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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冰与火之歌4:群鸦的盛宴 第十二章海怪之女

第十二章海怪之女

    大厅里人声嘈杂,挤满了醉酒的哈尔洛家族成员,所有亲戚统统到场。每位头领都将自己的旗帜挂在手下人坐的长凳后面。太少了,阿莎葛雷乔伊一边从楼台上俯视,心里一边想,迄今为止,还是太少了。长凳有四分之三是空的。
    黑风号抵达时“处女”科尔便如此评价。他数了数她舅舅城堡下停泊的长船,抿紧嘴巴。“他们没来,”他说“或者说来的人不够。”他讲的是实话,但阿莎不能附和,因为那样或许会被船员们听见。她不怀疑他们的忠诚,但假若从事一项必败无疑的事业,即便是铁岛人,也会犹豫彷徨的。
    难道我的朋友真这么少?她看到波特利家的银鱼旗、斯通垂家的石树、沃马克家的黑鱼怪、密瑞家的绳圈,其余都是哈尔洛家的镰刀。博蒙德的镰刀置于浅蓝底色之上,何索的镰刀在圆圈里“骑士”的镰刀与其母系家族华丽的孔雀纹章构成四分格“银发”西格弗里德在斜分底面上放了两把交错的镰刀。只有哈尔洛头领将银色镰刀直接置于暗黑底色上,这面旗帜从黎明之纪元飘扬至今:这是罗德利克的旗帜,他人称“读书人”乃十塔城领主,哈尔洛岛头领,哈尔洛岛的哈尔洛她最亲的舅舅。
    此刻,罗德利克头领的高背椅空空的。椅子上方有两把交叉的巨型银镰刀,大得连巨人也难以挥舞,可舅舅早已离开,阿莎对此并不惊讶。毕竟,宴会已告结束,搁板桌上只剩骨头和油腻的盘子。大家都在喝酒,而她舅舅罗德利克从不与吵闹的醉汉为伍。
    她转向“三颗牙”一位极其年迈的老妇人,刚开始当管家那会儿叫“十二颗牙”“我舅舅泡在书堆里?”
    “是啊,还能上哪儿去呢?”那妇人如此年迈,以至于修士曾说,她一定给老妪当过保姆。当时的铁群岛仍能容忍七神信仰,罗德利克头领便在十塔城蓄养修士,这并非为了救赎灵魂,而是为了帮他抄书。“他泡在书堆里,波特利也在。”
    波特利的旗帜就挂在大厅,那是淡绿底面上的成群银鱼,然而阿莎在港口没看到“快鳍号”“听说我叔叔‘鸦眼’淹死了老沙纹波特利。”
    “这位是特里斯蒂芬波特利头领。”
    特里斯掌握了大权。沙纹的长子赫伦出事了?我很快就能找出答案,但无论如何,这次会面一定很尴尬。她多少年没见到特里斯波特利不,不要多想。“我母亲呢?”
    “还在床上,”“三颗牙”说“寡妇塔里。”
    是啊,还能在哪儿?寡妇塔得名于她姨母,这是关妮丝夫人服丧之处,她挚爱的丈夫在巴隆葛雷乔伊第十次反叛期间战死于仙女岛。“等悲伤成为过去,我就会离开,”她告诉弟弟的话众人皆知“不过十塔城照权利应属于我,因为我比你大七岁。”自那以后,已有许多年,寡妇却仍留在此处伤心,时不时还会唠叨城堡应该是她的。如今罗德利克大人的屋檐下又多出一个半疯的寡妇妹妹,阿莎寻思,难怪他要在书本中寻求慰藉。
    说实话,大家很难相信脆弱多病的亚拉妮丝夫人竟比巴隆大王活得长,她父亲平素在人前人后都显得是那样坚定强壮。阿莎出海打仗时心情沉重,害怕母亲在她回来之前死去,不料殒命的反而是父亲。淹神爱开残忍的玩笑,不过,最残忍的难道不是人吗?一阵突如其来的风暴和一条断裂的索桥要了巴隆。葛雷乔伊的命。至少他们对外如此宣布。
