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如果你过得不幸福,我所做的一切才是徒劳。---东野圭吾
苏眉开始寸步不离地陪在安宁身边,她不善表达,不会说一些安慰人的体己话,也不能感同身受去理解安宁的痛苦,可是她却比任何人都要心疼和怜惜身边的这个女孩儿。苏眉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陪着她,陪着她一起沉默。
包括安宁跟肖涵提分手,苏眉当时也在。安宁对肖涵说的那些字字锥心的诀别话,也是苏眉一字不落转述给我的。直到安宁安然无恙踏上了去上海的火车,苏眉一颗悬着的心始终没有落地。
临上车前,安宁狠狠抱了苏眉一下,却始终低着头,不曾抬眼看她,最终只留给苏眉三个字:“好好的。”便头也不回地进了车站。
任性的安宁保持着她一贯骄傲公主的姿态,无论周遭环境如何变化,她只希望她在乎的那几个人一直好好的,甚至于,这是一道来自公主亲口下达的命令。
望着安宁逐渐模糊的背影,苏眉在心里默默自语:“你也要好好的。”
而我因路途遥远,本没有做回家的打算,准备暑期留校,找点兼职做。接到苏眉的紧急通知后,我的第一反应便是买票回家,奈何暑假车票太过紧缺,我尽了最大的努力赶到家,还是来不及见上安宁一面,只能从苏眉的转述中,得知安宁的状态非常非常不好。
而我为了减轻心中的愧疚,尝试用一种别样的方式保持着与安宁的联络。又或者,只是我单方面的。
我开始给安宁的qq邮箱写信。
高中那时候,qq远比现在的微信要流行得多,我和苏眉的qq号,还是安宁帮忙申请的,而我和苏眉的打字启蒙,也是在安宁家的台式电脑上学会的。
安宁说她小学就学会了上网,我和苏眉都笑她吹牛,毕竟在初中以前,我们连真正的电脑都还没见过。后来得知我和苏眉的qq号都是九位数,而安宁是六位的,便再也无从反驳。
安宁对我和苏眉很好,又或者说,安宁对身边的所有人都很好,包括她家里的司机和管家。在我的印象中,一直以为大户人家对下人都是直接呼来喝去的,对此被苏眉毫不客气地骂了句“头发长见识短”。
我常常对安宁说:“我好羡慕你哦。”
安宁苦笑:“如果我说我反倒羡慕你们两个,应该也不会有人信吧?”
那时候,天真的我以为,安宁只是跟我们开了一个玩笑,可是谁又能懂她心里真正的需求呢?
有一次,我们窝在安宁诺大的房间里看着《霸王别姬》的影碟,影片放完后,我们三个抱作一团,哭得稀里哗啦。
安宁最先开口:“你们说,我们三个会一辈子在一起的吧?”
我用电影里的经典台词回答了她:“说好了一辈子,少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是一辈子。”
苏眉坐在旁边静静看着我俩时的眼神,好似在看马戏团的猴子。
末了,安宁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啊,有一天我们不得不分开,就继续用qq保持联络啊,就算qq不用了,qq邮箱我也会一直保留下去,你们可以随时给我写信,‘你好哇,李银河’,我最喜欢这个开头了。”
那时正值热恋期的安宁,在苏眉的强烈推荐下,看了王小波的《爱你就像爱生命》。
我皱着眉反驳:“那可是王小波写给他夫人的情书呀,我们三个瞎凑什么热闹?”
安宁得意地伸出食指挑了一下我的下巴:“可我们本来就是情人关系呀!”
