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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五十四章 其死难休(二)

    魔物不断凝聚人间的怨气,让山林中的黑雾益发凝重,化形为无数条邪灵黑蟒,黑蟒行过之处燃起魔炎,只须臾,整片山林即陷入熊熊火海。
    火海中每丛魔炎皆似一张狞恶的鬼面,千百张鬼面将天幕烧得殷红,如见残阳泣血。
    翻腾的黑雾扬起魔物披散的长发,鼓动着她染满血的衣裙,她半阴半阳的嗓音在火海中震荡:“魔血已苏醒,只剩最后一步,吞了雪虎心脏,心魔即可重回人世。”
    临云唇角冷冷勾起,笑道:“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本事了。”银甲上电光窜动,她腾空,素手一扬,数道湛蓝雷电在她双掌间滋滋作响,她复撒手,雷电直穿入火海前方,交织成一张电网止住不断逼近的火海。
    此时留守于洞中洞的剩余琥彪军发觉后山邪怨之气凝聚,亦急忙赶到。
    临云灵气荡开袭向她的黑蟒群后,一声令下:“琥彪军听令,斩邪蛇,灭魔炎。”横空弓步,双臂一展,一条带着电光的长锁链即擒于掌中。
    她双目炯然,喝道:“我要生擒。”随即朝魔物袭去。
    魔炎漫天飞舞,飞石如雨无尽地降下,琥彪军与邪灵黑蟒交战,每劈断一尾黑蟒,断开的两截又各形成黑蟒,蛇群不减反增,让已血战过一回的士兵们疲于应对。
    而火海上,魔物双掌燃起邪火,火舌如火龙般在她周身流窜,她挟着邪火朝临云要害击去的每掌皆毒辣,收掌犹屈指倒勾,大有扒皮拆骨之势。
    临云手中电光锁链灵巧如鞭,劈扫、抽拉、撩划旋动不止,化解招招致命的攻势。她万年功力精纯深厚,本可尽速重击魔物,但有心留其一命,出手不如魔物狠毒,两者遂凌空缠斗。
    夜幕上,一白一红两道身影忽如星火闪烁,忽如殒星曳尾,雷火交错难解难分之际,一道白光横过火海长驱直入,插进两人之间。
    行风手中扬起瑶光,如布匹般向魔物罩下,消弭魔物周身邪火。
    当魔物攻势一顿,临云手上的电光锁链即攀上其身,将魔物紧紧缠绕,但她另一掌的玄雷已然凝聚,本欲击伤魔物拖缓攻势,行风却紧抱魔物。
    玄雷之势来得凶猛,眼看就要往行风背央重重拍去。
    临云咬牙一偏,雷击的焦痕落在行风肩头。
    虽偏了开,但行风五脏六腑俱震,逼得一口血雾喷出,而魔物身上的火焰纹时明时灭,瑶光之力与魔性在她体内不断冲突拉扯,似要将她的魂魄都扯裂。
    她尖声哀嚎,激烈挣扎中,一俯头,尖牙便往行风的肩头啃下,撕开了白衣和血肉,鲜血直涌,但魔物仍未罢休,再一张口欲往行风的颈子咬下。
    临云一掌擒住魔物的天灵盖,另一掌运气震开行风,怒斥:“她遭怨魔操控魔性大发,瑶光术已无法压制,你是真想让她吃了你吗?”
