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树林里响起了高声的喝骂，即使是瓢泼的大雨和沉闷的雷声也无法将其掩盖。一个手持双剑的黑色身影在前面埋头奔跑，后面是几十把穷追不舍的银色长剑。在他脚下，趟开的水花还没有完全合拢，就被后面无数愤怒的脚步踏得四分五裂。几十双皮靴踩在湿滑的泥地上发出“啪唧啪唧”的声音，像是一群鱼在用尾巴猛力拍打着水面。
    在那个黑色身影逃跑路线上的树木大多都遭了无妄之灾——黑色的剑光一闪，高大的树木就轰然而倒，带着淋漓的水珠和呼啸的风声对着后面的追逐者迎头压至。后面的追兵还要躲闪树木，这更增加了追上他的难度。再加上先起步和速度快的优势，那个黑色的身影很快就在这场不对称的追逐战中占了上风，把追兵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猛的，疾跑中的杨帆突然站定，返身躲藏在一棵高大的冷杉后面，整个人都站在它投在地面的阴影里，仔细地感觉着周围的气息。他的胸口在略略地起伏着，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长弓。
    夜色里，只有一双闪着寒光的眼睛。
    雨小了。
    刚才的一瞬间，在他的感知里出现了一个强大的气息。震惊的他还没有来得及定位，那个气息又像它突然出现一样地消失了。
    “是幻觉？”
    戒备着，努力搜索了半天却一无所获的杨帆问着自己。雨水沿着他透湿的衣服流下，又一滴滴地落到泥泞的地面中。发稍和眉毛上，都挂满了晶亮的水珠。
    背上，火辣辣的疼痛在一次次地提醒着他，他刚刚从一场血战中逃脱出来。
    猛可里，他发现了艾丽斯和女孩儿的气息。大喜过望的他没有更多的留神，从黑暗中一跃而起，再次冲进了迷蒙的雨雾，向着那个方向奔了过去。
    “艾丽斯！你们...”
    刚一靠近，杨帆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那声喜不自胜的大喊也停在了肚子里。
    一脸紧张的女孩儿和依旧抱着婴孩的艾丽斯肩并着肩，背靠着一棵粗壮的银杉，满是惊慌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站在她们身前的两个高大的身影。
    其中的一人，披着一件下摆垂至地面的黑色长罩衣，整个面目都隐藏在头罩下仿佛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隐约间，可以看到一双紫色的眼眸。
    另一人，则披挂着一套深黑色的全身铠甲，面部覆着钢丝编织的护具。他的左手执着一面半米多高的黑色圆盾，右手握着一柄足有平常骑士剑一个半长，手掌一样宽的纯黑色斩剑。剑身上，黑色的火焰在熊熊地燃烧。
    在他们两人的左臂，有着同样的标志——一对黑色的角翼。
    面无表情的杨帆咬着牙，一步步地逼近了他们。
    在他的手中，两柄黑色的长剑也在微微地颤动着，一如他不安的内心。
    直觉告诉他，面前的这两个敌人很强，很强。
    强得，他没有丝毫可以战胜他们的把握。
    场上一片安静，只有细雨打在叶片上的沙沙声。
    “小心！”女孩儿惊恐而担心地大喊，“他是个...”
    披着黑色罩衣的身影略略皱了皱眉，一手遥遥指向了她。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指。
    而后一握。
    女孩儿却是一晃。
    佩剑跌进了泥水。
    水花四溅。
    带着绝望与不甘心的眼神。
    像是被抽空的口袋一样缓缓软倒在地上。
    艾丽斯惊呼着弯下了腰。
    “你！”
    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的杨帆牙都几乎咬碎了，仿佛什么东西在胸膛里“砰”的一声炸了开来，连带着视线也模糊了。他想也不想就是一记凌空飞刺，黑色的长剑带着刻骨的仇恨与呼啸的风声刺向那双紫色的眼睛。
    斜刺里，一柄黑色的斩剑无声无息地掠空而至。
    并不是它没有声音。
    而是，它的速度快过了声音。
    直到斩剑掠过，那可怕的尖啸才随之而来。
    杨帆一剑横挡，另一剑毫不停留地继续直刺。
    “当”的一声巨响。
    杨帆转着圈飞了出去，撞倒了一棵大树后落在了茂密的灌木丛里。
    他挣扎着站起身来。
    身上，已经满是泥水。
    他不敢相信地低头望去。
    右手的长剑，已经从被承影切开的裂口处断成了两半。
    拿在手里的，只是一截一尺多长的断剑。
    那个黑色铠甲的战士一剑扫飞了杨帆后就持剑立于原地，没有趁势追击。