    阿莎上次见到母亲是去北方攻击深林堡途中,停下来在十塔城装水。亚拉妮丝哈尔洛从来没有歌手们青睐的那种美,但她女儿喜爱她那张坚强刚烈的脸庞,喜爱她眼中的笑意。然而上次造访时,她发现亚拉妮丝夫人坐在临窗坐椅上,裹着一堆毛皮,凝视海面。这是我母亲还是她的鬼魂?她记得自己亲吻母亲脸颊时这么想。
    母亲的皮肤像羊皮纸一样薄,长头发已褪色成花白,虽然昂首的姿态中仍有些许残存的骄傲,但她的眼睛阴暗朦胧,问起席恩时,嘴巴不住颤抖。“你有没有把我的小宝贝儿带回来啊?”她问。席恩十岁时被当做人质送去临冬城,亚拉妮丝夫人似乎认定他一直停留在十岁大。“席恩来不了,”阿莎只能告诉她“父亲派他沿磐石海岸劫掠。”亚拉妮丝夫人无言以对,只是缓缓点头,然而明显能看出来,女儿的话伤她有多深。
    而今我要把席恩的死讯带给她,将又一把匕首插入她心口。那儿早已插着两把刀,一把叫罗德利克,一把叫马伦,它们无数次地在夜里残酷翻搅。我明天去看她吧,阿莎对自己发誓。前来十塔城的旅途漫长而疲惫,她现在无法面对母亲。
    “我得跟罗德利克头领谈谈,”她吩咐“三颗牙”“等我的船员给黑风号卸完货,替我照料他们。对了,船上的俘虏也要有暖床和热餐。”
    “厨房有凉牛肉。一只大石头罐子里还有芥末,旧镇货。”想到芥末,老妇人露出了笑容,一颗长长的褐色牙齿从嘴巴里冒出来。
    “那不行。渡海十分辛苦,我要他们肚子里填点热东西。”阿莎用一只大拇指勾住腰间的镶钉皮带。“替葛洛佛夫人和孩子们准备柴火和毛毯。把他们安排在塔楼房间,不准关进地牢。那婴儿生病了。”
    “婴儿经常生病,然后多半要死,大人们只会瞎难过。我去问问老爷,该把这帮狼仔安排在哪儿。”
    她用拇指和食指使劲捏住老妇人的鼻子。“你照我的话做。要是婴儿死了,我保证,你会比谁都难过。”“三颗牙”尖叫着答应服从,阿莎才放开她,去找舅舅。
    再度行走于熟悉的厅堂,感觉真好,对阿莎而言,十塔城就像家,比派克岛更亲切。初次见到它时,她曾想,这哪里是一座城,分明是十座城堡挤在一起。她记得自己气喘吁吁地奔上奔下,沿着城墙走道和封闭的廊桥追逐,记得在长石码头边钓鱼,记得日日夜夜迷失在舅舅丰富的藏书中。舅舅的祖父的祖父建筑了这座城,它乃是群屿中最崭新的家堡。当年席奥默哈尔洛头领失去了三个襁褓中的儿子,便归咎于积水的地窖、潮湿的岩石以及侵入古老哈尔洛厅各个角落的硝石。十塔城更通风,更舒适,位置也更佳可惜席奥默头领毕竟生性善变——对此他的每个老婆都能作证。他有六个风格迥异的老婆,正如他修的十座塔各不相同。
    藏书塔在十座塔楼中最为粗壮,呈八角形,由经过切割的大石块筑成。楼梯建在厚厚的墙壁之内,阿莎迅速登上第五十层,来到舅舅读书的房间。其实他在哪里都会读书。无论在厕所,在“海歌号”的甲板上,甚至接受觐见时,罗德利克头领都是手不释卷。阿莎经常看见他坐在银镰刀下的高背椅上一边读书,一边听取请愿,宣布裁断每当侍卫队长去带下一个求见者时,他便能多看一会儿书。
    此刻,他正伏在靠窗的桌边,被羊皮纸卷轴所包围——这些卷轴或许来自于末日浩劫降临前的瓦雷利亚——周围还躺着几卷皮革封面、铜铁搭扣的沉重典籍,而跟人的手臂一般粗一般长的蜂蜡蜡烛插在精美的铁烛台里,在座位两侧燃烧。罗德利克头领不胖不瘦,不高不矮,不俊也不丑。他的头发是褐色,眼睛也一样,他喜欢将胡子修得短而整洁,那胡子已变成了灰色。总而言之,他是个普普通通的人,除了对白纸黑字的偏爱之外毫无特点,然而对大多数铁民而言,读书是怪癖,不是男子汉该干的事情。
    “阿舅,”她关上身后的门“什么书这么重要,让你丢下客人们不管?”
