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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的木乃伊

    每天除了打几份文件,偶尔接待几个客户外,晴雨便一直窝在办公室里喝喝茶,看看报。眼睛累了,就望望窗外的虞美人孤傲地挺着高贵身姿,像一个风姿卓越的绝色佳人展示着它骨感的体型。晴雨每次望着虞美人,就会为自己微微发胖的身段而忧郁。就会下定决心要去减肥。可是,减肥是那么容易的事吗?瑜珈馆、健身房的昂贵哪能容得下她的清贫;减肥茶、减肥药的副作用哪能容得下她惊恐不定的心。算了,就跟小区里的老头老太一块打太极、扭秧歌、操花剑去。想到这儿,晴雨抿嘴笑了。也是,一个女孩子融在七老八十的老人堆里,怎么看都让人像在看一则笑话。
    那天,晴雨跟往常一样在一片嘈杂声中醒来。拉开棉质的窗帘,楼底下草坪上老人们的健康气息一阵阵地涌上来,那健硕的身影真的很感动人。晴雨不禁用手撑着窗台,把眼光贪婪地放飞过去。蓦地,一个身着藏蓝运动服的男孩奔跑的身影映入了晴雨的眼帘,她迟疑了一下,转身打开衣橱,挑了一套还算休闲的衣裤穿戴起来。然后,然后她就奔下楼,沿着蜿蜒的曲径开始了她第一天的锻炼。以前怎么就没想到要跑步呢,真得感谢那位男孩。
    晴雨每天坚持着她的运动,每天都会跟男孩不期而遇,两个人会会心地微笑,默契地令人怀疑他们是否早就认识?
    日子久了,俩个人就熟起来,那是一种很自然的相交。晴雨因而知道了男孩叫南下,一个很特别的名字。南下当然也知道了她叫晴雨。
    晴雨,你妈妈生你的时候,该不是东边日出西边雨吧。南下顺手摘下一片叶子,用他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来回转动着叶柄。
    哎呀,看不出来,你还挺聪明的。那你该不会是你妈在南方下的蛋吧。晴雨调皮地夺过南下玩弄在手指间的叶子。男下敏捷地用左手握住了晴雨香软似水的手腕,晴雨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力量,要想侵入她闭塞的心灵。她惊恐地抬起头,南下深潭似的眼望不到底,但一腔柔情却溢满了眼眶,晴雨的心有了莫名其妙的悸动,狂跳不已。她虚弱地手腕在南下的掌中挣扎,但越是用力,手腕却被男下握得更紧。晴雨,是你自投罗网的,我不会放过你。南下粗鲁地一用力,便把晴雨娇小的身躯拥在了怀里。晴雨整个人像要被融化,这是她第一次跟男人靠得这么近。但这算什么,他是谁。只不过萍水相逢,他也许是个逃犯,是个不法分子,是个色魔呢。人在异乡,得学会保护自己,尤其是一个女孩子。母亲的叮咛声忽然在耳边想起。晴雨的思维清晰起来,张口把南下的手臂咬得血肉模糊。她在南下歇斯底里的惨叫声中逃离了那棵暧昧的香椿树。
    尽管晴雨改变了晨跑的时间和地点,但俩个人毕竟住在同一个小区,抬头不见低头见。要想完全地避开是不可能的。下班回来,在物业管理办公室门口,南下叉着双手挑衅似的望着她。一和南下的眼神相撞,晴雨的心又狂跳不止了。在潜意识里,她知道自己已经在南下撒的网边缘游荡了,一不小心,就会游进他的网里。她想极力游离他,可为什么身心是如此地疲惫不堪,像是一条已在网中挣扎多时的鱼。