我只得求饶:“好好好,就依你。”
那时年少无知的我们,权当互相开了一个童言无忌的玩笑罢了。
但是给安宁qq邮箱写信这个习惯,我一直保持了下来。虽然我心里清楚,安宁可能永远也收不到。又或许,从我决心开始写的那一刻起,就从没奢望过安宁真的能看到。
我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个决定,也许是为了让自己对安宁的愧疚减轻一点。但更多的,远在天边的安宁似乎成了满腹心事的我无形中的倾听者。
清楚记得我给安宁写出的第一封信,主题叫做“对不起”。
我向她诉说了我心里的愧疚与不舍,我说希望她一个人在外面好好的;我说我和苏眉会在郢城一直等她回来;我还说,我会帮她好好看着肖涵,如果胆敢对不起她,我定会好好教训他一番。
无论我的言辞多么犀利或恳切,都从未收到过安宁的回信。我甚至完全不确定她是否真的有看到,并一度怀疑qq邮箱里,不能显示对方是否已读,是个很大的bug。
安宁走了,我和苏眉的日子看似一切恢复如常。只是两人再约着见面时,难免会因身边少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而黯然神伤。
安宁虽是一介女流,却很讲义气,无论我和苏眉什么时候回家,她都会开着她的大众甲壳虫,准时出现在火车站出站口。就好像她的全部生活,除了等我们回来,就没有其他事情可做了似的。
车是大红色的,加上车身小巧的外形,行驶在路上很是招摇。
我开玩笑道:“这不符合安宁你低调的性格啊!”
安宁掩藏不住的小骄傲:“只有这样高调一点,才可以让你们不管什么时候回来,都能一眼就看到我啊!”
的确,她的那款车型,在郢城独此一份,就像安宁本人一样,特别得很。
大二伊始,除了偶尔想念安宁和努力忘却心里那个遥不可及的人之外,我的生活依旧平淡。日常生活除了上课和泡图书馆,依然是独自去往南京各个著名景点一遍一遍游览,后来已经熟络到可以当场手绘一份南京旅游攻略简易版地图。
安宁刚离开的那段日子,心中积郁太深,于是便跑去南京大屠杀纪念馆,目的就是给自己找一个哭出来的正当理由。当时我们三个来南京旅游,互相做足了思想工作,最终还是没能战胜自己,进去一看究竟。而我这次,也算弥补了另外两个人的遗憾吧。
除此之外,对于业余生活近乎为零的我来说,完全可以说是一个很无趣的人了。
相反,苏眉倒是越来越适应大学里的多元化氛围,逐渐走出了生涩的阴霾,开始尝试各种不同的新鲜事物。从学院到学校,从学生会到社团,她在很多领域都像个新生一样崭露出了头角。
照理说,大二不应该再有机会空降到学生会,可谁叫她是苏眉呢?我曾毫不避讳当着她的面说:“你就是命好,无论什么时候,你想做什么,总有贵人出手帮你。”这一次苏眉的贵人,是沈子赫。
沈子赫除了是苏眉她们班级辅导员的身份外,同时还兼任学院外联部部长一职。可以说,沈子赫对苏眉,尽到了身为学长的所有义务,甚至有过之无不及。
军训开始前,苏眉被他任命为女生这边的负责人。其实全班女生也就她们宿舍里的四个,这个负责人实在有点多此一举。然而聪明的苏眉心里怎么可能不清楚,这是沈子赫在帮她为军训结束后的竞选班干部做铺垫。
可惜不争气的苏眉完全辜负了沈子赫的一番良苦用心,一点竞争团支书的想法都没有,最终被同寝室的朱嘉怡当选。在沈子赫的大力推荐下,让她白白捡了一个副班长的闲差。
与苏眉一副无所谓的心态完全不同,热情开朗的朱嘉怡势必要在各个领域大展拳脚一番。她不仅仅满足于班上团支书的身份,还在沈子赫的学生会外联部为自己争取到一个小干事的位置。
说来可笑,这原本也是沈子赫想为苏眉争取的,可谁知她却依然一百个不愿意。
口才一流的沈子赫没有放弃,开始对苏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官方一点的说法,可以锻炼自己的能力,实际一点,还能加素质拓展的学分呢!”
苏眉倒是一点不在乎锻炼能力和加学分的诱惑,只是实在拗不过沈子赫的一番好意,只得勉强答应他规定时间去参加面试,却不忘提前打好预防针:“如果面试通不过,你可别怪我啊!”
沈子赫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轻声说:“哪能怪你呀!”
