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余洋感觉自己的呼吸好像都停顿了一下。
    他就是中考放榜，都没有这么紧张。
    时间一下很长，好像又很短，艾静总算是在他身后开了口，“应该是选文吧。毕竟我是艺术生，文理科对我来讲没什么关系，只要能拿分就好。你也看到了，我理科实在不行的。”
    余洋的腿挂在坐垫上，松松地摆动了一下。
    他也不知道此刻自己的心情是什么，好像突然落下，整个人突然放松，却也突然没有了着落。
    艾静见他停了下来，也不骑车了，总算是感觉到了余洋此刻的心情。她试探地叫了一声，“洋洋？”
    余洋没有做声。
    艾静知道，余洋这是又生气了。但是，他为什么生气？艾静不明白。她探出头来，想要去观察余洋的脸色，然而看了一眼，还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那个......我是这样说哈，也不是真的就要选文科......”她想了想，觉得这样说不太好，于是又变成了，“其实我也是从我个人的成绩来看的嘛，现在看来，我的确是文科要好一些啊......”
    所以余洋在生什么气？
    余洋自己也搞不懂他在生什么气，只是觉得心里堵得慌。好像一直以来准备好要送给她的东西，这么轻易地就让艾静给拒绝了。
    他一腔隐秘的少年情谊，无可依托，最终只能退回来，让他敝帚自珍。
    过了半晌，余洋淡淡说道，“走吧。”他一蹬自行车，从学校门口的林荫大道驶了出去。
    艾静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拉住他的衣服，两个亲密无间的少年男女之间，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无话不谈。
    饶是艾静粗枝大叶，也发现了余洋的不对劲儿。他妈妈忙于工作，余洋经常跑到他们家来蹭饭，考试完这都多久了，余洋连面都没有露过。不仅如此，他卧室的窗帘都没有打开过。
    放在以前，艾静肯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拉开帘子。反正他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四岁之前一张床上睡觉，余洋果体她都看过好多次，掀帘子什么的根本不在话下。然而这一次，却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道帘子，就好像失去了勇气。
    一道布帘，就这样把他们两个人隔开了。
    艾静搞不懂余洋，她觉得她说她学文科也没错啊。难道青梅竹马不是只要对方好就行了吗？就像她，要学文也没有强迫余洋跟着她一起学文啊，那毕竟考大学很重要的是不是？余洋怎么......怎么这么不理解自己呢？
    艾静很忧伤。
    但很明显，她的忧伤没有出圈，因为艾国居然还非常不长眼睛地来问她，“静静啊，你们什么时候分科啊？你想好没有？”
    真是难为艾国同志了，能从他忙着晒太阳晒月亮的日理万机当中挤出时间来过问艾静的学习。
    她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自己亲爹，不爽地说道，“是啊，您老现在才知道啊。”
    四十一岁、风华正茂的艾国同志，莫名其妙地就被他女儿硬生生地叫老了三十岁。
    艾国同志很莫名，“你这是怎么了？”他转过头，看向一旁吃得正酣的儿子，“你惹你姐姐了？”
    艾窝窝抬起头，冲他爸爸翻了个白眼儿。
    艾静看到她不靠谱的亲爹，更是觉得烦不胜烦。
    烦！真特么烦！
    艾国不知道哪里又把他家大小姐惹到了，唯恐被艾静嫌弃，连忙抱着艾窝窝躲开了。
    艾静目光转移到艾窝窝身上，脑中突然灵光一现，对啊，她不好意思找余洋，艾窝窝可以啊。余洋总不可能骂他吧？骂他也没关系，反正艾窝窝也听不懂。
    她三两口吃完饭，一把抱起自己弟弟就往楼上走去。
    艾静这几天心情不好，余洋心情也没有好到哪儿去。他心情不好，主要源于余洋发现艾静那天晚上说的话很对！
    她很对，就意味着自己不对！不对就算了，他居然还小气吧啦地生气了，那岂不是就显得他很小气、很小心眼儿、很不懂事吗？
    可是明明，他们两个之间，艾静才是那个经常使小性子的人啊，怎么变成他了？
    余洋很不爽！
    当然，最最让他不爽的是，他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却始终抹不开面子去找艾静说句话，两个人只能这么僵持着，真是让他不舒服。