    南下抬起被晴雨咬伤的手臂,手臂上的伤痕血迹斑斑,还流出化了脓的污水,惨不忍睹。是伤口发炎了。晴雨轻声地问:“怎么会这么严重,我陪你去医院包扎。”“不用了,死不了。但这可是你欠我的,想怎样偿还?”南下恶狠狠地盯着晴雨。“那你想怎么样,也咬还一口吧。”晴雨伸出手。“那到不至于,再说我也下不了这个口。这样吧,陪我吃顿饭?”南下还没等晴雨答应,就抓起了她的手
    饭厅幽雅静谧,虽然就餐的人陆续多了起来,但柔和的灯光和行云流水似的音乐却仿佛掩盖了一切嘈杂的声响。晴雨只能听见男下的窃窃私语,伴着菜香袅娜地飘荡着。南下说自己满脑袋都是晴雨的影子,他喜欢她的名字,喜欢咬他保护自己时的野蛮行为,喜欢她做了错事后的怯生生的可怜样,喜欢她晨跑时兔子一样灵活的身影。总之,南下向晴雨表白,他已经不可救药地爱上了她。他要晴雨做他的女朋友。
    晴雨懵懂地不知所措,她心中有一丝慌乱和惊喜翻江倒海似的搅动着。脸上泛起了红晕,南下,我还不完全了解你呀。晴雨在心中想着。可是幸福感冲淡了残存的理智,她如小鸟啄米一样地点了头。南下握住晴雨的手,把手心的温度融进了晴雨因为激动因为羞怯而冰凉的手指,晴雨有一种不易被人觉察的战栗。然后,南下扯出一张纸巾,让晴雨帮他擦拭伤口上的斑痕。晴雨说,你要忍着痛。南下说,没事,男人什么痛都能忍受。可晴雨还是下不了重手,她像工匠在雕琢精致的瓷瓶子一样小心翼翼。终于擦完了溢在伤口表面的脓水。男下又扯出一张纸,自己在伤口处使劲地擦着。晴雨看见那伤口上的血红竟然没有了,完好无损的皮肤显出来。你骗我,原来你的伤口早就愈合了。晴雨夸张地叫起来。南下诡秘地笑笑,要是没有一点愧疚感,你会跟我一起吃饭吗?你会听我爱的表白吗?你会这么温柔地地帮我擦拭伤口吗?晴雨觉得南下真是个幽默的男人,她不认为这是南下设的圈套。
    南下是一个公司的销售主管,住在与晴雨同一个小区的三室两厅的房子里。晴雨不久就把自己三十平米的小房子退给房东,搬进了南下的家。两人俨然一对小夫妻模样,早上在闹钟的催促声中起床,然后上班,在路上捎带面包、牛奶当作早餐。然后在工作八小时内互通四个电话,再然后下班。晴雨忙着把油、盐、酱、醋挥洒在各式的菜中,南下则打下手或看报喝茶。晚饭后,两人洗嗽一番,躺在床上做ài
    南下几乎每个月都要去不同的城市出差,有时三五天,有时半个月。但2000年5月份南下要在北方的一座城市出差一个月。当南下告诉晴雨的时候,晴雨的心灰暗了,她说怎么要这么多天呢?每次你出差,我都在度日如年,一个月,要过三十年哪。南下捏了捏晴雨的鼻子,这么舍不得我?晴雨说,哪像你,心思可能早就不在我这儿了。就像你出差的行程,飘忽不定。南下说,我发誓,今生和晴雨永不分离,一辈子都照顾她,保护她。晴雨的眼眶湿润了,偎在南下怀里喜悦地哭泣。
    其实日子过得也还算快,转眼就到了南下回程的那一天。但晴雨或许真的等了有三十年呢。在思念中的女人倍受煎熬,她过着比别人多十倍或几十倍甚至几百倍的日子。个中的痛苦,也只有她自己能体会到。
    但是那天南下回来,全然没有了往日归来的热情。也不拥晴雨入怀,也不亲吻晴雨,也没用火一样燃烧的眼睛直视晴雨,晴雨想起了南下在出差的日子越来越少的电话。只觉得天旋地转,有一块从天而降的冰滴落在心尖上,接着经过心脏的血液仿佛也在凝固。南下,你是不是有了别的女人。南下艰难地吐出七个字:是的晴雨,对不起。晴雨的整个身躯摇摇欲坠,没有可以支撑的物品,她如一片黄叶飘在了地上。晴雨,晴雨,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我是有苦衷的,我也是万不得已呀。