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这哪里是“好姐姐”来请求原谅,明是拿这个榻上私语来逗弄他。
    贺离恨被她按在怀中，脑海中念头转了几番，好不容易才停下,绷着脸拂掉她手,什么慌意『乱』都被这表面冷酷藏起来了,他拉开距离，没喝完灵茶一饮而尽，喉间干渴才稍有缓解，道：“上楼,再跟你算账。”
    其他人不明所以，只以为两人要从武斗转为文争，一旁那楼中侍者、俊俏少年,更是双眸含泪,面『露』担忧。
    梅问情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而是道：“在这儿恰好有个房间一直备着,郎君这么俊美,身段又这样好，怎么会拒绝呢？”
    装得倒还很潇洒，不知道刚刚差点被刀尖破了相人是谁。
    她摘下斗笠,没有掩藏自外貌，另一手拉着贺离恨，一肚气小贺用力甩开她一下,又被攥着手牢牢扣住,动弹不得。
    她对方拉上楼，拂尘一动，房门便向两侧展开，房屋内灵石供应,光芒柔和四溢。贺离恨被她拉房屋，身后传来房门紧紧闭合声音。
    他还来不及开口，就被梅问情揽着腰一把摁到榻上，软榻上铺了十几层丝绸绒毯，身躯刚躺上去便有一种如在水中陷落感。
    贺离恨抬起眼，见到她低垂睫羽，一侧羽珍珠耳坠在视线里晃来晃去，『荡』得人喉间缩紧、像是被羽『毛』搔在了头。
    梅问情手贴着他耳朵下方，脖颈一侧，先是摘下了他面具，随后指尖玩味地『揉』着一缕长发，低声笑道：“哎呀，真是让苦等了一番，可仔细想想，三年重入金丹境，贺郎真是天纵奇才……不该不知足才是。”
    贺离恨偏过头，忽然之间不太敢看她，只顾着盯着一侧桌案上花盆，那花盆内养着兰花，在碧游域四季如春温度之下，兰花盛，花瓣贴在窗纸上。
    梅问情顺着他视线看过去一眼，又道：“你不说话，是不是不想？”
    “……不是。”
    “别后重逢，难道夫郎不该宽衣解带、坦诚相对，以奉妻主？”
    “你……”
    贺离恨只说了这么一个字，而后便用膝盖轻轻撞了她一下，好蹭到她屈起腿上，像是委屈地控诉她，不要这么胡闹。
    梅问情全当他在撒娇，指尖掠过发丝，捏着他耳垂：“把刀放下去，硌得慌。”
    贺离恨清明尽失，素来冷静理智无懈可击脑都被搅浑了，『迷』茫地想着——明明平放着、怎么会硌到你？但边想着，还是探手魔鞘卸下去。
    他只是卸下刀鞘，梅问情却手底下一点儿也不留情，顺手推到边儿上去，可怜蛇刀便被她没轻没重地坠在地上，晶材质发出叮地一声，像是弹琴时低鸣。
    梅问情像是满意，又像是不满意，她臂上披帛紫纱滑落下来，跟榻上丝绸混在一起，轻纱间仿佛闪着亮晶晶星芒。
    她懒洋洋地甩掉披帛，看了一眼地上刀，按着贺离恨肩膀又低下来，笑眯眯道：“真听话，但你硌人刀，可不止这一把啊？”
    这已经跌破了他耻度，没法再接话下去，贺离恨攥住她袖，一声不吭，视线压在那盆兰花上，一个字儿也不想跟她说。
    “好郎君，看看。”
    她用手把他脸捧过来。
    贺离恨呼吸都要停了，他目光接触到她眼眸，望见一双清澈、温柔、盛满笑意眼，蓦然间便有些忍不住，里一股股地翻涌着委屈，却不知道这委屈感从哪里来，只觉得再多克制都没有用。
    他嗓都压低下来，语调里有点儿哽咽：“你这个骗。”
    “没有骗你啊。”梅问情安抚地『摸』着他脸颊，“一直等着你呢。”
    “不，你就是骗。”
    贺离恨把她推开，挪到墙根底下去，跟她形成一个对角线，他低着头看向自被弄『乱』腰带和带上装饰和香囊，手指攥紧，又松开，再度紧紧攥住。
    梅问情凑过去，这张清雅美貌、姿容绝世脸越是靠近、杀伤力便越强，她问：“骗你什么了，难道是骗走了贺少侠这颗多年不动如山？”
    她一边说，手指一边轻轻地点了点他胸口。
    贺离恨觉得她肯定在开玩笑，她肯定没有当真，梅问情才不知道自说对了没有。
    他手被她一点点掰开，两人手指又握在一起。
    梅问情轻轻地亲他眉，悄声：“你真没有想？”
