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30日，澳大利亚。
    东海岸线延绵两千公里，潮汐共千万年时光，造就自然奇观珊瑚礁群。
    水域澄彻清明内外岛屿星罗棋布，与马尔代夫相仿，一座岛就是一家酒店度假村，强东哥的婚礼明天在这里举办。
    “一些机构做空市场，行为上从门口的陌生人变成野蛮人，这是不可以的。”
    澳大利亚时间比国内早两个小时，晚间八点湾流公务机降落在群岛中转机场，谢景行走下飞机，国内股市十一假期休市前最后一个交易日收盘。
    监管各部门刚结束例行记者会，投资者保护单位的某位人士，痛批近日市场不正之风。
    陈曦义正严词语调微扬：“如果成为中国制造的破坏者，他们是罪人！”
    “嗯？这也是发布会内容？”谢景行略感惊奇。
    “呃，不是，海澜之家董事长周建平说的。”
    陈曦气势停滞，尴尬讪笑着介绍情况：“周建平和贾跃亭是长江商学院的老同学，他们那一届总裁培训c6班人数不少。”
    “都是老东西。”
    谢景行客观评价，边说边走向停在停机坪前的通勤车：“继续。”
    “周建平表示在必要的时候，号召同学们为贾跃亭提供资金帮助。”
    陈曦快步上前拉开车门，谢景行挑起眉毛，她清清嗓子收敛表情：“个别金融企业家不具备匹配财富的道德品质！”
    “表面看似做空乐视，实际恶意打压整个传统制造工业，许多脚踏实地勤恳赚一点辛苦钱的制造供应商，因为他轻飘飘几句话，股价凭白蒸发几亿乃至几十亿。”
    她瞪大眼睛神情鄙夷慷慨陈词：“个别人的恶劣行为会被钉在商业史的耻辱柱上，对金融业、制造业造成的长久负面影响难辞其咎，他应该立刻公开道歉！”
    舒服，谢景行满意地点点头。
    本周三个交易日，得益于乐视上半年市场表现，加上太禾西柚克制舆论，大量散户趁跌进场抄底股价总计下跌7.5%。
    倒是他们主要供应商中的几家上市企业，在郭台铭收紧乐视信用评级后，股价受牵连大面积阴跌。
    纷纷发布公告澄清无妄之灾，要么说跟乐视供货业务规模才他妈千万级别，哪怕一分货款收不回来，也不至于跌没几个亿市值。
    要么扭扭捏捏承认虽然乐视欠了点账款没结清，但完全属于正常交易，公司经营状态一切良好未受影响。
    周建平牵强附会抓住这点跳出来没屁硬放，本质在于传统企业老东西，不懂互联网又想分一杯羹。
    贾跃亭能借此三两下忽悠瘸郭台铭，给这些更传统的老同学们洗脑简直轻轻松松。
    “舆论情况基本就这些。”
    陈曦汇报完恢复正常状态，补充道：“贾跃亭回应感谢老同学们的爱护支持，欢迎他们去乐视参观。”
    “表现不错，继续保持。”谢景行兴致盎然享受其中。
    主要监管单位记者会未对乐视情况给出评价，一个下级单位急吼吼越位，竟然用‘野蛮人’这种定性词汇，却没直接点名他。
    显而易见只是贾跃亭的朋友们急了，他自己同样饥不择食，几家传统企业掏光口袋能凑出几个钢镚。
    越是如此越证明市场情绪分歧达到顶峰，而市场恰恰需要分歧提供流动性。
    多空双方自觉有利可图实乃赚钱良机，互相骂街觉得对方是傻逼，筹码才会大量流通，然后在僵持中走出一致。
    “西柚谈下几家了？”
    通勤车七扭八绕转场到直升机起降平台，谢景行捋顺思路。
    “暂时没有新推进，还是只有兴业银行旗下那家基金，农行的两家基金好像跟贾跃亭有私人关系态度比较坚定。”
    陈曦看了眼手机：“中央汇金的人透露，乐视董秘赵凯在今晚投资者电话会议上，暗示节后有利好公布。”
    “乐视流通股的机构股东太少了。”谢景行不置可否皱起眉头。
    “太禾根据收集到的财务信息统计估算，乐视股价下跌两个跌停板，就会击穿贾跃亭与前十位个人大股东的股权质押风控线。”
