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答案，大大出乎李清明的预料。
    可却一想却也在情理之中。
    冰封万载的裴知南，纵使血脉再高贵，纵使未来将会是某位妖族的躯体，也并不值得如今妖族如此尊敬。
    前朝的剑，如何斩得了今时的官？
    “也怪不得裴知南性格如此偏激了……”李清明眼眸低垂，似是又见到了那个只到自己大腿边的小乞儿。
    自古言说皇家无情，既然能有武则天掐死自家女儿求活的猜测，如何又不能有这般的情形？
    李清明默声未言，感知着那方狐妖石刻的浮现灵光的瞬间，燃尽了一身精血，与其同样闪入了裴知南的眉心。
    陷入了一片白雪皑皑的冰封世界。
    ……
    ……
    在一处破庙中，裴知南幽幽醒来。
    她已经许多日没有进食了。
    相比于身体内无处不在的翻涌的饥饿感，外头风雪的凛冽，才是真正让她畏惧的。
    她衣衫褴褛，双臂如同洁白的玉石，可却有着一处一处的难看的红疮，以及小片小片的青紫，可这样也难以掩饰她身上的灵动。
    在模糊的记忆中，她曾居住在辉煌宫殿中，吃的是无法言说的美食，睡的是不知道比这些又干又硬的稻草柔软多少倍的皮毛……
    但她，永远没有走出过那处宫殿。
    只能隔着小小的窗，遥望着远山的青色与云朵。
    还有一个瞧不清面容的女人，偶尔也会抱着她，犹如打量着自己制造地一个完美的瓷器。
    满意，满是喜欢。
    却无半点温度。
    连笑容，都是与这饥饿与严冬一样，是她无法逃离的梦魇，如同附骨之蛆。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到这来的，只依稀记着一场滔天大火将夜空照得犹如白日，然后再睁眼，就到了这处漫天风雪的荒城。
    蜷缩在破败的石像之后，等着住在庙中的诸多乞儿抱在一起沉睡时，才敢偷偷爬出来，轻手轻脚地从他们怀里捏下一些零碎的如同石头块的干粮。
    再配上外头积雪，勉强吞下。
    裴知南不敢出现在这群乞儿面前，只因为她在神像之后，亲眼见到了她难以忘怀的一幕。
    她紧紧捂着嘴，生怕自己发出丁点声音，也成了那锅中的肉。
    虽对世间一切都没有什么了解，可裴知南也明白自己若是出现在他们面前，便也再是见不到第二天暖洋洋的太阳了。
    她在那神像的身体内一藏，就是整整半年。
    她学会了这些的语言，也知道了何为生，何为死。
    她发誓，自己一定要好好活着。
    但所有不幸发生之前，都是事与愿违。
    一次地动山摇的震动后，这处破庙又坍塌了一大块，连同这藏在神像内的她也被震了出来。
    “弟兄们，这居然还藏着只白肉！”
    “也不知道藏了多久！”
    “狗老三，老子早说了我没偷你的干粮，看来就是这个小王八蛋干的好事！”
    死里逃生的庆幸，瞬间又被这种喜悦盖过，霸占着这处破庙的乞儿们的皮囊下，藏着的早已不知道是人是鬼。
    纷纷起身，双目通红地朝着神像围去，像是一群合作无间的豺狼。
    “真是……阴魂不散。”
    看着这一幕，才是小小个的裴知南脸上连一抹表情波动都没有。
    这一夜的遭遇，或许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可自己岂是曾经那个懵懵懂的小孩，在濒临死亡之前才明白如何用自己的利爪狐尾击杀这群人，甚至还一连做了不知多久的噩梦。
    惨叫声此起彼伏间，这些身材高大的乞儿很快失去了所有生机，列成一排？
    身体也没了温度，血液在冰雪的低温下，才成了一副好看的模样，就也被风雪掩盖。
    望着这处曾在自己记忆中占据了诸多时光的破庙，裴知南的脸色也如同是风雪一般，凛冽彻骨。
    “你既然是进入我的身体，又何须再搬出这段回忆来？”
    “这手段……啧~”
    随着落雪，高空竟传来一阵与裴知南有些相像的声音。
    多了些柔和，话语却带着更为妖冶的脾性。
    “如何不能？”
    “于情于理，你我也是母女，在你离开这世间之前，我总归是要让你将过往所有的痛苦，一一再现。”
    “好让我这个当娘的，看看你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裴知南依旧是面无表情，周围的景物飞速变化，从破庙到了那处小院，从小院到了那处洞穴，再从洞穴变成了黑蒙蒙的棺椁。
    再到了那满是桃花的幽谷，停顿下来。
    “后世这些妖族全都该杀！居然敢如此苛待我非衣的女儿！”
    “让你独自待在这破山谷之内！”
    “该杀！该杀！该杀！”
    一连三个该杀，勾连起如潮的杀意，几乎要将裴知南吞没。
    “乖女儿，你放心，等为娘醒后，定将妖族那些蠢货杀个大半，好用他们的头颅祭奠你，如何？”
    裴知南依旧是没有吭声，目光却在周遭游动，想要找寻这个声音的来源。
    这个举动，自然是瞒不过赫赫有名的‘妖皇’非衣，咯咯笑着：“乖女儿，你这是要寻阿娘作何？”
    “杀你。”
    “哈哈哈，我的乖女儿，为娘不曾在你身边好生教养你，你竟如此记恨为娘？”
    裴知南不为所动，目光没有半点松懈。
    “你难不成忘了你我之间的誓约，天地可鉴，日月皆知？”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有趣有趣，你倒是与小时候大不相同的了，”非衣的笑声愈发温柔，“让我看看你之后又都遭遇了什么……”
    话音落下，周围的景物又开始闪烁。
    而这次，裴知南却未任由非衣控制，身后狐尾飞动，直接将周遭击碎，化为一片虚无。
    一个身着宫装，比裴知南多了数分美艳的妇人得静静悬浮在虚空，嘴角挂着笑，却隐隐令人胆寒。
    她微微一叹：“长大了，竟就不听为娘的话了。”
    “那你可以，听我的话。”
    裴知南语气淡淡，眼中杀意果决：“不听也没事，杀了你，你也就听话了。”
    似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笑话，非衣笑得花枝颤动，“你倒是真是像为娘……”
    “不一样。”
    “我还未对你举剑，你却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杀了为娘，有何不一样？”
    裴知南字字顿顿道：
    “我想……”
    “我要当一个好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