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逍遥从前也见过不少喝醉的客人,但像这样大清早就烂醉在客栈大门口的,他还是第一次遇见,心中不免觉得有些晦气,于是疾步至前,低下腰,伸手戳了戳醉汉的后背,轰赶道:“去去去!我们也很穷,没钱分给你。”
醉汉被戳得翻了个身,仰面朝上,打了个酒嗝。扑鼻的酒臭差点把李逍遥熏了个跟头。
孙岚也被恶心得够呛,一刻也不想在门后多待,忙皱着眉头转身往厨房走。
李逍遥捂着鼻子仔细看去,原来这醉汉身上穿的是一件脏兮兮的青色道袍,敢情是个道士!不过看醉汉这酒气熏天、醉眼迷离、面红耳赤、口角流涎的邋遢模样,李逍遥怎么也无法把他与画本里那些仙风道骨、威严清圣的道长相提并论。
醉道士又打个嗝,吧唧吧唧嘴,醉醺醺地说:“我不是要钱,我只想讨些酒喝……小兄弟,拜托一下,给我一点酒吧!”
李逍遥差点笑出声来,无奈劝道:“这位道爷,您都喝成这样子了,再喝是要闹出人命的!”
醉道士嘿嘿一笑,道:“小兄弟……我越喝越精神,不喝……才会出人命,你不信就给我一口酒试试……”一边说一边迷迷糊糊地伸手要拉住李逍遥。
李逍遥赶紧退后几步,坚决地说:“不成!不成!给婶婶知道了我准挨骂,你赶快走吧!”
醉道士却不依不饶,非要去拉扯李逍遥,央求道:“哎呀!没酒喝我一步也走不动,你就行行好吧……”
李逍遥慌忙又向后退了几步,心想这是从哪里云游来的醉道士,真够赖皮的。
他说不动道士,又不忍心打骂踢踹,只好去厨房找婶婶商量,看能不能舀一勺酒水施舍。
孙岚正忙着炒菜,听见李逍遥走进厨房的脚步声音,以为他已经将赶人的事情办妥了,便伸手指了一下桌上的食案,说:“逍遥!快把桌上的酒菜端上楼去!手脚快一点,别让客官久等了。”
李逍遥顺着孙岚手指的方向来到桌前,只见食案里面有荤有素、有饭有酒,而孙岚还在准备其他的菜肴,足以证明那几位黑苗客人打赏的饭钱一定相当阔绰。
孙岚不放心,又扭头瞥了一眼,道:“对!就是那盘,赶快端去给楼上的客官。”
李逍遥叹了口气,心知婶婶脾气急,在她正忙的时候还是不要添乱比较好,于是乖乖端起食案去送饭了。
他来到黑苗头领所住的房外,轻轻叩了叩门,恭恭敬敬地说:“大爷,酒菜送来了。”
少顷,里面传来声音:“不用了,都送到隔壁。”
话音刚落,住在隔壁房间的一个黑苗喽罗已经将房门打开了,冷着脸说:“拿进来!
李逍遥不敢多说什么,立即举着食案走过去,进屋后目不斜视,快速将食案放在了桌子上。
住在这间客房的另一个黑苗喽罗起身走到桌前,瞟了一眼食案中的饭菜,又提起其中的酒壶嗅了嗅,小心尝了一口,马上全部啐了出来,恶声恶气地问:这是什么酒?一点味道也没有。”
李逍遥不知道这些黑苗族人谨慎多疑,还以为他们察觉到了酒里的猫腻,忙作揖道:“大爷您有所不知,此酒乃本地的名产桂花酒,清香甘醇,连当朝的贵妃娘娘都爱喝的不得了呢!”
黑苗喽罗也不知道信没信李逍遥的胡说八道,直接将酒壶塞到李逍遥手里,骂道:“拿走!拿走!我们喝惯烈酒,才不要娘们喝的酒。”
李逍遥赶忙赔笑:“那么……小的再给您换一壶来?”
黑苗喽罗摇手道:“不必了!咱们自己有带酒。”
李逍遥连忙应下,捧着酒壶退出了房间,脸上笑意不改,心里却悄悄地埋怨:婶婶总说经营不易,在酒里掺水才能多赚些钱,哪天要是被张扬出去,生意就甭做了。
忽然,他眼睛一转,思忖道:这酒既然是客人自己不要的,那么给别人喝一口也没什么吧,那醉道士看着怪可怜的,不如就施舍他一次?
此时的李逍遥哪里知道,正是自己一念之间的善意,开启了一生的爱恨情仇、分离聚合。
醉道士迷迷糊糊地看到有人向自己走过来,马上有气无力地伸出手,恳求道:“酒?求求……你……一口……喝一口……就好……”
李逍遥“噗”的一声笑了,心说这醉道士看上去和婶婶的年纪差不多,胡子都一大把了,怎么举止还幼稚得像个要糖的孩子一样呢。
李逍遥扬扬嘴角,故意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拎着酒壶在醉道士面前晃了晃,道:“看你可怜,就给你喝一口吧!喂,听好了,只能喝一口喔!”
话没说完,手里的酒壶已经不见了,等李逍遥反应过来,那醉道士已经站在一旁又皱眉又吧唧嘴,最后还抱怨一句:“啊!好难喝的酒!”
李逍遥吓了一跳,抢过醉道士手里的酒壶摇了摇,惊呼:“哎呀……你……你怎么喝光了!”
