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钟后,苏执聿冷着一张脸风尘仆仆赶回来,手里拿着一盒新买的创可贴。
深夜,哭了一个晚上,晚饭都不愿意吃的方时恩终于敞着衣服,咪咪头上交叉贴着两个卡通草莓图案的创可贴,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终于安静下来,沉沉睡去。
“咔嚓”一声,车门被拉开。
顾辛看着迈开长腿坐上来的苏执聿,他与苏执聿已经许久未见,这时候见到人,刚一抬眼,视线就是一顿,故作讶异说道:“苏总,这是怎么了?”
脸上挂彩的苏执聿面色绝称不上好看,可他迎着顾辛的视线,不闪不避地问:“看够了吗?”
顾辛失笑,又知道在继续刺激他这位老同学,可就要真要惹到苏执聿不快了,于是赶紧收住了话头。
“你瞧瞧,这么久没见,怎么还是这么冷漠无情?”
苏执聿说:“你来怎么不提前通知,晚上我安排地方请你。”
顾辛摆摆手:“我就是路过,来看看你最近怎么样,我下午和合作方还有聚餐活动,下次吧。”
两人这时候视线对上,苏执聿看不出情绪的,不含一丝杂质的漆黑眼眸闪过一丝什么,他看着看起来神情真如多年好友未见的顾辛说:“你这几年做得不错,恭喜。”
顾辛嘴角扯起来,似笑非笑地说:“你说这话干什么,我又不是做出来成绩故意拐弯抹角,为你之前不加入的事情来臊你的。”
这话假得不能再假,苏执聿似乎感到顾辛这样做事很好笑的,于是问:“这么点事,还值当日理万机的顾总跑着一趟,你去年年底把你们公司财报信息发到我这里来,过一会儿又跟我说发错了的事还不够?”
这样多年的老同学,顾辛自认为和苏执聿相识多年,交情匪浅,苏执聿之前闹那样一场,从苏家脱离出来,顾辛热情邀请苏执聿加入,却在最后还是被拒绝,虽然之前嘴上说的好听,什么尊重理解,心里其实不见得没有一点儿波澜。
这时候做出来成绩又见之前三邀而不入的苏执聿,可不得好好端端姿态。
但是想要看到苏执聿露出类似悔恨,后悔莫及,之类的神情也无异于天方夜谭,痴人说梦。
即使顾辛不在燕塘市发展,可是科技公司这个圈子里,创谊这样的大公司,他道听途说过不少小道消息,苏执聿这两年做得也不错,听说在燕塘创谊公司的ceo刘达亦被总经理压得头都抬不起来,员工都战战兢兢,分出来阵营,胡跃春近期频频带苏执聿去别的分公司开会,产品发布会上又重点介绍,意图已经足够明显了。
三年时间,凭借苏执聿在创谊做出来的那些成绩,胡跃春也是时候,顺理成章把他往上推了。
但是顾辛心想,这推不推的还有差别吗?之前普越和燕塘创谊公司的合作项目,普越那边的人,越过刘达亦找苏执聿审批,这样明目张胆的事情,也就是刘达亦能忍。
车厢里静默一瞬,顾辛看到苏执聿神情淡然,好像什么事在他这里都是无关紧要的,长这样清心寡欲冷峻一张脸,谁知道行事作风会是这样咄咄逼人,不近人情,在业内的行事姿态,称之为一句权欲熏心也不为过。
“你以后打算为胡跃春这样干下去了?”
苏执聿却没有直白回答,侧目而视:“我在燕塘市生活已经很稳定。”
他看了顾辛一眼,看到顾辛两鬓浓密黑发里,夹杂了两根白发发根,创业绝非易事,行业竞争这样激烈,顾辛能带着团队做到如今这样,运气实力努力,缺一不可。
“我和你不一样。”
在苏执聿心里,顾辛是一个有能力,但是非常理想主义的人,苏执聿是习惯于遵从于规则,在规则内做到最好的人,不像顾辛有时候做事,有时甚至会不顾利益和风险的跳脱。
“你之前从苏家出来,事闹得沸沸扬扬我只知道你是出柜,没想到你是直接结婚了。”
顾辛话说完,看到坐在车里的苏执聿目光突然落向车窗外。
顾辛看到近在眼前的翠湖宛小区门口走出来一位看起来年纪不大的男孩,他手里抱着一件西装外套,那一看就不像是他自己的衣服。
只是单单一个侧影,就能看到对方挺翘的鼻,眼睛又大又圆,能够想象是一张足够出色的脸,眼尾还有点儿往上勾着,带着点迷心惑智的意思。
“就是他吗?”
顾辛说:“之前我听到一些小道消息还有些不敢相信,没想到是真的。”
之前苏业堂将苏执聿踢出家门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连带着方时恩那些不够光彩的背景也被真假参半的传来传去。
“不敢相信什么?”