其实苏眉的这个名额早已被身为部长的他内定了,只要苏眉准时出现在面试地点,走个过场,就算她一句话不说,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可谁知临近面试,苏眉突然变了卦,不想去了。沈子赫一个接着一个的夺命连环call,让她不胜其烦,索性关了手机,躲在图书馆的角落里看小说,落个清静。
至此,就连神通广大的沈子赫也回天无力。
然而那边有人躲之唯恐不及,这边却有人挤破头都想要进去。
面试环节表现不尽人意的朱嘉怡不死心,赖着不走,等到最后一个同学面试完,死活要三位评委给她一个加试的机会。早已饥肠辘辘的几个大二学长可不想耗在这里跟一个学妹浪费时间,最右边那个摆了摆手说:“不用加试了,给你额外加个名额,明晚七点直接来报到就行。”
朱嘉怡高兴地在原地蹦了两下,跑过去依次找学长们握手。最先被朱嘉怡的大力抓到手的左边那个学长哭笑不得,用胳膊肘碰了碰站在中间眼神迷离的同伴:“哎,你还别说,咱们外联部还真就需要这种脸皮厚的。”
被一左一右夹在中间的部长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嘴巴里含糊不清地发出几声“嗯嗯”。
离他最近的两位副部长明显感觉到部长整个下午都不在状态,面试过程中,要么低头看手机,要么抬头盯着门口,从头到尾也不说在等什么。
只有部长沈子赫自己心里最清楚,他在等一个爽了约的女孩儿,奢望她能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或者等来一个y的电话也行。
我责怪苏眉:“你就是仗着人家对你好,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苏眉满脸委屈:“我没别的想法,就想一个人静静地待着,不想把自己变成舆论中心的焦点啊!”
“就您这长相,不成为焦点还真是有点困难。”我揶揄道。
“你又埋汰我呢!”苏眉嗔怒道。
还真不是埋汰,上了大学的苏眉,比高中时的她气质更为出众。尽管张驰也是属于要身高有身高、要身材有身材、要长相有长相的标准帅哥,可是一站在苏眉面前,立即黯然失色。也难怪张驰格外反对苏眉做跟抛头露面相关的任何事,好像自己一不留神没看紧,苏眉就会被更优秀的男生抢了去。
而沈子赫,自然成了他的头号防御目标。当然,这都是之后的事了。
当下的苏眉,深知她的所作所为过分了些,于是请沈子赫吃了顿饭,以示赔罪。
席间,苏眉直抒胸臆,因自己的鲁莽,向沈子赫表达了歉意。末了,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还适时开了个小玩笑:“下次如果我再想拒绝别人,一定努力想出一个像样点的理由。”
本来满肚子气的沈子赫突然就被苏眉的直率逗笑了:“你真这么不想进学生会?”
苏眉低头用筷子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小声“嗯”了一声。
沈子赫接着问:“那你想干嘛?校学生会?校团委?还是社团?”
苏眉终于抬起了头,一脸严肃道:“我就想一个人待着。”
沈子赫又噗哧一下笑出了声:“行行行,我尊重你的意见。但是我今天把话说在前头,依我对你的了解,不出一年,你就不会这么安分了,到时候不管有什么想法,随时来找我。”
苏眉满脸真诚地点着头,心里却惦记着桌子上那盘冒着腾腾热气的家常土豆丝。
果然,沈子赫比苏眉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都要了解她,甚至包括她自己。
正值学期末,一年一度学生会换届选举尘埃落定之际,苏眉早已厌倦了天天陪张驰泡图书馆的日子,自己感兴趣的闲书也看得差不多了,突然想进学生会体验一番。虽然沈子赫有言在先,可她实在不好意思开这个口,只得从朱嘉怡口中探探虚实。彼时朱嘉怡已荣升为外联部副部长,部长人选被土木的一个男生夺得。
听了苏眉的想法,朱嘉怡一脸嘲讽:“你怎么现在有这个想法啊?肯定太晚了呀!”
于是苏眉便以为事情不了了之,逐渐淡忘了此事。
谁料想不到一个星期,苏眉接到了沈子赫的电话,开口便是责备:“我不是跟你说过有想法一定要跟我说吗?为什么一声不吭?”