    行风目光混浊,木然得望着魔物,像他自已也失了神识般毫无反应,只有肩上的血仍不断在淌,片刻间白衣半身已是殷红。
    此时,由莫沧领头的五名天将亦抵达火海上空,并包围了他们三者。
    “五星阵,穿骨锁,降魔。”莫沧喝令。
    五名天将齐齐施展灵力,瑶天之上五星连珠降下五色光华,将居中三人困于五彩光罩中,不容喘息得,五名天将手上的赤色长锁链犹如□□离弦,笔直得向光罩中的魔物刺去。
    行风拂袖扫开临云和魔物,两指向肩上的伤口一抓,拧下一块肉化为巨石,便倾注全身灵气于巨石上击破五彩光罩。
    一声惊天巨响后,长风荡起,将临云和魔物送出光罩外,然而无灵气护体,赤色锁链轻易得环住行风的颈,刺穿他的双腕腕骨和双脚脚踝,并展开倒勾将他四肢牢牢钉住。
    见一天将欲追赶魔物,行风复又攫住锁链一绕,绕住锁链另一端的天将,并让肩上淌出的血,在风中扩展、拓漫、并快速旋卷包围住五星阵。
    腥红色的飓风将五名天将与行风皆困于其中的当口,凌霏与雷昊率琥彪军与天军于东方天际僵持着,其余的琥彪军在魔炎火海中与邪灵黑蟒苦战,一阵混乱中临云提起魔物向南方撤。
    但这场混乱即正中魔族下怀,喃喃笃笃的念咒声又在魔物脑中萦绕,让她身上火焰纹更鲜红了几分,随即魔物绷开身上的电光链,一掌重击临云腹部。
    临云一边护着魔物一边闪躲火石,分神之中硬是受了这一掌,横飞撞碎了一块巨岩,再重重得撞入南维山山壁。
    山壁塌陷,一道深长裂口由塌陷处直贯入地底深处。
    飞灰弥漫之中,临云偏头抹开嘴角血丝,即从凹洞中纵身飞出,迎向追击而来的魔物,挡了几招魔物的攻势后,她目光骤凝,反守为攻,擒拿之式宛若游龙,携腕缠卷,拿云捉月,单手绞住魔物一臂将其压制于山壁上。
    临云凝神聚气,五声巨响,昊天之上落下五色雷光。
    她右掌心的五殛雷便要往魔物天灵盖上拍下,但突兀得一顿,犹豫着迟迟未落掌。
    这让魔物得机,擒住了临云的右手,一反拧,骨碎之声清冽如碎冰。
    魔物再旋身锁住临云的咽喉,魔气如锥,将临云钉穿在山壁上,随即尖锐的指爪径直得扎向她心口。
    弹指间,皞月突然阻身于前,奋力将临云推开,然而魔物此击开山破石,莫能扺挡。
    五指指尖瞬间没入皞月的胸口。
    但魔物的杀伐之举猝然而止。
    大雪骤降,黑蟒不再复生,魔炎在南维山千年一遇的大雪中渐渐熄灭。
    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像是所有纷乱和喧嚣皆回归太平。
    我看见,皞月的鲜血在我指间沥沥淅淅,低头,也看见雪花一片一片得落在我满是血污的衣袖上,我再低头,还看见一柄通体晶莹剔透,炫目得犹如纯冰打造的利剑,不偏不倚得从我心口穿出。
    位于魔物身后的龙渊反手收回止水剑。
    在怨魔痛苦得哀嚎后,我身上黑雾散尽,急坠,但在坠入雪地前,一阵暖风轻卷,我缓缓得落回行风的怀中。
    风停了。
    烟也散了。
    天色已渐亮。
    仿似要埋葬世间所有污秽的颜色般,霜雪不停得落下,层层覆盖已成焦土的南维山,掩去我的罪孽,也还他一身洁白如初。
    天地一片缟素中,他依旧是那道最耀眼的白光。
    在行风的怀抱中一切安好,他的心跳在我耳边响着,沉淀了万籁,沉淀了光阴,就像那时离开海底宫殿走在深深深海底那般,唯有安宁人心的潮音起落,那是我曾误以为的岁月静好。
    见他满头霜白仍是俊美如昔,我心生感叹……
    白头相守,是我做不到了……
    行风的话语似从喉间磨出般嘶哑,“孟欣,对不住……我还是没能保住你。”那对墨瞳又像我初次见到他一般,涟漪微动,水光璀璨。
    “一直以来,我什么都不会只会哭,但此时我可没再哭了,那你也别……”冰晶从我的心口开始凝结,并快速得扩展至全身,我想拭去他颊上的溶雪,却只见一只冰雕般透明的手冻结于空。