醉道士打了个酒嗝,嘿嘿笑道:“我一口就是那么大口,真是不好意思……”
李逍遥心想完蛋了,要是让婶婶知道了,非生气不可,于是又急又怒地指着醉道士说:“你……你要赔我!”
醉道士却好像突然来了精神,一派光采奕奕的模样,完全不见方才的颓废。他伸了伸懒腰,又捋了捋胡子,背也直了,胸也挺了,笑呵呵地看向李逍遥,连说话的声音都清朗了,“要钱我可没有,你不是很想学剑吗?”
李逍遥惊奇地问:“你怎么知道?”
醉道士抖了抖袖子,笑道:“看在酒的份上,贫道可以破例指点你几招。”
“你……你要教我剑法?”李逍遥半信半疑地上下打量了醉道士一番,片刻后,他无奈苦笑道,“老伯……您别逗我了,您站都站不稳,还教我剑法?算了,我看出来了,您是真没钱。我不难为您,您还是快走吧,要是给我婶婶知道我拿酒给你喝,准骂人的!”
醉道士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小兄弟,那就明晚三更十里坡“山神庙”,不见不散!”说罢,长袖飘然一抖,人已经绝尘而去了。
李逍遥只觉得青影一晃,待再看清时,眼前连半个人影都没有了,不由得瞪大眼睛,喃喃道:“咦,人呢?”
这时孙岚恰好有事吩咐李逍遥,在厨房里喊道:“逍遥,你过来一下!”
李逍遥陡然一个激灵,暗想完蛋了,自己偷偷给醉道士酒喝的事情肯定被婶婶看到了。
其实孙岚一直忙着准备饭菜,哪儿有心思去管李逍遥在做什么?待李逍遥硬着头皮挪进厨房来,她头也不回地说:“你要是有空的话,就到菜市场帮我买几斤新鲜的虾回来,要是在市场买不到,就向打渔的船家们问问看。钱在桌上,你收好了,记得讲价啊。”
李逍遥闻言舒了口气,小声庆幸道:“太好了,没被发现!”
孙岚奇道:“你在嘀咕什么?”
“没事!我马上就去!”李逍遥忙说。他唯恐露馅,拾了钱,麻利跑出了客栈。
时辰正早,盛渔村笼罩在一片明净的晨曦中。
那阳光好像少年人灿烂而温柔的微笑,漫洒在李逍遥身上,让李逍遥情不自禁地伸了个懒腰,仰起头,大口呼吸着自由清新的空气。
盛渔村并不大,只有十几户人家,有一条小河在村中蜿蜒流过。河边的芦花洁白如雪,随着微风摇曳起伏。河中偶尔有水鸟飞落,在清浅的水里振翅翩跹。
村子里几个小孩子正在客栈门口玩闹,一见李逍遥出门,纷纷围了上去,又蹦又跳地喊:“小李子,志气高,想学剑仙登云霄,日上三竿不觉醒,天天梦里乐陶陶。”
李逍遥好气又好笑,伸手捏了捏他们粉嫩的脸蛋,佯怒道:“你们几个小鬼竟敢编歌来笑我!”
几个小孩子也不害怕,又叽叽喳喳地闹了他一阵,才笑嘻嘻地跑开。
李逍遥溜溜达达地走到河边,看到邻居旺财嫂和来福婶正蹲在石桥畔洗衣服,杵砧敲打的声音此起彼伏。
“小李子,今儿个起得早啊!” 旺财嫂瞧见李逍遥,笑着打招呼,她的年纪不到三十岁,面貌秀美,有着典型江南女子的柔和,可是嘴巴却极其伶俐,再加上平日里爱打听、爱传话,便得了个“巧嘴”的戏称。一见眼前围着的人多了,少不得又要把知道的事情不分真假全部吐露一遍。
“喂,你们知道吗?听说卖盐的老王上个月生了一场怪病,所有大夫都说没得医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来福婶敲打着衣服,头也不抬地说:“怎么了?老王还活着好好的啊!”
旺财嫂“啧”了一声,露出一脸得意神色,煞有介事地说:“那是他的儿子小虎跑到仙灵岛上,死求活求的,结果岛上的仙女给他一颗仙丹,老王吃了仙丹,病马上好了一大半。”
李逍遥奇道:“仙灵岛?”这名字随口而出,心里却有种奇怪的感觉,依稀在哪里听到过。
来福婶停下手里的活儿,也好奇地问:“真有这种新鲜事?看不出来,小虎子还真行哪!”
旺财嫂点点头:“常言道……好人有好命。而且老王平日一向乐善好施,应该说是老天有眼!”
李逍遥哭笑不得地和这两位妇人告辞,边走边想,王叔的确是个稳重和善的好人,小虎子也是个勤奋踏实的孩子,但是……小虎子今年才十岁,十岁的小孩子一个人跑去拜见仙女,这是传奇小说里都没有的情节吧!
李逍遥正在胡思乱想着,忽而看到迎面袅袅婷婷地走来一个身穿青色一字襟坎肩的年轻姑娘。那姑娘生了一张瓜子脸,五官清秀可人,乌黑的头发梳成一个麻花辫,手里拎了个木桶,离着老远便娇笑吟吟地喊:“李家哥哥今天怎么起的这么早啊!”
第二章 檐下赐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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