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我却毫无睡意,因为工作的日益繁重,竟这么容易就害上了失眠。在痛苦中闭着眼,脑子里嗡嗡闪动着许多模模糊糊的片段,远的、近的、快乐的、忧伤的,这时一个声音传过来,很清晰地对我说:“我是专程为你来的,这些年你过的好吗?”
那个人是林,他是高二时转到我们班里来的。在他来之前,就听说他极有文采,曾用“骚体”为故去的母亲写过悼词,他的才华和不幸的身世,很令我们对他怀有好感,确切一点说,是怜惜。
然而我对他的印象却不怎么好:黄白的倦倦的脸,大而犀利的眼睛,黄黄的长发,瘦瘦长长,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而且总是面无表情,神情漠然,对什么都不屑一顾。后来才知道他有一句名言:用冷眼看这世界。但是,为什么?谁知道呢?那个冬天他总是穿一件旧的黄夹克,大摇大摆,象寒风中的一根草。
虽然他的确才华横溢,常常在课上语出惊人,而且一手好字,龙飞凤舞,但是他实在太桀骜不逊了,常常在课上“愤然”离席,全然不顾师生们的怒目而视;他常常在午睡后迟到十几分钟,睡眼惺忪地走进教室,不在乎同学们正认真听讲;他常常用嘴角一丝嘲讽的微笑和眼角的余光看我们,仿佛不伦不类的是我们我们真的以为他是无可就药了,人人都不愿搭理他,于是他就象一个幽灵般飘荡着,在莫名其妙的行为中,渐渐被人们忽略了。
两年时光就这么过去了。高考宣布了我中学时代的结束,我断然与我所有的同学断了联络,我要痛痛快快为自己活一回。打工、教学、甚至种地,一切都在汗水中疲惫了,我才发现我选择的生存环境是这么样的恶劣,我要改变,就又回到了校园。
一天中午,我正象往常一样在教室里赶功课,一个人走进来,一直走到我的课桌旁,我抬起头,在我愕然的眼睛里,是林,风尘仆仆但又爽朗地对我笑着说:“我是专程为你来的,这些年你过的好吗?”
我们在教室前面的阳台上站了好半天,两年时间,不长也不短,却足以改变一个人,我是变了,波澜不惊地平静着。林也变了,健康、敏锐,依旧戏谲着一切,却多了一份热情,他的来看我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我不知从冷漠到热情的路他是怎么走过来的,我只知道他在省城的一所大学自费学美术。“这是北京电影学院的一张招生简章,我觉得你挺适合报考编剧,就给你带来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我没有接,抱歉地对他说:“可是,我现在什么都不写了,我只想考大学,我不能失败。”这是真的,在我决定重新回来之前,我就决定破釜沉舟了。
我看见他的眼里流露出失望,但依然大度地和我聊了许多,印象最深的一句是:“我们好比爬山,有的人爬到山顶了,我们还在半山腰,但这不算什么,因为我们的山要高得多。”我觉得这句话太经典了,但对于“我们的山”却很不解,我当时想:“难道我和你会是一路吗?”那时我正忙着会考,一直心不在焉地想着学习计划。他可能觉察到了,后来都说了些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他最后说:“再见吧,祝你成功!”就转身走了,挥挥手,那一刹那,我仿佛又看到了以前玩世不恭、愤世嫉俗的林,感到突然地有些冷。回到教室,我连想都没有细想,就把这件事忘记了。
就在这一年,我终于如愿以偿了。走在省城的大街上,我会常常想起林,希望在不经意的时刻,一抬眼会望见他远远地走过来,说:“这些年你过得好吗?”但是,没有。和老同学谈起他,几乎大家都说:“我们那时对林是不是太苛刻了?我们谁都没有拉他一把,好好的一个人,希望别废了才好。”但是我知道他不会,因为我见过他,那么充满希望和梦想的一个人。
直到现在也没有见过林,不知他过得怎么样了?但愿他能永远找到生活中美的东西,善意地对待一切,就象对我一样。而我对他一直报有歉意,我也许永远也不可能走进他的内心,不可能了解他过去的种种作为,但是我知道,他一定不是我们以前想象的那一种人,他有心,并不是不可救药,他一定会拯救自己,活得快乐。
夜更沉寂了,常常在某些时刻,就这样无端地想念某些人“这些年你过得好吗?”这是一句多么让人感到心酸和欣慰的话啊!这世上竟还有些人在惦着你,有些人,甚至你连想都不敢想的一些人,还在关注你,祝福你,除了心存感激,又能怎样呢?
感谢林,在这样一个难熬的夏夜,带给我这么一份珍贵的回忆。想对他说:这些年你过得好吗?你的那座山爬得怎么样了?一路走好吧!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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