    “马尔温博士的失落的书籍。”他将视线从书页间抬起,仔细打量外甥女。“何索给我从旧镇捎来一本。他想要我娶他女儿。”罗德利克头领用长指甲敲敲书面。“看见没?马尔温声称找到征兆与预示的三页残篇,那是末日浩劫降临瓦雷利亚之前由伊娜尔坦格利安的童贞女儿亲笔记录的各类幻象。嗯,兰妮知道你来了吗?”
    “我还没去见她。”兰妮是他对她母亲的昵称,只有“读书人”会如此称呼。“让她多休息休息吧。”阿莎将一叠书从凳子上移开,自己坐到上面。“‘三颗牙’又掉了两颗牙齿。你是不是该改叫她‘一颗牙’?”
    “我根本不叫她。那女人让我发毛。几点了?”罗德利克头领瞥向窗外月光照耀的海面。“天黑了,这么快?我还没注意到。嗯,你迟到了,我们等了你几天。”
    “风向不利,我还有俘虏要操心——罗贝特葛洛佛的妻子和孩子,最小的仍在吃奶,而渡海途中,葛洛佛夫人的奶水枯竭了。我别无选择,只好让黑风号停靠在磐石海岸,派人去找奶妈。结果他们找来一头山羊。那小女孩的状况不太好。村里有没奶妈?深林堡在我的计划中很重要。”
    “你的计划必须更改。你来得太迟了。”
    “是啊,太迟了,而且我好饿。”她将长腿在桌子底下伸展开,一边翻动手边的一本书,那是某修士记叙的“残酷”梅葛镇压“穷人集会”之战。“噢,也很渴。来杯爽口的麦酒吧,阿舅。”
    罗德利克头领努了努嘴。“你知道我不允许在图书馆里饮食。这对于书——”
    “——是有害的。”阿莎哈哈大笑。
    她舅舅皱起眉头。“你就喜欢挑衅我。”
    “噢,别那么委屈啦,你早知道,我对谁都是这样子。好,不说我,你最近怎样?”
    他耸耸肩。“还好。眼睛越来越不行了。我已差人去密尔弄副眼镜,以助阅读。”
    “我姨母呢?”
    罗德利克头领叹口气“她仍然比我大七岁,仍然相信十塔城属于她。关妮丝什么都健忘,唯独这件事忘不了。她还在为丈夫哀悼,跟他死的时候一模一样,虽然她已记不清楚他的名字。”
    “她也许从头到尾都不晓得他的名字。”阿莎“砰”的一声合上修士的书。“我爸是被谋杀的吗?”
    “你母亲相信是。”
    有时候,她宁愿亲手把他杀了,她心想。“那我阿舅相信什么?”
    “索桥断了,巴隆坠落身亡。当风暴来临时,派克城的桥并不稳固。”罗德利克耸耸肩。“至少我们知道的是这样。你母亲收到温达米尔学士送来的鸟儿。”
    阿莎抽出匕首,清理指甲下的污垢。“鸦眼走了三年,刚好在我父亲死的那天回来。”
    “准确地讲,是第二十天。巴隆逝世时,宁静号仍在海上,至少他们如此宣称。虽然如此,我也觉得攸伦回来得太及时了,可以这么说吧”
    “我可不会这么说。”阿莎将匕首尖插入桌面。“我的船呢,阿舅?我数了数,城下仅停泊着第四十十艘长船,远远不足以把鸦眼从父亲的王位上赶走。”
    “我发出了召唤,以你的名义,为了我对你和你母亲的爱。哈尔洛家族已经到齐,外加斯通垂家族和沃马克家族,以及密瑞家族的一部分”
    “统统来自哈尔洛岛七大岛屿中的一座。大厅里,只有一面波特利的旗帜来自派克岛。盐崖岛呢?橡岛呢?两个威克岛呢?这些船在哪里?”
    “贝勒布莱克泰斯从黑潮岛赶来找我谈过,随后又立刻扬帆离开。”罗德利克头领合上失落的书籍。“他现在到了老威克岛。”
    “老威克岛?”阿莎本来担心他们全去了派克岛,向鸦眼臣服。“为什么?”