    自始至终，披着黑色罩衣的身影都没有丝毫的移动，只是冷冷地望着那个泥水中挣扎着站起的身影。
    恶魔的右翼，代表着绝对的力量。
    怒吼着，杨帆端着剑重新扑了上去。黑色铠甲的战士可怕地微笑着，举剑相迎。
    像是被龙卷风扫过一样，这个小小的区域内炸开了一团金属的风暴。所有在这个风暴路线上的东西都迅速地崩塌，粉碎，在漫天的黑色光芒中化成千千万万细小的碎片。偶尔一两声金属的碰撞，也很快就消失在了尖锐的啸声与黑色的剑光中。
    披着黑色罩衣的身影负着手站在一旁，对乱流四溢的劲风不管不顾。那些可以撕裂金属的强风在他身旁一尺的地方就神秘地消失了，连同四射的碎片一起。
    仿佛，它们根本就没有出现过那样。
    在他紫色的瞳孔中，映着两个激斗中的黑色身影。原本没有表情的脸上，也多了一抹凝重的神色。
    和他预想的并不一样。
    那个几招后就应该被打断长剑，束手就擒的敌人却一直在灵活地躲闪着那把巨大的黑色斩剑，时而抓住空当就是几记迅捷的反击，一击不中就立刻撤到外围，绝不与其武器相交，在斩剑漫天的黑色剑影中左冲右突。一时间，两个人都被对方缠住了。
    “哪儿来这么两个混蛋！”
    在心里，杨帆恶狠狠地咒骂着。面前的对手速度和他差不多，力气却大得惊人。每次双剑相交，他都觉得手中的长剑似乎要脱手而出，胳膊被震得一阵阵的酸麻，就像要失去知觉一样。见识到对手力量的他，已经不敢和其硬碰了，只能采取游斗的方式。好几次找到机会进前突刺，对手左手的圆盾只要稍稍一摆就可以挡住，无论他怎么发力都无法穿透那个厚重的盾牌。
    何况，旁边还有一个始终没有出手，只是袖手旁观的敌人。
    不明白虚实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
    只要他也加入战团，自己就只有死路一条。
    哪怕他就是不出手，等到敌人搜索过来合围而至，自己一样是死路一条。
    斩剑凶猛地横劈而至。走神的杨帆下意识地竖剑一拦，又是一个跟头摔进了泥水。
    在那一瞬间，他看到了艾丽斯带着泪水满是惶急的脸。
    “拼了！”一个念头犹如电闪雷鸣一般从他心里泛起。
    杨帆一个侧滚，避开了迎头砍下的一剑。而后腰腹用力，从地上一跃而起，带着满身的泥水端着剑和身扑向了面前那个可怕的战士。
    在那个敌人的背后，有着他不能放弃的人，他的整个世界。
    那柄巨大的黑色斩剑带着刺耳的厉啸向着他的左肩侧斩而至。黑色的剑光后面，是那个战士残忍的笑容。
    面对着这足以把他砍成两半的一剑，杨帆根本没有躲闪，身在空中的他也无法躲闪。他收回了端在胸口的左剑，刷地换成了反手，像是握匕首一样藏在臂后，冰凉的剑刃贴着他的小臂，咬着牙举起左臂迎上了那把破空而至的斩剑。
    两把剑凶猛地撞击到了一起。
    清脆的“咔嚓”一声。
    杨帆的小臂弯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猛地撞在了他的大臂上。断裂的臂骨刺透了皮肉，白惨惨地露在空气中。
    钻心的剧痛。
    艾丽斯的惊呼。
    但是那把斩剑也不甘心地停住了。一溜摩擦的火光中，扭曲着脸的杨帆已经带着一往无前的勇悍扑近了对手。
    “不好！”
    披着黑色罩衣的身影猛地伸出了一只苍白而修长的手，遥遥地指向了空中的杨帆，狠狠地捏成了拳头。
    毫无作用。
    “怎么会！”
    他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两个身影已经凶猛地撞到了一起。
    敌人左手的黑色盾牌撞上了杨帆的胸口。
    杨帆右手的半截断剑**了敌人的膝盖。
    杨帆一口血喷在敌人的铠甲上，铠甲的黑色中立刻多了一抹鲜红的颜色。他盯着面前那张冰冷的面具，咬着牙把断剑拧了半圈。
    按捺不住的剧痛下，那个敌人痛苦地嘶喊着放开了武器，弯下腰双手捂住了膝盖。指缝间，鲜红的液体潺潺而出。
    拼命忍耐着痛苦的杨帆放开剑柄，猛踏地面一跃而起，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抬起左膝顶向对手覆着钢丝护具的面部。
    一声闷响。
    钢丝护具的面部惊心动魄地凹了进去，大量的鲜血从钢丝的缝隙中争先恐后地涌出。
    遭受了这样凶狠的一记膝撞后，那个战士晃都没晃一下就倒在了地上，沉重的身躯砸得泥水四溅。
    这是带着腥味的泥水。
    其中混杂着他们的鲜血。
    由于发实了力，空中的杨帆歪了过来，侧着身落向了地面。他想用手撑一下，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苦传进了他的脑海。
    他伸出的，是已经骨折的左手。