    “咚咚咚”，余洋正在沙发上臭着一张脸翻来覆去，突然听到有人在敲大门，他连忙一个翻身起来，走到门口却又突然停住了，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这才开了门。
    然而，打开门的一瞬间，余洋呆住了——
    面前站了一个，不，两个，两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反正主题很一致，就是花里胡哨，辣人眼睛。
    前面一个站着的，头上顶了块桌布还是什么东西，睫毛被刷翘起来了，画了两坨高原红，嘴巴涂得又红又艳，嘴边还给人点了颗硕大的媒婆痣。
    后面那个四肢着地，头上带了朵花，身上还穿了条小裙子。余洋仔细辨认了一下，头上那朵花，好像还是幼儿园时候他们班上儿童节跳舞的道具。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居然还能在一条狗身上看到。
    “洋洋哥哥。”艾窝窝声音小小的，冲余洋眨巴了一下大眼睛，含羞带怯，居然还有种妩媚在里面。余洋看得额头青筋乱跳，一把将艾窝窝抱起，将狗牵进来，“砰”一声，关上了大门。
    他去拿了个洗脸巾，一边扯下艾窝窝头上的“桌布”，一边骂道，“你姐有病啊。这是要把你带成个娘炮吗？”
    艾窝窝不说话，含笑朝他飞了个媚眼儿。
    “你给我把五官摆正！”余洋手上加大了力气，“飞飞飞，飞什么飞？还在穿尿布就学人家飞媚眼儿，还能不能好了？”
    艾窝窝嘟起了嘴。
    等到余洋把他脸上那团红红紫紫弄干净，艾窝窝原本那张白嫩的小脸蛋儿才露了出来。余洋将毛巾扔到洗脸盆里，原本清亮的水立刻变得浑浊一片。
    他：......
    艾静这是往她亲弟弟脸上糊了多少东西？她就不怕艾窝窝过敏吗？
    他猛地转过头来看向艾窝窝，“以后她再要把你化成一个娘炮，你千万不许知道么？”
    艾窝窝吭哧吭哧地扣着沙发，扭捏道，“你寄几去跟她说呀。”他怎么敢挑战他姐的权威？
    余洋一想也是，艾窝窝肯定不敢跟艾静讲的，他有必要让艾静知道艾窝窝是谁罩的，免得她将来让她弟弟成为一个娘炮。
    余洋一把抱起艾窝窝朝楼上走去，“唰”地一声拉开封闭了好几天的窗帘，对那头喊道，“艾静，艾静——”
    艾静的脸在窗户那边露了出来。
    余洋把艾窝窝举起来，“往后不许再往他身上披桌布了！”
    噗，桌布......
    “什么桌布啊，那个是我妈的丝巾，很贵的好不好？”钢铁直男不懂欣赏。
    余洋：“那正好，我就告诉你妈！”
    告诉你妈......你妈......妈......
    她为什么要主动去找余洋说话？！好生气！
    不管怎样，他们两个这次吵架还是以和好来结束了，到了发成绩单那天，艾静跟往常一样坐到了位置上。虽然看上去很淡定，但其实她内心有点儿忐忑。
    这大概就是因为有所付出，所以就有所期望吧。
    也不知道她这次理科成绩会怎么样......
    老王知道底下这群猢狲坐在那里都是心不在焉的，也不多废话，上来简单地总结了一下他们班上这次的期末考试成绩，然后就把成绩单发了下来。
    艾静拿到成绩单，先是不引人注意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猛地打开——
    数学九十一，化学四十九，物理三十一。
    谢天谢地，她的物理总算不是二十分以下了！
    简直让人热泪盈眶！
    她一脸快要心肌梗塞的样子让老王多看了她一眼，脸上也忍不住带上了几分笑意，“艾静同学这次比以前有很大进步。”可不是嘛，数理化都涨了好几十分，尤其是物理，快翻倍了呢。
    毕竟她之前只有十七分啊！
    “再接再厉。”老王鼓励了她一句，然后拿出一叠志愿单，“好了，我们来说第二件正事。文理科的志愿单我现在发给你们，我们班上是理科班，只需要愿意读文科的同学交一下就行了，下学期开学的时候，分班结果就出来了，要学文科的这个暑假好好地聚一下，下学期高二，就不可能再像这一年这样轻松了。”
    老王一席话说得原本哄闹的班上瞬间有些默然，这可少见，要知道他们班上一向是全校出名的狂犬班——跟没有打狂犬疫苗一样。成绩好是真好，学生活跃难管教，也是真难管教。
    那张不过手掌宽的志愿单交到了艾静手中，她想了想，拿起笔在“文科”那一栏打了个勾，然而最终，她的目光在移到这次的数理化成绩时，她又默默地将那张志愿单揉成了一团，放到了衣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