顾辛目光落到窗外渐行渐远的男孩身上:“没有想到你喜欢的是这款,以为你会喜欢成熟稳重的那种类型。”
苏执聿说:“我也没有喜欢。”他清楚明白地对顾辛解释道:“只是结婚了,没有其他,也不代表什么。”
“是吗?”顾辛说:“那为什么选他结婚。”无论怎么说这都不该是惯常为自己杜绝一切麻烦的苏执聿会做的事,就算是协议结婚,单纯利用,也应该是一个简单好打发的人才对。
苏执聿这时候看到方时恩把自己的衣服送到干洗店后,又已经回来的身影,他目光缓缓收回:“因为我不管他的话,就没有人愿意管他了。”
这时候顾辛望向车窗外,看到方时恩的正脸,他抬眼一顿,而后突然说:“真的吗,我怎么感觉他长着有很多人会愿意管的一张脸?”
话音落下,苏执聿没有接话,顾辛后知后觉感受到了车内骤降的气压,缓缓转过头来,看到苏执聿的脸色,意识到自己随口说错了玩笑话。
顾辛心中一凛,刚要补救两句,就看到苏执聿推开了车门,伴随着“砰”的一声的关门声,苏执聿下车离去。
第53章
苏执聿脸上那一道清浅的绯色疤痕还没消退,方时恩的咪咪头就已经因为有苏执聿的精心照料,三天过去就已经消肿。
方时恩想到可能是这样的原因,重新占领了道德高地的苏执聿才会在这两天总是看起来有些阴晴不定,对方时恩给自己设计的一些时尚造型上总有诸多不满意的点评。
“你看见了小方背的那包没,可给我笑死了,那样一眼假的包,他成天大摇大摆地,扬着下巴尖走路。”
另一道女声传来:“应该不能吧,他之前戴的那卡地亚的镯子也好几万呢,应该不是会背a货的人啊。”
“啧,我以为他哪家的富家少爷出来体验生活呢……”
“哪家的富家少爷不在公司里体验生活,出来烤面包体验啊,他可真能装的,说不定之前穿戴的那些也是假的呢。”
“上回他迟到,店长说扣他五十块,他一上午都耷拉着脸呢,要是真有钱不会在乎这点钱吧。”
“走了,走了,下班了……”
水龙头被关上,水流声停止,员工洗手间里安静下来。
数秒过后,楼梯隔间里才响起来一声抽水马桶的声音。
隔间的门被推开,方时恩从沉着一张小脸从里面走出来。
十月中旬,苏执聿从车里出来,一只手拎着购物袋,一只手拿着手机听电话,从地下车库往上面走,乘坐电梯回家。
顾辛喜笑颜开地在电话那头对苏执聿说着一些非常客套的感谢的话,苏执聿解锁开开门,又用毫无起伏的声音回道:“没什么,这些小项目不外包给你们公司也要外包给别的小公司。”
对于创谊这样的大公司来说,那些小订单是没有什么时间和精力去一一做的,一般都会外包出去。
顾辛的公司团队虽然起步没多久,综合实力却都是有的,更何况这件事的决策,对于苏执聿来说也都不过是举手之劳。
经此一事,顾辛再没对苏执聿之前拒绝的事,明里暗里阴阳怪气过。
苏执聿回到卧室里,看到方时恩随意丢在地毯上的包,他将手里拎着的礼盒拆开,帮助方时恩把包换了。
苏执聿看到方时恩下班回来,没精打采地,身上却没有背苏执聿特意为他换成真品的斜挎包。
“怎么不背了?”苏执聿停下手头的动作,最终还是声音淡淡,貌似很自然地问了出口:“之前不是很喜欢吗?”