南下抱起她在沙发上躺着。我不听,我不要你任何的解释。晴雨的声音像在遥远的天堂飘下来。晴雨,有一天我差点出了车祸,在我旁边骑单车的女人救了我。我什么事都没有,可是那女的却从自行车上摔下来,坐在了路边的一颗小石子上,结果血流了一地。医生说她没有了生育的能力。即将和他结婚的未婚夫抛弃了她,她痛苦地要自杀。是我害了她呀。晴雨,我只爱你。但我要去和她生活在一起,否则我的良心会一辈子都不安宁的。晴雨,虽然我也伤害了你,但至少你还是个完整的女人。
    怎么会这样,南下,我们怎么就这么没缘分呢。晴雨的脸上淌着泪,对南下的仇恨竟然消失地无影无踪。她默默地抚摩着南下的胸膛,心里有了一个决定。
    在跟南下缠绵的夜里,她没有像以前那样采取避孕措施,她要给南下生个孩子。
    南下向公司提了辞职信,在一切手续都办妥了之后,南下就要北上了,去北方的城市和那个女孩结婚。晴雨也搬离了那个宽敞的,有着许多回忆的房子。她又得孤独地守侯如雀般的巢穴了。她一直都想不明白,古老的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美好故事为什么就不能在她身上发生呢。这是她的命吗?像她这样境遇的女人会占百分之几,或者千分之几,再或者万分之几呢。也许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但为什么偏偏是她会碰上这个万一呢。俩个人真心相爱,难道是老天都会嫉妒的吗?
    南下临走的时候,给晴雨留下了一袋暗红的干燥花。南下说,我再也不能送你新鲜的玫瑰了。这是玫瑰的干燥花,它不会凋谢,是可以永久存在的,就像我们的爱,会天长地久。答应我,好好生活,找个疼你的男人。
    晴雨的抽噎声已经串不起任何完整的语言了,南下只看见她脸上串成的泪线在急速地滑落。
    南下走后,晴雨把干花放在枕头底下,干了的花由于挥洒了水分,香味越发地浓俨。枕着它,仿佛枕在南下的臂弯里,散发出的花香是南下的体香。
    四年后,晴雨带着儿子来到了南下所在的城市,她要找到南下,让他知道他有了一个儿子,请他不要有断种的遗憾。
    但是在机场的接机队伍中,晴雨意外地看见了她朝思暮想的南下和一个女人牵着比儿子还要高些的小男孩在等客人。那男孩跟自己的儿子一样长得太像南下了。她的思维有一时的模糊,南下不是说他的妻子不会怀孕吗,为什么既而,她忽然明白过来,南下欺骗了她。为了让晴雨离开他,南下撒了谎,晴雨掉进了他设的圈套里,就像那次南下用红药水涂抹伤口,让晴雨游进他撒的网里一样。
    晴雨干涩的眼已经挤不出眼泪了。她牵着儿子的手茫然地游走在大街上。张晓枫花之笔记里的一段文字跳了出来:还有一种干花,脱了水,苍黄古旧,是一种花的木乃伊,永远不枯,但常年地放在案头,让人觉得疲倦不堪。不知为什么,因为它永远不死,反而让你觉得它好象从来没有光灿生猛地活过。
    以前看这短文字,总以为只是张晓枫对干花的偏见,但此时此刻,晴雨不得不承认:干燥花,其实就是花的木乃伊。南下对她的爱,是完全没有水分的,就像那些木乃伊苍黄古旧。
    她掏出随身带着的玫瑰干燥花,扔进了街角的垃圾桶,扔进去的还有她一相情愿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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