    立刻，意识消失了，充斥着大脑的只有最原始的剧痛。这剧痛立刻就击倒了他，把他从一个无所畏惧，舍死相搏的战士变成了一个丧失了抵抗能力的人，一个也会痛苦的人。
    他似乎短暂地昏了过去。或者很久，或者只有几秒钟。
    遥远的哭声像是在天边一样传进了他的耳朵，把他从深沉的黑暗中再次唤醒。
    杨帆吃力地睁开了眼睛。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艾丽斯流着泪水的脸。她跪在他身边，把他的头摆在自己的腿上，抚摸着他的脸哭得泣不成声。承影和女婴丢在一旁的泥水里，女婴已经醒了，哇哇地哭着。
    在他们的后面，是依旧倒在地上的女孩儿与正在比手划脚的敌人。
    那个血族早就甩掉了黑色的长罩衣，面容古怪地对着他做着各种奇怪的手势，口里念念有词，杨帆却丝毫没有感觉。
    “你醒了！你终于醒了！”泪流满面的艾丽斯猛地把他紧紧抱在胸前，反反复复地吻着他的脸，湿热的泪水沾在他的脸上。
    “等等也不迟啊。”杨帆吃力地微笑着，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上，这个笑容显得是这样的诡异与狰狞。他完好的右手从泥水中摸到了承影冰凉的剑柄，扶着她慢慢地站起身来。
    痛。身上几乎每个地方都在痛。后背的剑伤在痛，胸口被盾牌击中的地方也在痛，最痛的还是左手，那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痛苦让他几乎再次晕了过去。
    “你...你...”面对着渐渐逼近的杨帆，施法无效的敌人像见了鬼一样地拼命后退着，直到后背顶上了树干，已经无处可退为止。
    一道耀眼的闪电划破了黑暗的天空，把杨帆的影子长长的映在地上。
    在这短短的一瞬间，那个血族终于看清了杨帆的影子。
    它的头上有着长长的犄角，粗壮的身躯，宽大的黑色角翼收在背后，以及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那竟然是一只魔鬼！
    行于尘世间的魔鬼！
    “日行者！他是个日行者！”
    一个恐怖的名字在他的脑海中泛起。这恐惧与难以置信的疯狂一起抓住了他，他几乎停止了呼吸。
    杨帆没有理会他，慢慢地弯下腰，从泥水中扶起了昏迷不醒的女孩儿，拍了拍她的脸。
    当他听到女孩儿均匀的呼吸声时，紧绷着的心才松了下来。
    “嗯？干吗？我要睡...敌人！”女孩儿揉揉眼后，看到面前的敌人吓得猛地跳了起来，一只手胡乱地摸索着腰间的佩剑。
    “剑在这里。”杨帆用剑指了指一旁的地面，低低地道，“我们得走了。”
    “你的手...”她看到了杨帆血肉模糊的左臂，脸都变了颜色。
    “我没事。”杨帆温和地笑了笑，从牙缝里吸着凉气，缓缓地道，“但我们得...”
    “在这边！”隐隐的，风中传来了远处敌人的呐喊。
    女孩儿没有再说话，咬着牙，和杨帆他们一起跑进了林中的黑暗。
    “下一次，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望着杨帆因痛苦而趔趄的背影，在心里，她默默地道。
    “他们往哪边跑了？是不是这边！你怎么了？说话啊...”在那个几乎丧失了神志的血族面前，站着一群面容凶狠的黑衣敌人，呼呼地喘着粗气。
    “副队长！”其中的一个看到了不远处地上正在缓缓化为灰烬的黑衣战士，惊恐地大叫起来，“是副队长！”
    “你说什么？”所有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混蛋！”
    “宰了他们！宰了这些混蛋！”
    “...”
    “别追了！”那个血族猛地一声大喊，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我说不要追了！”他环视着周围不解与愤怒的目光，恶狠狠地道。被他直欲择人而噬的眼光扫到，那些黑衣的敌人都情不自禁地低下了头，躲避着他紫色的眼睛。
    “为什么？”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人群外响起。
    人群自动分开了，一个一头白发，高大而威严的身影在四个手下的簇拥中走了进来。
    “尊敬的队长，恶魔的右翼，我有紧急的情况向您报告。”那个血族抬起头，坦然面对着白发的队长，淡淡地道，“私下的。”
    在他们左侧不远的树林中，一个模糊的身影从树木投在地上的阴影中缓缓地立起。如果不是落在上面四溅的雨水，几乎没有办法分辨出那是一名潜伏的敌人。他没有再继续听下去，沿着杨帆他们逃走的方向，飞快地追了上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