    “我以为你已经听说了。伊伦湿发号召举行选王会。”
    阿莎仰头大笑“淹神一定是把刺棘鱼塞进了伊伦叔叔的屁眼里。选王会?他开玩笑还是来真的?”
    “湿发自从被淹之后就没开过玩笑。僧侣们都响应他的号召,其中包括盲人贝隆布莱克泰斯,‘三淹人’塔勒甚至老灰鸥也离开了居住的礁石,在哈尔洛岛上到处宣讲选王会。我们说话这会儿,船长们正往老威克岛聚集呢。”
    阿莎十分惊讶“鸦眼竟同意参与这出圣洁的闹剧,企图经由选举来巩固地位?”
    “鸦眼的打算我可不晓得。他曾传我去派克岛投诚效忠,之后就没消息了。”
    选王会。这是件新鲜事更确切地说,是非常古老的事。“维克塔利昂叔叔呢?他认为湿发的主意如何?”
    “他们给维克塔利昂带去了你父亲的死讯,也带去了选王会的消息。除此之外,我什么也不知道。”
    选王会好歹比开战强。“我想我该亲吻湿发的臭脚丫,帮他把趾缝里的海藻舔干净。”阿莎拔下匕首,收回入鞘。“妈的,好个刺激的选王会!”
    “老威克岛上的选王会,”罗德利克确认“但我祈祷别太刺激。我查了海瑞格的铁岛史。上一次海盐王和磐岩王们在选王会碰面时,橡岛的乌伦派斧手大开杀戒,娜伽的肋骨被鲜血染红。在那黑暗的一天后,葛雷艾恩家族未经选举便统治了一千年,直到安达尔人到来。”
    “你把海瑞格的书借给我,阿舅。”到达老威克岛之前,她得尽可能了解选王会的一切。
    “你就在这里看,这本书太老太脆弱。”他皱起眉头打量她“罗德尼博士曾写道,时光就像轮子,人的本性不会改变,从前发生过的必然会再度发生。看到鸦眼,我不能不联想到这番话。在我这双老耳朵听来,攸伦葛雷乔伊跟乌伦葛雷艾恩实在太像。我不去老威克岛。你也别去。”
    阿莎微微一笑“错过选王会这是多久以来的第十次啊,阿舅?”
    “四千年,假如相信海瑞格的话,按德内斯坦学士在提问集中的说法,这个时间得减半。无论如何,去老威克岛没有意义,梦想称王乃是我们血统中的疯狂。你父亲第十次起事时我就告诉过他,现在我也要告诫你。我们需要土地,不需要王冠。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和泰温兰尼斯特正在争夺铁王座,这是千载难逢的扩张机会。选择其中一方,用舰队助其胜利,我们就可获得大片领地的赐封。”
    “等我坐上父亲的海石之位,也许会考虑考虑。”阿莎道。
    她舅舅叹口气。“我的话你不爱听,阿莎,但我必须坦白,你是选不上的。没有女性统治过铁民。你瞧,关妮丝确实长我七岁,但我们的父亲去世后,十塔城由我继承。你也一样。你是巴隆的女儿,不是他的儿子。况且你有三个叔叔。”
    “还有舅舅。”
    “三个海怪家族的叔叔。我不在内。”
    “对我来说不一样。十塔城由我亲爱的阿舅掌管,我便拥有哈尔洛岛。”哈尔洛岛并非铁群岛中最大的岛,却最富有、人口最稠密,而且罗德利克头领的实力不容小觑。哈尔洛岛由哈尔洛家族一家称雄,沃马克家和斯通垂家虽在岛上拥有有大量土地,麾下更养了许多出名的船长和勇士,但其中最勇猛者也得在镰刀旗下折腰。肯宁和密瑞两家曾是哈尔洛的劲敌,然而很久之前已被制伏,成为属臣。
    “我的亲戚们对我效忠,一旦开战,我能动用他们的军队与船只。但在选王会上”罗德利克头领摇摇头“在娜伽的骨骸底下,每位船长都是平等的。有人会呼喊你的名字,对此我并不怀疑,但那呼声不会太响亮。而当维克塔利昂或鸦眼的呼声响起时,有些现在在我大厅里喝酒的人也会加入。我再说一遍,不要驶入这场风暴。你的抗争毫无希望。”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毫无希望?毕竟,我的顺位在先,理当成为巴隆的继承人。”
    “你还是个任性的孩子。想想你可怜的母亲吧,兰妮只剩下你了。如有必要,我会将黑风号付之一炬,把你留下。”
    “什么,你让我游到老威克岛去?”
