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手所及,寒凉如冰,全然不像正常人应有的体温。她心头一颤,失声叫道:“知寒。”
宋炽睁开了眼,只这片刻工夫,他眼中的猩红与狂乱已经褪去,衬着惨白的肤色,更显得瞳仁幽深漆黑。
他望着她惊惶担忧的模样,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安抚的浅笑来:“抱歉,吓到你了。刚刚是我不好。”
初妍见他彻底恢复了清明,本该松了一口气,可看着他不同寻常的模样,心头却依旧被狠狠揪着。她问他:“刚刚的药是怎么回事?”
他答道:“是我师父所赐,可以克制我功法反噬。”
明衍大师赐的药,怎么会让人脸色发青,身体变得寒冷如冰?这药当真没问题吗?
他仿佛看出了她所想,温言道:“你放心,我没事,师父不会害我。”
她皱起眉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道:“我很好,你不用担心。”
初妍没有说什么,伸手扶他:“起来说话吧。”
宋炽没有动,也没有接她的手,温言道:“我打坐一会儿。”
初妍看着他,他神色平静,毫无异色。
初妍默了默,收回手,幽幽道:“我要走了,你不送送我吗?”
宋炽道:“我让平安送你。”
她低头看他,看了许久,忽然慢慢在他面前跪坐下来,轻声软语地开口道:“我走之前,你抱我一下好不好?”
宋炽怔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柔软的手臂抬起,挂上他同样冷得骇人的脖颈,柔声又重复了一遍:“你刚刚吓坏我了。我离开前,你抱我一下吧。”
她第一次主动,可是他……
宋炽久久没有动作,半晌,露出苦笑:“妍妍,对不起。”
她又看了他半晌,收回手臂,神色平静:“你其实根本没法动了,对不对?”
宋炽没有说话。
初妍忽然恼了:“宋知寒,你老实告诉我,刚刚的药到底有没有问题?”
宋炽道:“妍妍,你是在关心我吗?”
初妍瞪着他,他的目中现出笑意,温言道:“你不用担心,半个时辰后我便能恢复了。”
初妍知道在他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了,沉默半晌,想转身就走,终究不忍,低头,闷闷问道:“我能为你做什么吗?”
是药三分毒,这药药性如此霸道,怎么可能没问题?可他不肯说,她也没有法子。
何况,便是他肯说了,她又能怎么样?人都是自私的,他不服药的后果便是她要遭殃,她会愿意吗?
初妍怔在那里。她愿意吗?她忽然有点不敢想那答案。
宋炽望着她眼若含雾,闷闷不乐的模样,只觉心都要化了:“在这里陪我一会儿吧。”
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依旧跪坐在那里,显然默认了答应他的请求。
他问:“之前的事,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之前的什么事?她心思兀自沉浸在刚刚的思绪中,心乱如麻,糊里糊涂地开口问道:“什么想问的?”
宋炽道:“宋思礼先前说的话你应该都听到了吧。”
初妍点点头:宋炽就是因为宋思礼的话受到了刺激,才会功法反噬的。
宋炽淡淡道:“宋姝是宋思礼的女儿。”
初妍:!
宋姝是宋思礼的女儿,也是卢夫人的女儿,那岂不是?虽说之前已经有所猜测,可真正听他说出来,她还是感到了冲击。
初妍心中一阵慌乱:这种事若是真的,不是应该守口如瓶,死也不说的吗,他怎么不按常理出牌?不,他们之间还没到那么亲密的地步,她一点儿都不想听到宋家的秘事。
宋炽这种人,不会做无缘无故的事。她隐隐若有所觉,听了他的秘密,他和她之间只怕再也不一样了。
要不是刚刚答应了宋炽,她简直想落荒而逃了。
宋炽见她一副恨不得掩耳不听的模样,眼神暗了暗,又觉好笑。他紧紧盯着她,悠悠开口:“既要嫁我,妍妍还想置身事外吗?”
微凉的气息拂面,带来令人战栗的痒意。初妍心里乱作一团,苦着脸道:“我还没嫁,你实在不必这么急着告诉我一切。”
宋炽道:“可我想告诉你。这个秘密,我已经守了十五年了。”他眉眼低垂,神色落寞,“妍妍,除了你,我再无旁人可诉。”
这样一张清冷如谪仙,皎皎如秋月的面上染上淡淡哀愁,仿佛明珠蒙尘,云遮朗月,叫人顿起不舍之念。初妍心头一悸,一瞬间,全无抵抗之力。
十五年前,宋家尚未有今日的显赫。那时,宋炽的父亲宋成义还在。
宋成义自幼体弱多病,药石不断,强撑着身体考中举人后,便不得不放弃学业。他性情温和豁达,娶了卢氏后,每日同她寄情山水,夫妻恩爱,倒也算得上一对神仙眷侣。
出事那天正是宋成义的生辰。因不是整寿,宋成义又素来不喜铺张,宋家没有大办,只置了两席,家中人小聚庆祝,一起喝上几杯。
那时,宋思礼和段夫人正是新婚燕尔之际。段夫人仗着自己娘家显赫,丈夫的官职也压过了宋成义,不忿卢夫人掌着宋家的中馈。酒席上,她一杯一般地灌卢夫人的酒,想叫她出丑。
卢夫人的酒量本就不好,很快不胜酒力,最后连走路都不成了。宋成义无奈,只得叫下人将举行宴会的知时阁耳房收拾出来,让她歇下。
宋炽当时年纪还幼,十分依恋母亲,晚上闹着要找卢夫人。宋成义没办法,只得带着他重去了知时阁。
宋炽至今还记得,那夜的月亮特别圆。月华皎皎,清风拂过,摇落桂花满地,香溢四处。小小的他由奶娘牵着,走向知时阁的耳房,却看见走在前面的父亲脸色苍白地停在耳房门口。
耳房中,传来奇怪的声响,以及母亲带着醉意的娇媚嗓音,似泣似诉,一声声地喊着“阿义”。
他不由心中奇怪。母亲与父亲恩爱甚笃,私下里从来都是喊父亲“阿义”。可这会儿,父亲明明站在门外,是和他一起来的,母亲喊的又是谁?父亲听到了母亲的呼唤,为什么又不进去,脸色还这么难看?