没等苏执聿在“方时恩什么时候会发现自己的假包被调换了”这件事上得到答案,他就发现,方时恩再也没背过这款斜挎包。
好像是新鲜劲过了,又念起旧来,又背回了自己的双肩包。
方时恩抬眼看了他一眼,将钥匙往柜子上一放,没什么心情的样子:“现在不喜欢了。”
苏执聿听完,便不再问了。
方时恩总是这样,喜欢什么都是很短暂的,今天喜欢这个,明天看到那个也可能很容易就移情别恋。
喜欢的时候当作珍贵的生日愿望许愿,不喜欢的时候就丢在地上,丢到床底,弃之如履。
这天的睡前,方时恩又故态复萌地和苏执聿说不想去上班,被苏执聿告知这样的话已经听腻,自己又气得背过身去。
转眼来到十二月,去年的结婚纪念日前后,苏执聿曾经带方时恩去周边游玩过三天,对于方时恩要求苏执聿每年抽出来时间带他旅行,用来弥补之前结婚没有给他蜜月旅行的事情并没有拒绝。
这并不是苏执聿对于没有带方时恩蜜月旅行这件事真的心里惭愧,又或者如何。
只是因为苏执聿听从方时恩的心理医生的建议,陪伴方时恩从人少的冷门景点散心,循序渐进,以便方时恩以后在人群密集的地方逐渐脱敏,消除恐惧。
方时恩是很不好养的,坏习惯很多,又很不愿意改正,稍微严厉一点,就要立即生病给苏执聿看,要花费苏执聿的精力和宝贵的时间,对于苏执聿是很得不偿失的事情。
因此苏执聿对于需要保持方时恩心理和身体健康的问题格外重视。
因为去年外出旅行的时候,方时恩体验感很好,在苏执聿身边与陌生人交谈也应对自如,因此今年方时恩要求去更远一点的地方。
想到之前想要坐的巨型摩天轮没能做,便很希望苏执聿将之前的话兑现,带方时恩回结婚登记的地点,乘坐有着“一起乘坐的伴侣可以恩爱一生”这样的传闻的摩天轮。
苏执聿此前也答应过方时恩。
但是因为今年是方时恩的毕业年,八月份正是方时恩找寻工作的重要时刻,这一来二去,他又与苏执聿商定定在十二月去欧洲。
因此当方时恩在圣诞节前夕回到家里,看到苏执聿在卧室里收拾好的行李箱时,喜出望外,他问苏执聿:“什么时候的飞机,我怎么没有收到短信?”
苏执聿坐在床前,听到方时恩的话时,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可是好在他的记忆力是很好的,并且也很快从方时恩明显误会了什么的神情里想到了什么。
苏执聿在这一年的下半年实在是太忙了,要顶替刘达亦的位置并不是容易的事情,公司里他的旧部很多,苏执聿脑子里全是尔虞我诈钩心斗角的时候,已经将答应要弥补给方时恩的蜜月旅行完全抛之脑后。
可能是因为年龄大了一点,又或者是因为和苏执聿相处了足够久,在苏执聿莫名的迟疑里,方时恩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变淡。
下一刻,苏执聿果然说:“我要去出差,这次时间有点长,大概需要一周。”他看了方时恩瞬间枯萎的神情,于是尝试补充说:“我这次回来会给你带礼物。”
方时恩说:“你说十二月出去,可是现在已经十二月底了!”
苏执聿没有办法再往下推脱,因为这已经是今年的最后一个月。
方时恩所期待的蜜月旅行是现在处在这样关键期的苏执聿绝无可能实现的了。
无论方时恩用着充满巨大怨念的眼神望着苏执聿说多少遍骗子,这都不会影响苏执聿翌日一早的飞机起飞。
苏执聿离开,家里又剩下方时恩一个人。
这样的事情在今年发生过很多次。
方时恩看起来比之前病情稳定,但是又并非是完全不惧怕,在苏执聿离开的时候他夜里都会开着两盏床头灯入睡,这样的时刻,泡泡都会窝在门口的地毯上,这让方时恩多了不少安全感。
苏执聿离开的第三天,方时恩在晚上九点半接到陆霄的电话,邀请自己出去玩。
“嗝,你说我怎么这么倒霉,能碰见这事儿呢。”陆霄仰头将手里酒杯里的酒喝下去大半,一张帅气的稚嫩脸庞被酒精染通红,他对方时恩说:“我真没想到,你说这人图什么啊,我也没什么钱啊。”
陆霄伸着手机,给方时恩展示,自己和备注为女神的人的聊天记录,“你自己看,我上星期给他发五百二十块让他买奶茶喝,他还说哥哥,你才刚刚工作,我不能乱花你的钱。”
“我以为他是好女孩。”陆霄越说心里越是委屈,说到性情深处,嘴一撇,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结果呢,等见了面,我一看他一米八多,比我高那么多,我就感觉到不对了,我以为认错人了,结果他竟然叫出了我游戏里的网名……”
“时恩,你说啊,你说这男的也不图我的钱,成天在游戏里骑在我头上喊哥哥好厉害,是个什么心理……戏弄我好玩吗?”
方时恩对于安慰人并没有什么经验,接过来酒杯,和陆霄喝了两杯,听他在动感的音乐和闪烁的灯光里讲述了他这段时间戛然而止,无疾而终的初恋故事。
这件事看起来给陆霄留下的阴影极大,方时恩这时候往自己的酒杯里加雪碧,感觉甜了一点儿,又继续喝,“我说什么,网恋不靠谱吧。”
他拍了拍趴在吧台桌子上的陆霄的背:“振作一点啊!”又跟陆霄絮絮叨叨讲:“而且谈恋爱又没有什么意思……”
方时恩从苏执聿如何说到做不到,如何欺骗辜负他的期望,到泡泡这欺软怕硬的狗竟然在苏执聿离开家后,在客厅的地毯上撒了一泡尿。
两人说了些近日愁绪,一时间有点儿丢不掉酒杯了。
相欺 第5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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