    “游过浩瀚冰冷的汪洋大海,为一顶你留不住的王冠。孩子,你父亲的勇气多于理智,古道曾适用于铁群岛,因为当时我们是诸多小王国之一。可惜伊耿的征服终结了割据局面,巴隆为何视而不见呢?古道已随着‘黑心’赫伦和他的儿子们一起消亡了。”
    “这我明白。”阿莎爱着父亲,但她不会自欺欺人。巴隆在某些方面确实盲目又轻率。他很勇敢,但不是个好领袖。“你的意思是,咱们得生生世世当铁王座的奴仆喽?听着,如果右舷有礁石,左舷有风暴,睿智的船长会转向第三十条路。”
    “告诉我,第三十条路在哪儿?”
    “我会告诉你在我的女王会上。阿舅,你怎么会有不去参加的念头呢?这将成为历史,活的历史”
    “我更喜欢死的历史。死的历史用墨水书写,活的历史则用鲜血。”
    “难道你想懦弱地老死在病床上吗?”
    “还能怎样?只要先读饱了书。”罗德利克头领走到窗边。“你没询问你的母亲大人。”
    我害怕。“她怎么样?”
    “她的身体好起来了,或许会比我们活得都久——假如你执意要干这件蠢事,这是显而易见的结果。啊,她比刚来时吃得多,也常常能睡一整晚。”
    “很好。”亚拉妮丝夫人在派克岛的最后几年不仅一直失眠,而且晚上会在各个大厅中夜游,拿着蜡烛寻找儿子们。“马伦?”她会尖叫着呼唤“罗德利克,你在哪儿?席恩,我的宝贝,来妈妈这儿。”阿莎多次在清晨看着学士从母亲脚跟里拔出木刺,因为她光着脚穿过摇摇晃晃的木板桥走去海中塔。“明天早晨我就去看她。”
    “她会问起席恩。”
    临冬城亲王。“你怎么告诉她的?”
    “少之又少。没讲什么。”他犹豫了一下。“你肯定他死了?”
    “我什么也不肯定。”
    “你有没有找到尸体?”
    “我们找到许多尸体的碎片。狼群先到四条腿的那种,而它们似乎不怎么尊重两条腿的同胞。被害者的骨头撒了一地,而且被咬开舔食骨髓。我承认,很难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好像是北方人内讧。”
    “乌鸦抢夺腐肉,为死者的眼睛互相厮杀。”罗德利克头领望向海面,注视着波浪中闪烁的月光。“我们本来有一个国王,然后是五个。现在只有乌鸦,吵吵闹闹地争夺这具名叫维斯特洛的尸体。”他关上窗。“别去老威克岛,阿莎,待在母亲身边。我担心她没多少日子了。”
    阿莎在椅子里挪了挪“母亲抚养我长大,教我要勇敢。我若不去,有生之年就会老想着,如果去了会是什么样。”
    “若是去了,你或许根本不存在什么‘有生之年’,连想的机会都没了。”
    “那也比下半辈子整天抱怨海石之位的权利照规矩应属于我要强。我不是关妮丝。”
    这让他怔了一下。“阿莎,我那两个高大的儿子在仙女岛喂了螃蟹。我不大可能再婚。你若留下,我就指定你为十塔城继承人。满足吧。”
    “十塔城?”真的吗?“你的亲属是不会喜欢的。‘骑士’、老西格弗里德、‘驼背’何索”
    “他们有自己的土地和居城。”
    那是没错。潮湿腐朽的哈尔洛厅给了“银发”老西格弗里德哈尔洛;“驼背”何索哈尔洛的居城是闪光塔,位于西岸的悬崖上。“骑士”赫拉斯哈尔洛爵士坐镇灰园堡;“蓝衣”博蒙德在赫利丹岭上统治。“博蒙德有三个儿子,‘银发’西格弗里德有诸多孙子,而何索有野心,”阿莎说“他们都想继承你,甚至包括西格弗里德本人。那家伙满心希望长命百岁。”
    “‘骑士’将继我之后成为哈尔洛岛头领,”舅舅宣布“条件是在灰园堡发号施令。你以十塔城的名义向他效忠,赫拉斯爵士便会保护你。”
    “我自己保护自己。阿舅,我是海怪,葛雷乔伊家族的阿莎。”她站起身。“我要父亲的王位,不要你的交椅。哈,你那些镰刀看起来挺危险,也许会有一把掉下来割掉我的脑袋。不,我要海石之位。”
    “你不过是又一只乌鸦,尖叫着争夺腐肉的乌鸦。”罗德利克坐回桌子后面。“你走吧。我要继续拜读马尔温博士的著作。”