苏眉正一头雾水,听了对方的解释,才知道问题出在朱嘉怡身上。是在外联部新老干部聚餐时,朱嘉怡给透露出去的。当然,绝不是朱嘉怡好心想要帮苏眉再争取争取,纯粹是以戏谑的方式讲出来,供大家一乐。没曾想,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沈子赫立即拨通了苏眉的电话。
苏眉后悔不已:真不该跟朱嘉怡这个大嘴巴说的。
电话那头的沈子赫倒是心情大好:“你看,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吧!”
苏眉无言以对,无奈接受了沈子赫的安排,又被挂上了一个副部长的闲职。本来按照规定,每个部门的固定搭配是一正两副,奈何外联部除朱嘉怡以外的另外一名副部长,之前是竞争正部长的热门人选,落败之后,自然忍受不了屈居于人的委屈,直接撂挑子不干了,这才给了苏眉这个编外人员机会。当然,也是因为前部长沈子赫亲自出面,这般大好机会才会恰好落在苏眉的头上。
照理说,这一次是苏眉自己主动提出来想要加入的,现在梦想实现,应当高兴才对,为什么苏眉反而表现出了一丝无奈?
只因对方是沈子赫。苏眉说,他是迄今为止她最不想亏欠的一个人。
所有人都知道沈子赫喜欢苏眉,包括苏眉自己。可是苏眉跟张驰毫无征兆地走到了一起,丝毫没有给沈子赫公平竞争的机会。身为君子的他又不能夺人所爱,于是便在一旁默默守护着。苏眉曾经无数次想要把身边自认为不错的学姐或同学介绍给他,都被婉言谢绝了。
苏眉气不打一处来:“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嘛?”
沈子赫满脸宠溺:“你这样的就挺好。”
苏眉尴尬无比,只得低着头不再说话。
半晌,沈子赫缓缓开了口:“如果有一天,你不再喜欢吃土豆这道菜了,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
苏眉这才意识到面前那盘土豆牛腩盖饭早已凉透,顿时食欲全无,心想:“长期养成的习惯,怎么可能说改就改呢?”
说来奇怪,我也从来没有听苏眉对张驰说过喜欢。
有时候我问起她来,她也毫不掩藏:“我不知道。”
我想,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十几岁时的苏眉,可以为了一个喜欢的男生,开始质疑自己是不是很差劲;会在看到他陷入窘境时嘲讽一笑,喜欢的程度却丝毫不减;也会在发现对方交的女朋友连自己都不认可时,而大发雷霆。
可是对张驰,她却做不到这些。
苏眉曾开玩笑说:“如果有一天我发现张驰和一个女生牵着手走在路上,我非但不会生气,还会高兴地跑过去,指着女生问张驰:‘原来你喜欢这种类型的女生啊?’”
然而她对对沈子赫更谈不上喜欢,要不然她也不会如此坦荡地给他介绍女朋友了。
苏眉看似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格,其实才最能直观表达她的真实感受。
既然不够喜欢,为什么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张驰呢?
苏眉的回答简直不能再离谱:“因为他先来的啊,暂时又挑不出他的什么大毛病,所以在我遇到真正喜欢的,或者他主动提出分手之前,就先这样啰!”
这可能也是苏眉跟张驰之间除了牵手以外,再没有更亲密举动的原因吧。苏眉和安宁一样,有很严重的洁癖,只是她的洁癖更多来源于精神层面。小时候被母亲李玉兰亲一下脸,都会生半天闷气。
她说:“我实在忍受不了跟别人有直接皮肤上的接触。”
每当我们三个一起逛街时,都是我跟安宁手牵着手,一蹦一跳地在前面走,偶尔想起后面还跟着一个拖油瓶,便会转过头一左一右去挽苏眉的胳膊。
后来谈起初吻,苏眉破天荒地笑了:“有一次在图书馆,我太困了,想趴在桌子上睡会儿,突然感到眼前一黑,嘴巴上就被什么东西覆盖了。”
原来是张驰趁苏眉睡着,偷亲了她。好在闭目养神的苏眉没有当场翻脸,任由张驰的勇气,在睡着的她面前,才稍微得以显现。
苏眉抒发当时的感受:“原来初吻也就那样啊!”
不知道被张驰听到,会作何感想。
如果你过得不幸福,我所做的一切才是徒劳。---东野圭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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