    铁翼旋转直升机飞临海面上空，气流将话音吹散飘远，陈曦感到阵阵凉意抱紧衣怀，只差最后一步了。
    …………
    直升机在群岛最北端的海曼岛降落，新婚前夜酒会刚开始。
    谢景行赶到户外露天草坪场地时，强东哥和小天忙着接待宾客，他自行找了个灯光黯淡角落扮演自闭儿童。
    如今国内舆论沸沸扬扬，提前几个月约定参加婚礼不好放鸽子，那就低调点尽量别给人家大喜日子添麻烦。
    “来点音乐，跳一段！”
    “光跳舞少点什么，让东哥边亲边跳怎么样？”
    “来来来，别吹牛嘴上叫的欢，男的女的赶紧找个舞伴一起跳，找不到舞伴喝酒！”
    谢景行百无聊赖闲坐半个多小时，强东哥讲几句场面话，酒会进入跳舞环节，宾客们得以四散开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际。
    放眼望去没几个熟人，大多是双方朋友亲属之类，气氛热热闹闹颇为放松。
    “我还在想你说提前过来，怎么一直没见到你人。”强东哥揽着章泽天凑过来打招呼。
    谢景行从陈曦手中接过一个礼盒：“恭喜，新婚快乐，早生贵子。”
    “待会儿我们单独喝点。”强东哥向侍应生示意要酒水。
    “你忙你的，我临时有行程，凌晨的航班去美国。”
    谢景行把礼盒交到章泽天手中：“女主角，今晚全场最美。”
    “来都来了别急着走，明天小马哥到，挺长时间没见了，他还准备跟你叙一叙。”强东哥碍于面子违心挽留。
    企业掌门人家庭生活稳定，往往会对股价表现形成利好影响，因此他邀请了娱乐记者报道明天的婚礼，顺便炒炒热度为京东节省一笔营销费用。
    自家人有自家事，的确没必要勉强用婚礼这种无所谓的仪式，证明双方关系有多好。
    谢景行心照不宣坚持道：“我来看一眼就算没错过见证你们的爱情开结果了，叙旧以后有机会，回国我请你喝酒。”
    “深更半夜直升机、游艇都不安全，你怎么去机场？”章泽天抱着礼盒劝说。
    “还是徒弟贴心，我差点忘了海岛不比国内，安全第一，你老老实实等明天婚礼结束再走。”
    话说到这个份上，强东哥揽在她腰间的胳膊紧了紧，岔开话题打趣道：“小天，你打开看看，你师父是不是送你的礼物没心意，才急着跑。”
    了不起一场婚礼而已能有多大不方便，索性干脆利落点把人情做到位，面子上好看。
    “我就这样打开合适吗？”章泽天抿嘴浅笑。
    谢景行抬起手指虚点强东哥挤兑道：“大庭广众之下，我送礼物抢你的风头不太好吧？”
    “赶紧看看是什么好东西，小天喊你一声师傅，你送什么我都跟着增光添彩。”强东哥安之若素回怼。
    谢景行摊开手示意请便，章泽天眨着期待的大眼睛打开礼盒，白金材质贴满钻石中间镶嵌硕大的蓝宝石项圈，在昏暗灯光中散发光芒熠熠生辉。
    强东哥嘴角抽搐，小年轻不讲武德，他就开个玩笑怎么来真的。
    章泽天足足愣住几秒钟，用手背遮掩微张红唇，明亮眼眸中泛起水雾：“师傅，谢谢！”
    “喜欢就好。”
    谢景行顿时尬在原地不好多说什么，这东西属实是家中常备，昨天刚刚在伦敦成功给周凤澜戴上一条，宋安梨和裴妃各有两三条。
    袁妗最多，皮质、丝绒、珍珠各种材质款式能换着戴一周不重样。
    强东哥暗自砸吧嘴，豪宅豪车哪怕包包手表他都舍得送，几百上千万送石头跟舍不舍得无关，纯种冤大头没任何意义。
    “咳，小天，你爸妈叫我们过去。”
    他端着香槟杯喝口酒轻咳一声，章泽天感动地再三道谢，两人并肩离去。
    谢景行顺着方向望去，小天她爸妈看面相和强东哥好像是同龄人，被亲友簇拥着红光满面开怀畅笑。
    陈曦忍不住嘀咕：“还是太全面了。”
    “什么？”谢景行不明所以。