    “要是有新发现,记得讲给我听。”舅舅就是舅舅,从来不会变。不管他嘴上说什么,他都会去老威克岛。
    她的船员们已在大厅里用饭。阿莎必须加入他们,把老威克岛会议的性质和意义讲清楚。不用怀疑,她的人会坚定地追随她,但她还得争取其他人:哈尔洛家族的亲戚,沃马克家和斯通垂家第十步,要把能利用的资源统统争取过来。她在深林堡的胜利为她做了最好的注脚,她的手下会大肆炫耀——黑风号的船员素来对于女船长的事迹抱有一种奇妙的骄傲。其中半数人像爱女儿一样爱她,另一半人则想分开她的双腿,但两类人都甘愿为她而死。我也愿意为他们而死,她边想边推开楼梯底部的门,踱进月光照洒的庭院。
    “阿莎?”一个黑影从水井后面走出来。
    她的手立即伸向匕首直到月光将黑影转化为一个穿海豹皮斗篷的男子。又一个鬼魂。“特里斯。我在大厅没见到你。”
    “我想看看你。”
    “看我的哪一部分呢,嘻嘻?”她咧嘴笑道。“好吧,我就在这儿,我长大了。请随便看。”
    “你成了女人,”他靠过来“而且很美。”
    跟上次见面时相比,特里斯蒂芬波特利魁梧多了,但仍拥有记忆中那杂乱的头发和海豹般率真的大眼睛。一双温柔的眼睛,真的。然而这是可怜的特里斯蒂芬的不幸,身为铁民,他过于温柔了。不过,现在他的脸出落得标致,她心想。特里斯在孩童时代饱受粉刺困扰,阿莎也是;也许就是这点将他俩拉到了一起。
    “你父亲的事我很难过。”她告诉他。
    “我也为你的父亲悲哀。”
    为什么?阿莎差点问出来。小时候,正是巴隆把他送出派克岛,给贝勒布莱克泰斯当养子。“你当真是波特利头领了?”
    “至少名义上是。赫伦死在卡林湾,他被沼泽魔鬼用毒箭射死。然而,我这个头领目前一无所有。我父亲拒绝承认鸦眼的王位,鸦眼便淹死了他,并迫使我的叔叔们宣誓效忠。在那之后,他又将我父亲一半的土地给了铁林城,因为温奇头领第十个向他屈膝,尊他为王。”
    温奇家族在派克岛上势力强盛,但阿莎不愿流露出沮丧。“温奇没有你父亲的勇气。”
    “你叔叔收买了他,”特里斯道“宁静号回来时,货舱中装满了财宝:镀金盘子,珍珠,鸡蛋那么大的绿宝石、红宝石和蓝宝石,一袋袋没人提得动的钱币鸦眼利用一切机会贿赂收买。我叔叔吉蒙德如今自称为波特利头领,在你叔叔庇护下统治君王港。”
    “别担心,照权利,你才是波特利头领,”她向他保证“我坐上海石之位后,立即归还你父亲的土地。”
    “只要你喜欢。其实这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噢,月光下的你真可爱,阿莎。如今你成年了,但在我记忆中,你仍是那个骨瘦如柴、一脸粉刺的小女孩。”
    干吗老提起粉刺?“我也记得。”但不像你那么喜欢。艾德史塔克带走她母亲唯一在世的儿子作为人质之后,她母亲迫不及待地收养了五个男孩,一同到派克城中生活。特里斯的年龄跟阿莎最近。他不是她亲吻的第十个男孩,却是他头一个解开她上衣衣带,用汗津津的手触摸她萌芽的乳房。
    要是当年的他胆子够大,我会让他触摸更多。她的初潮出现在战争期间,唤醒了欲望,而在那之前,阿莎对鱼水之欢已很好奇。他在合适的时间出现在合适的地点,跟我又年龄相仿,也乐意尝试,仅此而已外加经血的刺激。当时,她称之为爱,直到特里斯开始谈论要她给他生孩子;至少一打儿子,噢,还要些女儿。“我不要一打儿子,”她惊骇地通知他“我要去冒险。”不久之后,魁伦学士发现他们在一起,于是年轻的特里斯蒂芬波特利被送往黑潮岛。
    “我给你写过信,”他说“但约瑟兰学士不愿发出去。有回,我给一个桨手一枚银鹿币,他所在的商船要去君王港,他承诺会把我的信交到你手上。”
    “你的桨手把你耍了,他将你的信扔进了海里。”
    “我正担心如此。他们同样没给过我你的信。”
    我一封也没写过。事实上,特里斯被送走,她松了一口气。他的摸索已令她厌烦起来。然而这不是他喜欢听的话。“伊伦湿发号召举行选王会。你会来支持我吗?”
