼前几乎浮现出父亲向炉子弯下腰,去拿火钳的样子。她好久不在父亲身边了!那时,她常常坐在父亲身边的小板凳上,苇子在壁炉里燃得噼啪响,她拿根棍子,将一头伸在熊熊大火里烧……那时多么幸福!多么自由!一切充满希望!一切充满幻想!现在什么也没有了!她把这一切全消耗光了,在心灵的几次际遇中,在环境接二连三的变化中,在做姑娘、结婚和恋爱中消耗光了——在整个人生道路上把它们丢光了,就像一位旅客,在沿途的每个旅店都落下一点钱财。
可是,是谁使她这样不幸呢?到底发生了什么异乎寻常的变故,搞得她心神不宁呢?她抬起头,环视周围,仿佛要找到她痛苦的缘由。
四月的阳光映照着摆设架上的瓷器,晶莹耀眼;壁炉里火燃得正旺;拖鞋下的地毯软绵绵的。阳光明晃晃,空气暖融融,只听见小女儿在放声大笑。
哦,小姑娘正在草里打滚。那草刚割下来,摊在地上晾晒。她趴在一个草堆上头,女用人拽住她的裙子,以防她摔下来。
“给我把她抱过来!”小姑娘的妈妈说着快步迎上去亲她,“我多么爱你,可怜的孩子!我多么爱你啊!”
过了一会儿,她发现女儿耳朵梢有点脏,就赶快拉铃,叫人端热水来,给她洗干净,又给她换了衬衫和鞋袜,再三询问她的身体情况,就像出远门刚回来似的。最后又亲一次,才眼里噙着泪水,把她交给女用人。女用人见爱玛突然这么过分地疼爱孩子,觉得莫名其妙。
这天晚上,罗多尔夫发现她比往常严肃。
“就会过去的,”他想道,“她正使性子呢。”
这之后,他三次爽约。再见面时,爱玛显得很冷淡,对他几乎不屑一顾。
“啊!你在白白糟蹋时间,我的小宝贝……”
罗多尔夫这样想道,假装没注意到她忧伤地叹气、掏手绢。
于是乎,爱玛开始悔恨了!
她甚至问自己,凭什么要嫌恶夏尔,是不是最好还是爱他。可是,她回心转意,夏尔并不怎么理会。所以,她虽然想作出牺牲,却不知该怎么办,正在左右为难,药店老板给她提供了一个机会。(未完待续)
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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