    行风捧住我的脸,低声道:“记住,要等我,知道吗?有些事我此时无法与你说明白,但要相信我,无论发生任何事不要逃避我、不要躲着我,牢牢记住你在月老庙求的愿,两心相契不相忘。若是忘了……”他怔了怔,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忽地哀痛得一笑,“若是忘了也不打紧,我会去寻你,无论你在何处,我都会。”
    我仍有些话想告诉他,但我已像置身事外般立于一旁,看着行风跪坐在雪地中,怆然得望着怀中冰人,颤抖的指尖一次一次描绘过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但清脆的碎裂声传出后,冰人飞散为尘埃。
    行风抱着掌心中的细碎粉尘,蜷曲下了身,好半晌不动不语。
    此时身穿玄鳞重甲的浩大军旅封锁了南维山,将纷沓而至的其余天军阻隔在数座山头外,并接管山林,看守住林中所有天将和琥彪军士,不让任何人肆意行动。
    四周纷扰,但整个山林却仿似空气结冻成冰般悄然无声,连雪花也静止不落。
    嗡嗡……
    雪地震动并传出嗡嗡鸣声,仿似困在地底的兽传来了濒死的□□。
    嗡嗡……嗡嗡……
    沉闷压抑,扭曲疼痛。
    行风蓦然仰首,霎那间风声飒飒嘶吼。
    他面色青黑并紧咬牙根,一掌拧住了心口的衣襟,指尖陷入,灼灼艳色从莹白指缝间溢出,滴落雪地,溅了开。
    “行风……”像要将什么东西挖出来似的,这可怕模样让我焦急得唤他。
    行风如惊梦般恍然一颤后,目光四处急掠,最后望向了我,他弯了嘴角,并朝我伸手。
    我想靠近,将我未说出口的话说完,但……
    我只能惊慌得退开。
    因为,在行风的摊开的掌心中,那腥红刺眼的血咒仍在!
    而他的额间出现一枚赤色火纹,与魔物一模一样的火纹!
    我以为我死后一切厄运告终,可我没料到行风仍旧逃不出诅咒,此时,一位天将的高声喝令点醒了我。
    “江孟欣魂魄未散,心魔血种仍在,将她与白行风一同捉拿回天庭受审。”
    从混乱中回过神的天将们冲出玄鳞军的包围,下了雪地,重新收紧了钉于行风四肢的穿骨锁,将他牢牢制住,而他们似是也发觉了我的存在,纷纷转向我。
    长风乍起,我随风飘了起来。
    在空中,我看见了我所造成的错乱局面,受重伤的临云怀里抱着满身血的皞月,龙渊望着他们默然以对,而湘君也望着他们泪流不止。
    我更看见行风额间的赤火纹正熊熊燃烧着。
    为何是这结局,若我活,他的形神终将因我衰竭,而我好不容易死了,他却仍是入了魔。
    为何我是生是死,他皆不得好过,这便是所谓的天道吗?
    若天地真为不仁,连神仙也难逃刍狗之命……
    而心魔连我作鬼了也不放过我,我手心中的血痣仍是分毫未动,艳红得像在提醒我,生生世世,无论人间地狱,我都是白行风最恶毒的诅咒,最凶险的劫数,最残酷的灾殃。
    行风被天将强横得拖曳着,目光却仍是紧跟着我不放,一挣扎,四肢的血又淌了出来,在雪地上斑斓蜿蜒。
    曾经,他一摇扇,便要千倾东海波澜大乱,潮汐不兴。
    曾经,他一振袖一顿足,便要千名天军颠覆于瑶天。
    曾经,他一夫荷戟,便要十万鬼魅在古漠中片甲不留。
    但,一步错,步步错,最后还是输了,输得彻底。
    只因,心中有魔,
    便是万劫不复……
    “别来寻我。”我惊慌得向行风摇头,并想拆下我腕上的那条红线,但那条缚魂丝怎么也拆不掉。
    在急风中,我越飘越高,越飘越远,在天兵天将向我追来前,暴风雪猛烈刮起,掩盖了众人的视线。
    “我不许你拆了它,你听见没,我不允许,你不许再躲着我,不许再丢下我……”
    唯有行风几近疯狂的咆哮声穿透了暴风雪,声声贯耳,我捂紧双耳,却仍是不减如刀剐心得疼。
    自此……
    我与他,各一方,一在轮回中受尽折磨,一在地府苦苦等待。
    等待折磨结束的那天,那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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