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达趁着月色消散而日光未起的当口从“正有人家”走出来,走到正街之后原路返回。
林子玄正在正街尽头的桥上等着他,见他缓步而来,则是快步跑上前去,边系披风边担忧:“公子怎么又喝酒了?连日里也没休息好,饭也吃不好……”
明达嫌他唠叨,打断他的话,“原本心情好的很,被你一说全没了。”
林子玄一向碰钉子碰惯了,可他终究是自己的公子,现下被他一说,也不敢再多问,反正都恼了他了,看着他困倦的样子终究是担忧他再生出什么病来,只得又催促他尽早回客栈歇着。
*
此时“正有人家”仍是烛火通明,而蓝宁珞所在的屋子虽与外头通风,可终究是个暗室,烛火更是分外耀眼,如若再无人来,蓝宁珞可能会直接趴在案上睡过去。
当她听见那口喜忧参半的声音时,嘴角生出一抹灿异笑容,之后取下面巾,转过身来,叫道:“唐姐姐?”
妇人闻声一惊,小二连忙挑开珠光宝气的翠帘,她急速上前几步,看着眼前这位颊上生伤的女子瞬间愣了神,再上前几步,便握住她的手急问道:“你是如何来的?”
蓝宁珞并无过多波澜,平静笑道:“当日唐姐姐相赠舆图,我当然是按着舆图来的了。”
唐氏见她到底是水灵模样,这才放下心来,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我们有好几年没有见面了。”闻见她身上的酒气才问:“你喝了这里的酒?”
“是,头一次来这里,觉着新鲜,方才和一个朋友喝了几杯,没想到这么没出息,有些头疼。”蓝宁珞也拍拍她的手,好像她只觉着这样才是安慰人。继而又道:“今日和姐姐相见,心中不胜欢喜。”
唐氏原本想先拉她去休息,可蓝宁珞有一肚子话想说,便先和她叙旧,之后又是一番说说笑笑。
蓝宁珞忽然想起了什么,朝还带着笑颜的唐氏劝道:“国中安宁,唐姐姐还是回去罢。我从长松城一路过来,思想着我朝陛下要出兵了!”
唐氏长眉一紧,惊诧道:“我朝陛下要收砚州?”
蓝宁珞嘴角闪过一丝邪魅,之后无奈道:“我朝陛下英明神武,他的胃口可不止砚州这么大。唐姐姐在这里五六年了,该比我清楚连国如今的境况吧?”
四年前那场战乱,波及三国。连国自打刘炎迥继位以来,光是百姓知道的皇室内斗已有三次,长此以往已至国力衰颓,民不聊生。
不光如此,因诸多臣民不满,连主便滥用刑法,猛增苛捐杂税,以致激起民愤又派兵镇压。现下虽说丹珞镇一派祥和之态,可仍旧暗潮涌动,而连国的其他地方已有暴动之事。”
唐氏问道:“你是如何得知的?我还没有问,听说观主不让你出观,你如今……?”
蓝宁珞倒了茶水递给唐氏,将去岁商队在连国境内被杀一事说于她听,俄顷好笑道:“我此次能出来,自然是观主同意的,观主让暗卫随商队而来,拉上了我。不过话说起来,这一路上当真惊悚,我的脸都被伤了。”
唐氏目光灼灼,看了看她面颊上的伤,准备找药,被蓝宁珞制止。好在不是大伤,也放心下来,转而又问道:“那……你此次出来还要回去么?”
“当然不想回去。”蓝宁珞四年来头一次出来,自然再不想被关在初云观的东院,好在观主已经闭关,——她身子大不如前,想来此次闭关少则半年,多则……她也没有想过。
“那你要去哪里?”唐氏诚恳,“你若愿意留在这里,我倒乐意。你也知道,丹络镇是商镇,此地要什么有什么。”
蓝宁珞看着屋中跳动的烛火,心情有些烦躁,也没犹豫,随口说了句“我想去晶国,永安城”。
“去那里做什么?”唐氏不知她小脑袋里在想什么,只苦着脸劝道:“虽说我国的富平公主嫁给了晶国的四皇子罗显,可你应该也知道,边境每年有兵戎相见之事。”
蓝宁珞随口道:“路上认识了一位晶国皇商,想必姐姐也听说过此人——陆毅成,听他说永安城里的奇闻异事,京城不比边境,天子脚下谁敢造次?”
“你去晶国的永安城做什么?”唐氏又问了一遍她方才的问题。
蓝宁珞看她目光在烛光下流转,微笑了笑,“我真的只是想去晶国看看。再者说了,暄国和晶国有了联姻,去一趟也不会出什么岔子的。”不待唐氏疑惑,又劝道:“而且我还想让姐姐离开此地!”
唐氏僵了半晌,方抬眼看了看她,“你为何劝我离开这里?”
蓝宁珞先将来这里经过的繁琐盘查说给她听,之后又补充:“我一路上行了二十几日,也听说我朝境内稻谷充盈,可这又意味着谷贱伤农。我朝陛下减税三年,让百姓有了余粮。国库充盈,却按高价收购粮食,如今通商又强令只向连国交易丝织。连国本就是少农桑之地,若真是起兵,粮草一事就是重中之重。况且,砚州原本就是暄国之地,当年只恨掣肘,如今朝局已定,我朝陛下怎肯让土地留给他人?”