    陈曦低眉垂眼扭捏解释：“像您这样愿意给女孩子浪漫的男人很少见。”
    “别瞎说有的没的。”
    谢景行不自禁冷脸，顿了顿轻声道：“小天也算得偿所愿了。”
    陈曦拍马屁拍到马蹄子，默然无语点头听训，心想果然哪怕冷淡到骨子里的人也会有敏感点，好徒儿还是有几分真情实感分量的。她正总结经验，忽然从暗处冒出来一个身材消瘦个子高高的中年男人。
    “您好，谢总，能聊几句吗？”
    男人西装笔挺普通话标准，口音带着点微不可查的僵硬，典型的欧美华裔腔调亦或者在国外呆久了。
    陈曦转瞬提起精神，朝远处打个手势，两位身材壮硕的保镖快速靠拢。
    谢景行放下酒杯：“你有什么事？”
    “谢总，我没恶意，您应该能猜到我的来意。”
    男人从容的任由两位保镖走近，一左一右将他夹在中间，双臂举过肩膀做投降状。
    谢景行感受着引来四周探寻目光：“你跟我耍无赖是吧？”
    “实在抱歉走投无路出此下策，您大人有大量，请给我个机会，要不然我只能在这里跪下求您了。”男人好整以暇真诚颔首以示尊敬。
    谢景行抄起酒杯，陈曦下意识伸手拉住他衣角，被轻轻扯开。
    一行四人穿过草坪，沿着人行步道走十来分钟的功夫，灯火与星光点点幽亮，将海水照彻清透湛蓝。
    “求财还是求活？”他提了提裤腿漫步踩着沙滩。
    男人落后半个身位：“都有，您可以开个条件，咱们就此打住。”
    “要少了没意思，要多了你们给不起。”
    谢景行摇了摇头，男人不急不躁静静等着下文。
    贾跃亭在四年前用互联网商业模式勾引光线传媒合伙人张昭出走，成立乐视影业短短四年时间，做到电影发行10%市场份额。
    一边是小时代、熊出没等系列ip电影大赚；另一边是《太平轮》、《狼图腾》、《长城》连续几年此类年度最大单一投资项目血亏。
    难道张昭能力不足么？
    不是的，全国找不出几个如他一样拖着半残身体飞奔，持续扩大市场份额占比且能够做到营收造血的人物。
    但半残之所以是半残，很多他明知道要亏的项目无法拒绝，贾跃亭一次次从乐视影业抽走现金流难以阻拦。
    乐视体系其他业务尽皆如此，这家企业宛若一个号称囤了700亿袋大米的粮仓，谢景行飞起一脚踹开门，就会发现只有300亿袋，甚至更少。
    有老鼠急着在水落石出之前把属于自己的那份打包运走，有的老鼠之前拿走太多，被记录在册难以抹去痕迹，门开见光即死。
    所以是求财也求条活路。
    “我是个纯粹的生意人，你知道吗？”谢景行在沙滩上留下长长一串脚印终于驻足。
    男人哑然差点没绷住，借着月光仔细打量面前年轻男人的侧脸，莫名有种白莲既视感。
    他要是拥有绝对公平公正定律，同样会是最纯粹干净的掮客，风雨血腥里打滚不染半点尘埃。
    “你会游泳吗？”谢景行又问。
    男人以为自己幻听了：“您指得是在水里游泳，自由泳？”
    “帮他把衣服脱了。”
    谢景行偏头对保镖说，上一个鬼迷日眼冒出来跟他装神弄鬼的货色，如今改姓叫周森了。
    男人咔吧着眼睛看看他的背影，再看看两个杵在原地没有动作的保镖。
    挽起衣袖无声摆开架势，大力挥着胳膊开合跳，巴掌拍得啪啪响。
    这是一个喋血街头躺在icu里，依然能够照常坚决执行商业交易绝策的生物——不接受任何威胁。
    男人被迫无奈以酒会贸然搭讪方式强行争取对话机会，便做好了迎接报复的准备。
    游泳而已，比想象的简单，他热完身做好心理建设脱光衣服，麻利地走进海水里泡着。
    两位保镖互相对视倒吸一口气，这水，可凉啊！
    …………
    “师傅，师傅，是你吗？”
    一盏暖黄露营灯飘荡，身段纤柔的影子深一脚浅一脚由远及近，章泽天松了口气：“你怎么不吭声啊。”