他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再回头看奶娘,奶娘已经彻底变了脸色,浑身打颤,忙不迭地拉着他欲往外退去。
结果她太过慌张,一下子撞到了门口的花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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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清脆的碎瓷声响起,惊动了屋里屋外的人。耳房中奇怪的声响停下;耳房外,宋成义也回过神来,意识到他们的存在。
奶娘吓坏了,跌坐在地动也不能动,紧紧握住小宋炽的手,将他捏得生疼。小宋炽用力挣脱奶娘,看向父亲,懵懂地问道:“父亲,娘在喊你呢,你怎么不进去?”
宋成义的脸扭曲了一瞬,越发苍白,吩咐奶娘将小宋炽带走。奶娘却瘫软在地,起都起不来。
小宋炽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心中也害怕起来。宋成义叹了口气,神色如往昔般温和,目光却冷得如冰一般,问奶娘道:“你都猜到了什么?”
奶娘牙齿打战,一个字都答不出。
宋成义又叹了口气:“你若起不来,今儿就呆在这里休要走了。”
奶娘一个激灵,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子翻身爬起。
宋成义又问了一遍:“你听到了什么,猜到了什么?”
奶娘颤声道:“奴婢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不知道。”
宋成义的目光对上她的眼睛。
奶娘身子抖得厉害,六神无主间,忽然看到身前的小宋炽,如见救星,急急开口:“老爷,求您看在大公子面上。”
宋成义低头看向神色惶恐的儿子,眼中的冰冷中散去些许。他闭了闭眼,对奶娘道:“记住你今天的话。”
奶娘差点要哭:“奴,奴婢记住了。”
宋成义蹲下身和儿子平齐,声音温煦起来:“炽儿,刚刚无论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你都把它忘了好不好?”
小宋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意识到一定是极严重的事,否则父亲不会这么慎重叮嘱他,听话地点了点头。
宋成义道:“什么人都不告诉。”
他点头承诺:“什么人都不告诉。”
宋成义露出一个极淡的笑来,挥手令奶娘将他带走。
奶娘如蒙大赦,忙拖着小宋炽往外走。小宋炽想着父亲奇怪的话,惨淡的笑,想着越想越觉得不对。走到半路,他猛地甩脱奶娘的手,又蹬蹬蹬地往回跑去。
奶娘大急:“小祖宗,这可使不得!”
小宋炽哪里管她,悄悄又潜进了知时阁。奶娘实在没法子,怕他莽撞之下闯祸,只得硬着头皮又跟了进来。
他们很快又到了那间耳房外,躲在廊柱后看去。
宋成义依旧站在耳房门口,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跪在地上,衣衫不整,长发披散,脸蛋通红,半敞的衣襟露出了脖颈上新鲜的抓痕。
是宋思礼!
小宋炽震惊地将拳头堵在口中,好不容易才没有发出惊呼。
宋思礼满面愧疚,涕泪交流地道:“大哥,我对不起你,向你谢罪。”
宋成义的脸色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一手脱力般撑住廊柱,一手死死握成拳,止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宋思礼以头叩地:“都是我的错,你不要怪嫂嫂。嫂嫂以为我是你。我,我也是多喝了几杯,猪油蒙了心,一时没控制住……”
“多喝了几杯,一时没控制住?”宋成义怆然道,“宋思礼,你当我是蠢的吗?她身边向来跟着两三个人服侍,现在都去哪里了?总不成是知道你要来,特意跑开,给你留机会吧?”
宋思礼眼神微变,没有说话。
宋成义厉声道:“你回答我!”
宋思礼收了泪,忽然低低笑了起来:“不愧是大哥,什么都瞒不过你。嫂嫂生得那般动人,我的确是钦慕已久。”
“你!”“啪”一声脆响,将宋思礼的头打歪到了一边。宋成义气得连声音都变调了,却顾忌着吵醒卢夫人,依旧将声音压住,“禽兽,她是你嫂嫂!”
宋思礼伸手捂住脸,笑容变得恶意:“是啊,她是我嫂嫂。我也是可怜她。这两年,她跟着你,只怕等于在守活寡吧。不然,今夜也不会如此热情了。”
宋成义仿佛挨了一鞭子,蓦地,身子一晃,喷出一口血来。
阿兄太可怕了怎么办(重生) 第9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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