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思在叶灵筠指尖微动的瞬间，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不动声色地卸去体内妖力防御，任由叶灵筠查探，口中却应道：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小时候受了寒。”
    叶灵筠唔了一声，点点头，不再说话，继续探脉。许久之后，叶灵筠收回手，道：“小少爷的病，虽是现在才发，问题却在多年前的根儿上。沉疴久积，一时之间难以清除，需得用药并辅以金针之法。”
    匡思沉吟了一瞬，问：“金针之法？”
    叶灵筠摸了摸壳子下巴上的胡须，道：“便是以针刺穴，疏通经络。”
    匡思又问：“需要多久？”
    叶灵筠道：“少则七日，多则半月。每日施针三次，辰、午、未时各一次，一次半个时辰。”
    匡思再次沉吟，许久之后，他开口道：“那便请大夫费心了。”
    叶灵筠敏锐地察觉到他一瞬之间的指尖轻抖，掩下眸中厉色，拱手道：“那老朽回去准备一番，稍后再过来。”
    叶灵筠前脚跟着小厮离开，匡思的身体就猛地颤抖了起来，似乎在忍受着剧痛一般。房中黑雾骤起，魔修阴恻恻的声音响起：“你竟然敢违背我的命令？！”
    匡思没有出声，额头冷汗层出，却是咬紧牙关，双眸紧闭，直到唇角溢出红丝，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魔修更加气急败坏，怒道：“你不怕疼，不怕死，我倒要看余长安怕不怕疼，怕不怕死！”
    匡思猛地睁开眼，恨意在微垂的双眸中一瞬即逝，他喘息着，虚弱道：“我不是不怕疼，只是疼也没用。至于死，我当然更怕，否则，我为什么要忍着疼，违背你的命令？”
    魔修的语气缓和了一瞬，却依旧冷冷：“我说过，等到阿檀好了，我会再帮你找一颗融魂草。”
    “可我怕我等不到了啊……”匡思抬头看向黑雾中模糊不清的身形，道：“就在昨晚，我的心口已经开始化鳞。胥宁，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名叫胥宁的魔修沉默，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当年欺骗匡思，利用他化解魔毒时，他就知道。
    匡思有兽神血脉，能够抑制魔毒。与此同时，他体内的魔血又在魔毒的侵蚀下，日复一日增强。
    魔血与兽神血脉天生无法相容，匡思能够存活，完全靠着兽神血脉对魔血的压制。
    当有朝一日，兽神血脉无法抑制魔血之时，便会开启防御机制，也就是使匡思的身体呈现兽化。
    兽化得越明显，就说明兽神血脉越难以压制住魔血了。而如果有一天，匡思彻底兽化，便是兽神血脉再也无法克制魔血的时候。到那时，便是匡思身死的时候。
    原本，匡思体内的魔血并不会这么快不受控制。只是，匡思曾经为了他伤到神魂，这才使得兽神血脉难以更好地压制魔血。
    就在胥宁沉默之际，匡思再次开口，声音中带着些许释然：“胥宁，我上次就和你说过，我并不想和你作对。可我也想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胥宁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周身萦绕的黑雾涌动了一瞬。他还记得那是再见匡思之后，他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当时，他也是像这样靠在床边，他的视线越过自己，看向窗外，他说：
    “从前，总觉得恨，如今，时日不多，才发觉，这世间除了恨，还有太多的东西。”
    “我原本只是为了人间的酒和繁华，才来到这里。可是，来到人间四百年了，我既没有好好尝过人间的酒，也没有好好看过世间的繁华。”
    “如果有机会，我想去看看这还未怎么见过的人间。”
    “胥宁，你会给我这个机会吗？”
    胥宁看着那双依旧如记忆中曲线柔和的黑眸，只是黑眸中却再无憧憬与温柔，只剩疲惫与空茫，却只能匆匆离去。而这一次，亦是一样。
    他维持着冷漠的声音，道：“别再做任何多余的事。我会为你找到融魂草。”
    说完，黑雾消失。
    匡思无声地看着他消失的地方，微勾的唇角落下。
    融魂草？
    胥宁，你当我还是当年那个被你骗得团团转的傻子么？
    打从被刻下血印的那一刻起，你我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融魂草融了我的魂，你的魔毒便无处可化……等着你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倘若是当年的傻子，你说了这句话，他还会感动上一会儿。
    可惜，我不是那个傻子。
    院外，树影之中，借助方才趁着附身于郎中身上在匡思房中设下的灵符，叶灵筠也将两人之间的对话听了个清楚。
    这个叫胥宁的魔修确定是那日救走青蛟的魔修无疑。从匡思与他的对话不难听出，两人纠葛不浅。或许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即使处于对方的控制之下，匡思才能借机保全自身，甚至做一些不易察觉的动作，以求脱身。
    不过，这魔修说，等阿檀好了，要给匡思再找一颗融魂草？
    阿檀……檀儿……
    如此相似的名字……
    难不成魔修口中需要用融魂草的人和那中年男子口中的檀儿是同一人？
    魔修可没那么好心，平白无故给人送融魂草。这个阿檀，对他来说一定是个极重要人物。起码，重要程度要在匡思这个棋子之上。
    看来，要找机会去探探这位重要人物的底细了。
    就在此时，房中声音静下。叶灵筠正打算让星河查探魔修的踪迹，就听星河咦了一声，道：
    “星主，这魔修身上好像也有魔物的气息？”
    “是沾染了匡思身上的气息么？”叶灵筠问。
    星河犹豫了一瞬，而后十分肯定地否认道：“不是。匡思身上虽然有魔物气息，但十分弱，而且比较纯净。这个魔修身上的魔物气息却十分浑浊，也十分暴力。”
    叶灵筠眯了眯眼，问：“确定吗？魔物的气息跟魔修毕竟也算同源，难免有些相似。”
    “星主，你有所不知。你们所说的魔修虽然因修习的功法与魔物有些牵扯，气息有所相似，但却有一个最本质的不同。那就是——魔修虽然修习魔功，但始终是人，而魔物才是真正的魔。”
    星河道：“无论怎么相似，魔物体内的魔血，是他们永远都隐藏不掉的标识。我追随主人上万年，与魔物交手过无数次，我可能认错妖，可能认错人，也可能认错神，但绝不可能认错魔物。因为我就是为了除魔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