唐氏点点头。
蓝宁珞仍旧劝她:“姐姐数年积累,想必今生的银子都挣下了,一旦此地兴兵,结果不可而知。”
唐氏确实意识到了这点,她思想了片刻,“既然减税三年,而今年只是第二年,那他兴兵么有这么草率。”
“正是如此,近一年的时间,也足够姐姐另寻地方。”
二人说完话皆是咬牙不语,而案上烛火却哔啵作响,常言道:“灯芯爆,好事到”。
可不出片刻,屋外传来脚步声匆匆,愈来愈近,直至一人贴门低声道:“掌柜,楼下因人醉酒闹事,引来了官府的人。”
唐氏一脸嫌弃,悻悻道:“那就连同官府的人一道轰出去。”
来报之人音似委屈,又道:“这些年官府收了店里许多好处,他们自是向着掌柜的,可那群人拖拉硬拽也不肯走。”
唐氏要起身,忽被蓝宁珞拉住,唐氏看着她殷切的眼神忽而意会,朝外头问道:“是什么人?”
来者答道:“属下只听出了是恒林口音。”
屋内二人面面相觑。如果说暄国皇帝要出兵的话,而那些恒林人就是借着交易的名头来刺探消息。一旦人死,暄国大可以此为由发兵连国。
既然想要出兵,随便找个理由即可。
唐氏又朝外嘱咐道:“不必管了,只是我们的人不能伤。”
来者应声而退,唐氏又拉着她的手坐下,“跟着你的人呢?”
蓝宁珞一脸无奈,“他们实在聒噪,我只好把他们甩在客栈了。”
唐氏狠狠敲她额头,“我可听说你幼时上蹿下跳,没一刻老实,现下还以为是以前了?身边也不跟着人!你说是哪个客栈,我叫人过去告知一声,你我相见不易,今日你留在我这里,我们好好说说话。”
蓝宁珞自知耳根可以清净一时,不免欢心点头道谢。
待有人再回来报时,才知双方在官府之人相劝时才肯离开,唐氏又遣了人去告知云寻,他才肯踏实下来,雪幺也不再闻他奚落。
*
蓝宁珞在唐氏这里吃过早饭,之后睡到了未时三刻。夜间来临时,喧嚣四起,唐氏在蓝宁珞的软磨硬泡下才点头带她出去看看。
活了这么久,蓝宁珞从未如此大摇大摆逛过夜市。幼时缠着兄长带自己去恒林城最繁华的望月街,母亲竟将自己装扮成一个男童模样给兄长当小厮,当时母亲边给自己梳头边道:“这瘦瘦的样子兴许能在人群里自由穿梭。”如今倒不同了,她个子已然长高,因在初云观里长日无聊,身子也发福不少。
丹络镇商旅众多,车水马龙,老少妇孺皆无需遮遮掩掩。可是唐氏倒底也让她换了男装,她不肯依,唐氏也只好陪同她一起着了男装出门。
想着昨夜草草看到的景象,蓝宁珞心中愈发兴奋,这便由唐氏领着,轻装跨出门去。还没将另一只脚迈出去,就皱紧了眉头,门外背身而立的青衣男子不是云寻是谁?
蓝宁珞将头瞥向唐氏,苦叫道:“唐姐姐——”
唐氏连忙笑着前行两步,劝道:“他说只来看看你。”
云寻的右手上仍纠缠着白布,看见她也并未胡闹,只叫了声“少主”。
蓝宁珞懊恼地点点头,不忍又索然无趣道:“行了,你见也见了,现下放心了吧,可以回去歇着了吧?”
见他不应声,蓝宁珞嘟着樱桃小口狠狠一跺脚,拉着唐氏没入人流中。
云寻见她贪玩,又思及她被关了好几年,即便心里千百个不愿意,可到底也只能再踱回客栈里歇着。
月白素雯,柳枝飘扬。从“正有人家”出来,蓝宁珞便是目不暇接。屋舍俨然,鳞次栉比。商铺里皆是三国的新鲜玩物,唐氏见她好奇模样,便一一给她介绍。
再转过一条街,扑鼻而来的是烤羊腿,蒸腊肉,以及刚刚出锅的甲鱼汤。
蓝宁珞到底是吃惯了白粥咸菜的主,再吃这些麻的辣的东西,不夸赞美味,却连连叹息:“若我再不出来,恐怕这辈子都尝不到这些了。”
吃过这些,又起身转到蜜饯的铺子。让店家捡了几样盐梅条、蜜枣干和葡萄干以及几样叫不出名字的点心,店家见她这人颇没见识,遂指着她要的点心介绍,“这是玫瑰糕,这是杏花酥。”
蓝宁珞接过来就走,回头时才想起忘记了给钱,可唐氏已经让随侍上前去付了。而她,只管借着这些甜食缓和口中的麻辣。
一时吃到发酸的梅子时,便慢慢呼气,再一撇头,在人群中看到了陆毅成和明达。
第12章 旧时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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