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德雷德，我的孩子，你看。”
    年幼的少年将身形隐藏于暗色的小巷之中，顺着女子纤长的手指看去，在远征凯旋的队伍之首，金发的王者凛然地乘于马上，秘银打造的铠甲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那就是你的父亲。”
    仿佛如同心电感应一般，原本遥望着远方的王突然转过了眼，两双如此相似的湖绿色瞳孔就这样隔着光影与人海相对。
    便是这惊鸿一瞥，亚瑟王那清俊的容颜在少年的心中早早就打下了烙印。
    即使经受了无数次痛苦折磨与母亲近乎歇斯底里的训练，少年也从未想过放弃。
    少年想见一见那位王，想以一副和他相似的英姿堂堂正正地站在他的面前，想亲口告诉他自己是他的儿子。
    想让他以自己为傲。
    十二岁那年，少年通过了重重考核进入了王直属的队伍，作为一名普通的骑士为驱逐异族而战。
    连日的风雨与毫不停歇的急行考验着每一位新兵的体能，身边的同僚接二连三地倒下又挣扎着站起。
    只有名为莫德雷德的少年依旧咬牙坚持着，拖动着重如铅制的双腿亦步亦趋地跟上队伍。
    他的眼中别无他物，只有王在雨中依旧挺拔的身姿。
    直到一阵暖风扑面而来，隔绝了寒风骤雨的同时温柔地包裹住他的全身，甚至湿透的衣物也被渐渐烘干。
    双脚渐渐脱离地面，待莫德雷德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稳稳地坐在了马车之中，身侧躺着的正是陷入睡眠的同僚。
    前方驾车的金发女性手中闪烁着苍蓝色的光芒，发丝随着粒子的飞舞而在空中肆意飘扬。她的周身围绕着那熟悉的暖风，如同王宫巨大的穹顶，护佑着每一位依旧前行中的骑士。
    他略显空洞的眼中终于有了其他的风景。
    后来他听闻了湖中仙女的传说，见证了他的父亲与那位目光灵动的女子举行了盛大而隆重的典礼。
    小小的少年生出了一丝被背叛的恼怒，却又在与那双碧色眼瞳对视的瞬间感到深深的无奈。
    那毕竟是他伟大的父亲作出的决定。
    是夜，莫德雷德拒绝了所有人的邀约，独自一人在王宫的走廊久久伫立。
    他凝视着那柄象征王权的石中剑，鬼使神差一般地伸出了手握住了剑柄。
    假若拔出天选之剑，王会对他另眼相看么？
    少年的手指逐渐收紧，手臂的肌肉也因为紧张而颤动着。
    这时，他听见了那个梦中才会出现的声音。
    “你已经作出决定了么？”
    明亮的月光之下，金发的王者身着一袭华服向他走来，身后的影子拖的很长很长，几乎与王宫的轮廓合二为一。
    莫德雷德触电一般收回了手，即使有着头盔的加护，也让他难掩失落和尴尬之感。他低下头恭敬地向自己的父亲行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将头深深埋在阴影里。
    “是我僭越，吾王。”
    年轻的王者伸出手掌将他拉起，微笑着摇了摇头，准确地唤出了少年的姓名。
    “它本就该在未来属于你，莫德雷德。”
    王将少年的手附于剑柄之上，只微微用力，石中剑就被少年轻松地拔起。
    莫德雷德有些贪婪地抚摸着这柄金色的长剑，却在看见亚瑟王温和的神情时感到了无比的慌乱。
    “您什么都知道了……对么？”
    年轻的王伸出手指轻点了少年的头盔，随着魔力的流入，少年清秀的面容缓缓暴露于空气之中。
    面对与自己有着七分相似的少年，王略有些惊讶地扬起了眉，“我倒是不知你与我竟有如此多的相似之处，之前未曾察觉可是因为摩根的魔术？”
    少年有些局促的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圣剑握得更紧了几分。
    他惧怕着王的厌弃，也从心底对自己不甚光明的身份而感到自卑与不安。
    摩格勒菲女爵的名姓仿佛一座大山，横亘在了这对本应亲密无间的父子之间。
    “你不必介怀，莫德雷德。”
    “一切的错误是因我与摩根而起，与你并无任何的关联。”
    “你是一名优秀的骑士，我为有你这样的孩子和下属而感到骄傲。”
    突如其来的喜悦几乎击倒了心性未定的少年，他上前一步似乎是想拥抱这位宽容的王者，却被石中剑的剑锋阻止了脚步。
    仿佛早有预料一般，王垂下了翡翠一般的瞳仁，声音中也带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悲伤，“成为王有着太多的无奈，因为手握利刃便无法拥抱亲近之人。”
    “我不愿将这样的重任强加于你，因此我希望你自己选择未来的道路。”
    “如果你已经有了充足的觉悟与能力，这个位置自然就会属于你。”
    在如水的月光下，小小的少年目送着王转身离去，那高大的身影渐渐隐没于光与暗的交界之处。
    石中剑被放归原处，少年抚摸着腰间的佩剑，暗自做出了决定。
    他想要替亚瑟·潘德拉贡背负王的名号。
    不是为了证明自己，而是不愿看到王只能孤身离去的寂寞身影。
    凯旋前夕，王被异界之人引入密林之中，守卫在附近的莫德雷德再次见到了那名会使用神秘魔法的女子。
    她与高贵自持的摩格勒菲截然不同，一件朴素的长袍几乎遮住了半身，布满灰尘和裂口的裙摆显得狼狈不堪。
    甚至在卷入王和敌对之人的战斗时，她竟会毫无还手之力地被席卷而起的风裹挟着飞起。
    这位湖中仙女确实有着令人信服的神奇力量，但少年却不敢确定，她会真的为了王付出自己的一切。
    莫德雷德怀疑着她对王的忠诚，甚至怀疑她与异界的坏人们有着不可言明的瓜葛。
    在她气势汹汹地独自离开去寻找那些异界之人时，原本面带痛苦的王却睁开了双眼，神色凛然地对他说道。
    “莫德雷德，我能拜托你你跟着迪亚么？”
    看哪，他最敬爱之人也在心底认同了他的想法。
    得到了王最大的信任的少年朗声应下，手指在剑柄上逐渐收紧。
    少年渴望着抓到她与敌对之人私通的证据，迫切地希望替自己的父王分忧。
    但在她笑着摘下他的头盔，邀请他一起同行时，一切都有了潜移默化地转变。
    直到那名有些懦弱的女子掷地有声地回绝了他们的请求，将摩格勒菲给予的利刃重重抛向大地。
    少年的剑终于落入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