    “……想你。”他终舍得开口。
    这张嘴比在人间时候还难撬。梅问情还真想把手伸去，拨开他牙齿和软舌，让他顺顺当当地说出话来，哪怕让他咬一口都无所谓。
    可她里对这个人疼得很，自然干不出那种强迫之事，只是这句话又问了几遍。
    一开始，他还沉默着不答，让她温软声调地哄了几句，贺离恨那股委屈之感在底翻涌，眼眶泛红，声音带着点哭腔，几乎忍不住发颤尾音：“……想你了。”
    他手紧紧攥着她指节，用力到有些失控。而后靠在她肩上，很小声地抽泣了几下，就立马止住了。
    “你是不是不想要了。”他说。
    “怎么可，绝对没有。”这话说得太惹人疼，梅问情中软成一滩水，温柔地安慰他，“不要谁都不会不要你，一发现你来了，就立刻赶回来见你，这不是很快就遇上了么？”
    贺离恨不说话，用力地抱着她。
    大概过了一刻钟，他情绪收敛平复。可两人挨得这么紧，他依赖感伴随着魔蛇契约影响一同发作，半点也不想开，一旦梅问情稍微有要动迹象，他就用那双眼角泛红双眸望着她。
    谁想到方才还在楼下残酷冷漠，动不动砍人手脚金丹魔修，此刻腻歪成这样。就算梅问情知道他要强，也忍不住觉得此时贺郎，说得上是楚楚可怜四个字了。
    她亲手拭去对方眼角湿意，低声：“都怪不好，又让你伤。”
    贺离恨这副模样太招人疼，视线落在他身上，便舍不得移开。他埋在梅问情怀里，用她袖擦眼泪，等一切委屈全宣泄出来了，哑着声道：“还要么……”
    “什么？”
    “就是……另一把刀。”
    梅问情怔了一下，这句话在她脑海里转换了一下，明明是她自做比喻开玩笑，可从对方嘴里一说，这玩笑诱『惑』程度加深了不止一点半点。
    “郎君。”她说，“这叫参悟大道，领略阴阳之理，如此自然和谐一件事，怎么舍弃。”
    贺离恨耳根红透，喉结滚动了一下。
    “而且你这刀法……让看看，到底退没退步？”
    那截早就被抛弃在一旁披帛紫纱，随着榻上丝绸软毯被搅成一团，后又被很无情地拨弄到了地上，覆盖在了蛇刀魔鞘之上，上面凝涸着滴落水『液』，留下一点儿淡淡斑点。
    碧游域昼夜极长，是人间两倍，两人久别重逢、共参大道，大约到了午后时，外头下起绵绵小雨。
    雨水打湿了窗纸，在纸上一层层地洇透，『露』出水淋淋、润得过了头痕迹。
    雨声淅沥。
    贺离恨盖着被，蜷缩在窗边光照不到一面，困倦疲惫地闭着眼。他听到梅问情满足又低柔声音：“们旁边房间也是有人住。”
    “……嗯？”
    “隔音不知道怎么样。”
    贺离恨咬了一下唇，没理她。
    梅问情非要逗他说话，一边勾着他发丝打成活结，再拽松拉开，一边附到他耳边，轻声道：“你不觉得这张软榻离窗太近了么？”
    贺离恨睁开眼，又见到那盆开得旺盛兰花。
    “这张软榻一动，就撞上一旁书柜，柜挨着窗，那盆兰花放在那儿，本就长得茂盛，超出了花盆范围……花盆被牵连着一动，上面兰花就贴在窗纸上，翻过来覆过去地磨，那花瓣那么薄、那么嫩……”
    “别说了……”
    “一直磨在窗纸上，花瓣就会破损，汁『液』跟雨水汇合，在上面留下淡青痕迹，抹不去、擦不掉。这花刚开，就因为晃动摇曳着被磨烂了，上面花汁还淋下来，滴到窗台上……你说，这算不算是，们罪过？”
    贺离恨捂住了她嘴。
    他像是要生气，又没这个生气劲头，看起来居然有些惹人疼爱可怜。他深吸了口气，道：“别说了。”
    她纯洁善良魔修贺真人，差一点就要活活羞死了。
    梅问情轻咳一声，适可而止，安稳地抱着他，哄他睡觉，等贺郎真睡了，她才想，这盆花摆得真好，总算没有辜负了一片意。
    随后，她便低头，轻轻地吻了一下对方通红耳尖。
    ————
    两人这共参大道头一起，就足足有三五天不出屋，探索了这世间无数真理，那盆可怜兰花也一早被人搬了出去，不然贺离恨恐怕真是不知道怎么看它。
    好像那盆兰花跟自待遇差不多似，都被弄得破破烂烂、汁水淋漓，还被反过来怪自太生太嫩……
    数日后，梅问情重新配了一条臂纱，慢条斯理地固定在腕上。她推开窗，连下了数日小雨，外头清新空气伴随着丰沛灵气涌了来。