    “你知道我在这里？”谢景行微微低头脸色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酒会差不多了，东哥找你喝酒找不到，给你打电话也不接，还以为你走了。”
    章泽天眼神疑惑投向陈曦，在一旁椅子坐下：“问酒店工作人员，一个服务员说看到你来这边了。”
    谢景行抿了口酒，缓慢吞咽入喉感受个中滋味。
    陈曦意味深长攥紧手掌，前不久新大饿跟美团决胜时刻，刘强东以邀请参加婚礼名义登门拜访，才有现在的师徒关系，同时引荐张磊约见说和劝架。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而这次缺少了中间人的牵线搭桥请托，不怀好意更甚。
    “师傅你怎么了？”
    章泽天没能得到回应，一扭身歪着脑袋瞅陈曦：“你怎么回事，我得罪你了？”
    “之前去美国跑募资路演我就感觉到了，你一直用奇怪的眼神看我什么意思？觉得我占了你的活儿，抢了你的助理工作机会？”
    她说着说着抬高语调：“你那点勾心斗角的小心机谁看不出来，现在装什么哑巴？”
    “你喝酒了？”谢景行摩挲着手中酒杯。
    章泽天一甩手殷气指使：“师傅，你看她那副样子。”
    “你喝多了，让刘强东来接她。”谢景行喝光杯中酒。
    章泽天怔怔的凝望试图穿透夜色，看清他的心到底在想什么。
    眼眶泛红酸涩，先是委屈瘪嘴无声刷刷流眼泪，接着吸着鼻子抽泣，最后仰着下巴哇哇哇干嚎不见眼泪。
    “赶紧给她弄走。”谢景行失去耐心。
    章泽天瞬间就不哭了，脸蛋红润满嘴酒气：“谢景行，你别没完没了！我好心好意来关心你还有错么，刘强东得罪你了？他是他我是我，你……”
    “裴妃的艺人工作室，签约了一个叫陈都灵的姑娘。”
    谢景行站起身打断道：“你们俩同岁，同样都南京读过书，同样因为一张校园照片小有名气，参加同一届网络校榜，她第一，你第二。”
    “你们俩气质相同脸蛋相似，裴妃正在大力气砸资源捧她，我不知道为什么，你知道吗？”他语速很快一连串说完。
    章泽天平静的捋起耳边散乱碎发：“你送我的礼物，好像宋安梨也有？”
    “……”谢景行大脑宕机语塞。
    “师傅，你好没心意啊。”
    章泽天莞尔一笑，勾着手指脱掉一双高跟鞋，赤着脚摇摇晃晃越过他身旁：“无论如何，我真的不知道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等等。”
    谢景行抓住她胳膊，接过一双贴满璀璨碎钻的银色高跟鞋，用衣袖擦干净表面沙子，弯腰蹲身。
    “磨脚，疼。”章泽天黛眉微蹙。
    谢景行仔细帮她穿上鞋：“以后步步生。”
    “我还以为你要说卢梭。”
    “？”
    “人生来自由，但无往不在枷锁之中，哲学，你的第二专业。”章泽天撑着他的胳膊稳住身形亦步亦趋。
    谢景行张了张嘴：“穿鞋是人类的文明。”
    “切，说的好像你是人类一样……诶？水里那个人在干吗？”
    “往岸上游呢。”
    “他明明泡在水里一动不动。”
    “这是个哲学问题，他没穿衣服裸奔，等我们走了才好意思上岸。”
    谈话声渐行渐远消失，夜色中脸色发青失温严重的男人爬上岸，哆哆嗦嗦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手机，编辑短信群发：见龙卸贾，缴枪不杀，静待天明！
    “兄弟，缓过劲儿了？”
    保镖晃荡着熊一样的肩膀关心道：“缓过劲儿就下去吧，离天亮早着呢，你且得泡通透了。”
    “草！”(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