    “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可布莱克泰斯头领说选王会是场危险的把戏。他认为你叔叔会袭击大家,把所有人杀光,像乌伦那样。”
    他没疯狂到那种地步。“他没那实力。”
    “你不了解,他正在派克岛上纠集人马。橡岛的奥克伍家族带给他第二十艘长船,‘长脸’琼恩密瑞带去十二艘,‘左手’卢卡斯考德也支持他。还有‘半血霍尔’赫伦、‘红桨手’、‘杂种’克梅特派克、‘自由民’罗德利克、‘褐牙’托沃德”
    “都是无足轻重之辈。”阿莎了解他们每一个“盐妾所生,奴工的子孙后代。哼,考德家族你知道他们的箴言吗?”
    “不屑鄙视,”特里斯念道“但假如被他们抓住,你就跟落在龙王手中一样凄惨。还有更糟的呢,鸦眼从东方带回了怪兽哦,还有巫师。”
    “阿叔喜欢稀奇古怪的东西,”阿莎说“我父亲为此多次跟他争吵。让他的巫师见鬼去吧,你忘了么?我们有湿发,有淹神。够了,在我的女王会上,我究竟能不能得到你的支持,特里斯?”
    “我会全力支持你。我是你的人,永远永远。阿莎,我要跟你结婚。你母亲已经同意了。”
    她抑制住一声呻吟。你应该先来问我尽管我的回答你一点也不会喜欢。
    “我不是次子了,”他续道“正如你说的,我已是合法的波特利头领。而你——”
    “我的身份将在老威克岛决定。特里斯,我们并非互相摸索探求的小孩子了。你以为自己想娶我,其实不然。”
    “我确实想,真的想,你是我所有的梦想。阿莎,我以娜伽的骨头的名义发誓,我没碰过其他女人。”
    “那就去碰吧,一个两个,十个,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告诉你,我碰过的男人数都数不清。有的用唇,有的用斧。”她在十六岁时将贞操给了里斯商船上某位英俊的金发水手。此人只懂六个通用语词汇“干”是其中一个——她想听的就是这个词。后来,阿莎学会了去找森林女巫,泡制月茶,好让肚子不鼓起来。
    波特利眨眨眼,仿佛不理解她的话。“你我以为你会等。为什么”他揉揉嘴巴。“阿莎,你是被逼的吗?”
    “哼,我逼着他撕开上衣。你不会想娶我的,相信我吧。你是个可爱的男孩,一直如此,但我不是个可爱的女孩。假如我们结婚,你很快就会恨我。”
    “不,决不。阿莎,我为你心痛。”
    她听够了。病态的母亲,被害的父亲,一帮强横的叔叔,足以让任何女人应接不暇;她不需要再多一条害相思病的小狗。“找个妓女,特里斯。她会治愈你的心痛。”
    “我永远无法”特里斯蒂芬摇摇头。“你和我注定要在一起,阿莎。我一直认为你将成为我的妻子,成为我儿子的母亲。”他抓住她的胳膊。
    眨眼工夫,她的匕首已抵住他喉咙。“放开我,否则你活不到生儿子。快。”等他松手,她放低刀子。“你想要女人,很好。今晚我会丢一个到你床上。假装她是我吧,要是那样能让你高兴的话。但不要再冒昧地碰我。我是你的女王,不是你老婆。记住。”阿莎将匕首回鞘,留下特里斯呆立原地,一大滴血从他脖子上缓缓地流淌下来,在苍白的月光中呈现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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