    雨滴虽小，但连续几日，也是下透土地。
    就比如她虽然非常温柔，但参悟之后，再嘴硬小贺，也被开垦得软绵绵，抛下脸皮喊两声“好姐姐”。
    梅问情开了窗，楼里人才敢送茶和膳食来，以为这两位真人在你争夺、严肃恐怖气氛之下，终达成了和平协议，不再动手了。
    茶水送来，伺候人走了之后，贺离恨才湿着头发出来，他刚刚沐浴洗漱完，只穿着一件薄衫，坐在榻边擦头发，把发尾都擦干了，试探似看了梅问情一眼。
    好跟她目光对上。
    他便立刻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问：“你……既然都来修真界了，知不知道是谁？”
    “怎么，你很有名吗？”梅问情思索了一番，支着下颔，面『露』微笑，“之前一直在闭关，嗯……化身在人间，你也是知道。”
    贺离恨松了口气，但表面上还是镇定如初：“一直在闭关？”
    “对啊，闭关上千年那种。”梅问情抬手示意了一下，“所以对修真界也不是很熟，恐怕没有贺郎你熟悉。”
    “那就好……呃，不是，意思是，这样也好，可以为你讲解。”
    “嗯。”梅问情真诚地点头。
    不等贺离恨思考从哪儿开始编起，梅问情便道：“既然你在修真界有仇，那么是不是需要掩藏一下身份，修饰一下容貌。”
    贺离恨道：“这把刀有你做鞘掩护，只要不让蛇牙化为荆棘、刺入手腕，就不会有人猜到它原本模样身份。至……这张脸施展一下障眼法便是，多得是人不愿意显『露』真容。”
    “那可不够，”梅问情道，“平常障眼法只会让人相貌模糊，可贺郎如此资质，就算是掩藏身份，也要俊美好看才是。”
    “什么……”
    他话没问出口，就见到梅问情从储法器中取出一套工具，上面有胭脂水粉，也有一些奇奇怪怪辨认不出东西，他注意力先是放在另一边：“这个璎珞环是储法器？”
    “这具身才是。”
    梅问情按着他坐下，抬指勾起他下巴，端详了半晌，叹道：“如此天资，要是画坏了，那可怎么办啊。”
    贺离恨盯着她：“丑也不许说出来。”
    梅问情闻言便笑：“怎么会？你这是不信任手，还是不信任你脸？”
    ……都不信任。
    贺离恨按下没说，纵容她轻轻描着自眉，忽然想起这些事在寻常夫妻之间，都是男侍奉妻主做，一时又有些动手热，稍微紧张起来。
    她一边给贺郎画眉，一边道：“当时没有时间问你，你在壁画之内，有没有发现幕后『操』纵之人身份。”
    “知道一个。”贺离恨道，“托梦给蛟女，用蛟珠钓起这个棋为他行事那位修行者，是北斗岛玄霄真人。”
    “既然叫真人……那么便是金丹修为，不排除有藏拙可『性』，若是到了元婴，才会被称呼一声真君或是元君。”
    元婴期及以上女修士，被尊称为元君，男修士则是真君。譬如如今碧虚圣庭之主，就是大名鼎鼎碧虚元君，也称游仙娘娘。
    而真人称呼是不『性』别。像贺离恨曾经魔尊之位，也并不是因为他境界高深，而只是因为他力压化神初期、入主罗睺魔府而已……简而言之，就是比其他人打。
    “玄霄真人……”梅问情重复了一遍，似乎没太放在上，“男女？”
    “应该是个男修。”贺离恨道。
    “那另一个呢？”
    “不太清楚，但应当是罗睺魔府里邪修，或许是太不入流了，所以才……”
    他说到这里回过神来，话语打了个弯儿，“没注意到”改成“不知道。”
    在梅问情面前，他实在是太放松了，一点戒备之都没有，这样容易暴『露』秘密。
    “但是玄霄真人这么针对此人，想必是知道这位邪修具身份。”梅问情析了一番，稍微让贺离恨偏过头，在他眼角点了一颗『色』泽很淡红痣，“只要们找到玄霄真人，这件事也就迎刃而解了。”
    说到这里，贺离恨便又想起在自中酝酿多时疑『惑』，盯着她道：“你……你闭关这么多年，到底是什么境界？”
    “嗯？所有人都叫真人，你说呢？”
    “……不信。”他道，“那日在世外灵国，这种封印坚固至极，被你一剑劈开也就罢了，但从虚影长河里捞出来，总觉得不是一个金丹修士做到手笔。”
