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日至中天,到处不见李却的踪影。
不过也合乎常理。
彼时正值开春的时候,乍暖还寒,最是容易生病的。陛下年轻时损伤太多,身子不济,病起来便一发不可收拾,原还能强撑着主持政务,如今到了头疼难忍的地步,便在太医的建议下迁往行宫修养。
一来二去,只得下旨命太子监国。
过几日就是先帝的忌日,事关今人的孝心,宗正寺掌社稷、守皇陵,李却在那儿几乎是走不开的。
又逢圆寂高僧带着天竺的经文回来,大魏周遭几个礼佛的小国纷纷来朝,乌泱泱的驼队踏入了长安官道,信使迭报频频,朝贡络绎不绝。繁文缛节,样样要上心。
说李却忙得脚不点地,一点不夸张。
不过见不到更好,省得他们碰了头就掐架。
她知道这时闹回家是异想天开,更是对牛弹琴白费劲,唯一的诉求就是离开丽正殿,到弘文馆里去。
不曾想这点小小的心愿都落了空。
李却走的时候下了令,叫一群宫娥里三层外三层地守着她,把整个丽正殿围成了铁桶。别说她这么个大活人,就是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她怄着气,到了夜里,又得到李却不回东宫的消息。
裴玉照一忍再忍:“成,那你们留一个下来陪我过夜。”
宫娥们吓了一跳,打头的那位更是抢先一步跪下:“还请郡主不要取笑,奴婢们是薄命之人,不比郡主有福相,岂敢在太子殿下的寝床上歇息?”
她不耐烦:“那你们给我引到显德殿去,在那儿陪我过夜,总成了吧?”
宫娥挤出一个颇为难堪的笑:“太子殿下有命,要奴婢们在‘丽正殿’里照看好郡主,实在不敢违背。”
刁难她们也是无济于事,裴玉照只恨李却不在眼前,不能狠狠骂他一顿。这般长的春夜,她只能独自躺在寝床上,煎熬地彻夜难眠。
她有个坏习惯,入睡的时候身边一定要有人气。
还是被劫走的经历留下的恶疾。
她这辈子是忘不掉了,那伙贼人把她关在深不见底的地道里,好狭小的一个地方,没有灯火,没有人味,只有滋溜溜爬过的虫子,害她在极度的惊吓里更绷紧了神经。
纵是过去多年,依旧惧怕。
从前在公主府,有乳娘、采儿,或是长青陪她就寝。就算在上三坊,遇上国公府上没人的时候,阿兄也会睡在书房里,让她心安下来。
他还会在书房的睡塌前点一盏灯,贴在挨着她卧房的墙面入睡。
她全都记得,当作珍宝似的记得。昏黄的灯火勾勒出阿兄的轮廓,就像抱着她似的。何况耳边就是他的呼吸,浅浅的,轻轻的,同那时的阿兄对她默不作声的感情一样,虽然听不见,却能感受到。
可是在东宫,她只能一个人忍受,忍受了足足三日。
三日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她有些精神不济,浑浑噩噩地,连手里的瓷杯子都没拿住,啪嗒一声砸了个粉碎。
她还没反应过来,耳边却响起了李却大怒的训斥:“叫你们照顾好郡主,你们就是这样照顾的?”
裴玉照来劲了:“干她们什么事,太子殿下不要无理取闹。”
李却挥退宫人,摸着她的肩膀,叹气道:“我是担心她们怠慢你,只怕把你想成了无名无份的女人,照料你的时候不肯上心,替你立一个下马威罢了。”
“无名无份的女人?”她冷笑了一声,“我成了无名无份的女人,难道是因为她们吗?殿下留我在这是什么意思——折磨我,还是报复我?就算是住显德殿也好了,起码我可以叫值夜的宫娥守着我,可以睡个好觉。”
李却还忙着,用触目伤怀的眼神看着她,没有久留,静静地离开了。
——照样不许她离开丽正殿。
裴玉照戾气难减,夜里睡觉的时候只顾拿着他的枕头消气,全当成李却本人,一下又一下捶了个痛快。这下累了,反而有了睡意,渐渐沉入梦乡里去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忽地被人从后面揽住了肩膀。
她差点一巴掌甩上去,看清那张脸后,下巴都要吓掉了:“你,你不是嫌一个时辰的车马费神,不回东宫歇息吗?”
李却扣住她的腰,轻声笑了笑:“那又怎样?能叫我的瑟瑟睡一个好觉,一个时辰的车马算什么?”
她愣住了,忙扭过身去,在李却额头上摸了摸:“你遭鬼上身了?”
李却无语,撇开她的手:“好心当做驴肝肺。”
裴玉照不敢想象,鲤鱼打挺似的把头陷进软枕里,屏着呼吸想了想,问了一句:“你不会喜欢我吧?”
李却恼羞成怒,咬牙切齿道:“废话。”
她又问:“你不会从小就喜欢我吧?”
李却更恼羞成怒:“废话。”
裴玉照更不信了。
当她傻呢,人都是七岁看老的,小时候他两面三刀,对她多好似的。结果呢,明知她对芦苇犯瘾症,还编了只芦苇做的小麻雀,使唤那些候爵家的公子哥来整她。
那时的李却表面上安慰她,背地里一定在笑话她吧?
就因为她初来乍到,说不利索长安官话?
她抿着唇思考,忽地被李却打断了:“喂,你憋什么坏呢?”
裴玉照眨了眨眼:“没有呀。”
说是没有,亮晶晶的眼珠子却转个不停,眼底一闪而过的狡色藏也藏不住,小巧的唇瓣抿起来,虎牙尖尖的,真像只才化了形的小狐狸似的。
还是设好陷阱埋伏人的狐狸。
李却隐隐约约察觉到,后头一定有圈套等着他。
能让我的瑟瑟睡一个好觉,这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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