    梅问情手指一颤，『露』出苦恼神情：“啊，点歪了。”
    “你……”
    “别动。”
    她指腹抚『摸』上他眼角。
    微凉指尖没怎么用力，稍微给他擦了擦，那点红痣仿佛被擦地模糊了点儿，但又契合无比、非常自然地渗肌肤里。
    “既然闭关这么多年，又有一具身外化身，那应该也算是有本事吧。”梅问情一边注视着他眼角，一边低声道，“博览群书，所以无所不知，钻研旁门左道，所以通晓天下异术，就是多一门把你从封印里捞出来手段，又有什么稀奇。”
    “可是……”
    “难道是贺郎嫌累赘，不想保护了吗？”她问。
    梅问情就是故意，她就是故意装无辜、扮作需要保护样，来……来博取他同情！
    贺离恨洞悉她想法，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过了好半天，忽然移开眼，在中骂了好几遍就吃她这套自，干巴巴地道：“会保护你。”
    梅问情望着他笑了笑。
    贺离恨先是看着她，许久没有移开眼睛，随后又长长地、深深地叹了口气，觉得自三魂七魄都丢了一半在她身上。
    “那你禁制怎么样了。”
    两人初遇之时，她手腕被一截轻纱遮掩，但贺离恨一眼望过去，确实没发现金纹存在。之后两人上了楼，这几天互相了解下来，他也发现对方禁制不是完全消失了，而是『色』泽非常淡、非常隐蔽，不握着她手腕把玩，就看不出有腕上金纹存在。
    “回到修真界，自然可以解开一重禁制了。实力只会增长，不会跌落，你可以放。”
    “这到底是什么禁制？”
    梅问情顺着他话，仔细思索了一下，似乎在中组织语言：“怎么形容呢……这是为了救人禁制。”
    “救人？”
    贺离恨脑补了一番，大约猜出来了：“是救人代价？”
    “对。”梅问情满意点头，“你好聪明。”
    这么真实意夸奖，从她嘴里说出来，怎么还是带着一点儿阴阳怪气味道，特别是她现在夸奖吹捧随口就来情况下。
    “那个人……是谁？”
    任谁知道妻主为了救一个他不知道人，而曾经付出了这么大代价，也肯定会在意。贺离恨才问出口，里就泛酸地想着，不会是什么初恋、什么前世情人之类人吧……
    梅问情道：“忘了。”
    见贺离恨怔忪不语，她便放下手里笔，用指腹抹了一点口脂，印在他唇上，认真道：“真不记得。”
    贺离恨：“……”
    总觉得被敷衍了。
    梅问情他易容完毕，再抬手一挥，量身定制障眼法稍微修饰，面前之人脸庞便发生了天翻地覆改变。她随手一抹，一道水镜在两人之间浮现而出。
    贺离恨骨相十优越，此刻骨相并未变化，但纵然这双眼眸再多么亮如夜星、寒似刀光，这眉眼、红痣、唇上透着点点血『色』，都这张脸修饰得俊美妖异，如同一只诱『惑』人、食人骨髓妖。
    贺离恨有些不太适应，他『摸』了『摸』脸庞，叹道：“感觉会惹来一堆麻烦。”
    “那样才热闹嘛。”梅问情笑眯眯道。“清净有清净好处，热闹有热闹玩法，而且还这么漂亮。”
    “你恶劣兴致已经从眼睛里流出来了。”贺离恨道。
    “也不全是爱好发作。”梅问情没有否认，但提供了另一个理由，“碧游域跟北斗岛北斗星域比邻而居，据所知，为了四年后英杰选拔大会，北斗岛也派出了一位真人带着门下弟前来，一是为了巩固两个顶尖门派之间交情，是跟两方弟比试一番。”
    她继续道：“这个北斗岛真人并不是玄霄，而是他师姐玄泽，玄泽真人规矩松散，却又争强好胜，到时们上去讨教一番，她若是打不过这么一个美貌郎君，恐怕面上挂不住……到时候你猖狂一些，让她把自师兄师弟都叫来，若是更傲慢狂妄一些，甚至可以点名激怒她，们便见到这个玄霄真人了。”
    “要是她没有被挑衅，独自忍下来了呢？”
    “要是她有这番『性』，也不会卡在金丹初期十五年了。”梅问情一边说，一边化去水镜，凑过去亲了亲他眼角红痣，“技术很高超，你放。”
    贺离恨迟疑了一下，一时不知道她说得是哪个技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