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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爱美人纤阿 第190节

    她日日在梦里见他,在镜中见他,在风中见他,在雾中见他。见他微笑,见他出神,见他踱步劈帐,见他躲在黑暗的屋舍中抱膝饮泪,长发凌乱,满面污渍。
    她日日见着他,她又日日不见他。而漫长的等待,是为了久别重逢。
    一目不错,手中袋子跌落,萤火飞出时,玉纤阿眼中的泪落了下来——
    三年之约,终是到了。
    第134章
    萤火之夜,跨越山川湖海, 范翕涉水而来, 一步步走向玉纤阿。
    在玉纤阿心中, 他涉水向她走来的身影,他袍袖浸在水中沉湿的模样, 胜过了他以前的种种形象。
    范翕走到玉纤阿面前三步外, 他低头看着她。
    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三年, 三年时间, 久远得足以忘记一个陌路人的相貌。范翕当然不是陌路人,他丰神俊朗、天人之相, 且三年不见, 他那种形销骨立之瘦, 已经消减了很多。
    他脸颊上有了些肉,唇瓣红润眸子清黑。他摆脱了颓废萧索的病美人形象后, 终是有些恢复她初见他时他拥有的神采韵味了。
    那是足以让玉纤阿望一眼、就动心的美男子。
    姜女自觉退让, 看到芦苇丛后方, 浅水外停着两艘木船, 想来是范翕带来的。姜女观察着范翕, 见这位公子身上仍透着些“闲人莫近”的冷冽感,但随着他一步步走来,他距离玉纤阿越近,他身上那股疏离感, 就消失得越多了。
    站到玉纤阿面前三步外的青年郎君, 身上的戾气和温柔气息交融, 两者之间如水中花月一般因交融而模糊,让范翕的通身气质变得模棱两可。
    姜女依然惧怕范翕,她默默后退,但显然范翕是为玉女而来,她怕不怕都无所谓。
    站在女郎三步外的郎君低头,漆黑的眼睛盯着玉纤阿许久。然后缓缓地,他面上淡漠的表情消失,他露出了一个清浅而自怜的笑。
    他张开了手臂,灰白色的衣袍在夜风中扬纵。
    玉纤阿眼睛滴滴答答地向下掉着泪,看到他这样,她又不禁破涕为笑。她提起裙裾就向前趔趔趄趄地走了三步,撞入了范翕张开的手臂中。
    范翕一把缩紧手臂,抱住了她。
    玉纤阿的脸磕着他的胸膛,她也回抱,搂住他的腰。她闭着眼在他怀中落泪,却又在同时忍不住笑。她哽咽连连,然而范翕来寻她,她便知道他已控制住了局势,他们可以重逢了。
    ——
    范翕既然到了,萤火虫自然也不捉了。捉萤火虫,哪里有陪范翕重要。玉纤阿牵着范翕在前面后,姜女在后提着装满萤火虫的袋子跟随。姜女主动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听前面那二人在说话——
    玉纤阿声音温温柔柔的,仍带着三分哭后的哽意:“你晚了整整半年时间,我以为你还要很久。”
    范翕柔声:“你还在等我?你不怕我抛弃你,再不找你了么?”
    玉纤阿含笑回头,嗔他一眼:“那我倒求而不得。”
    她的手被范翕用力一掐。
    范翕目中深暗:“不许这么想!你知道我离不开你。”
    玉纤阿便叹:“是啊,你这个冤家。我走到哪儿,你跟到哪儿,竟是一点儿也不肯放过我。我呀,倒是真的不敢乱跑了,恐你又折腾出什么来。”
    范翕挑眉,继而他温声笑:“你便是这么说我也不生气,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你现在不过是说反话逗我。你写给我的信,我尚好好留着呢。你的心意,你的笔头可是比你的嘴巴说得好听多了。”
    玉纤阿脸刷地一红。
    她颇后悔道:“那信是我写着玩的,送出去我就后悔了……你把信还我吧?”
    范翕霸道说:“不还。给了我的就是我的东西,岂有要回去的道理。总是我从那时候才知道,原来你也是情根深种,不是只有我一人患得患失。多亏你的信,我这两年病才好了些。我是要谢谢你的。”
    他说着就停下,俯身拱袖,作出要给玉纤阿行大礼的模样。
    玉纤阿燥得脸红,一把按住他的手羞恼道:“别胡闹!”
    她一按他的手,就被他笑一声,趁机搂入了怀中,低头在她唇上点了一下。
    黑漆漆中,后方是姜女和吕归等仆从,范翕毫不顾忌地这样胡来,让玉纤阿心脏砰跳,觉得他和三年前的公子翕,到底是不一样了。他放开了许多,肆意了很多……燕国君主的身份,到底给范翕带来了很多改变。
    身后吕归看前方的范翕和玉纤阿拉拉扯扯,吕归看得目瞪口呆,几乎不可置信。
    他跟随范翕三年多,他越来越了解范翕。范翕此人,在他们登船来丹凤台时,立在船头,范翕都一副漠然阴鸷的模样,谁都不理,谁的话都不接。如吕归这样的卫士已经习惯了范翕这副不爱说话、整日阴阴沉沉又神出鬼没的模样,然范翕见到玉纤阿,瞬间就有点向他以前的样子退化的模样。
    他在玉纤阿面前居然会笑,居然会柔声细语地说话,居然会和玉纤阿争辩。
    他变得不像众人认知中的燕王了。
    ——
    玉纤阿带范翕回了中央的阁楼,成渝和梓竹一直等着玉女归来,顺便讨论些事。
    忽而,梓竹看到成渝眼睛陡然看向外,原本沉默寡言的青年刷一下站起来,浑身僵硬,双目泛起激动的赤红色。成渝激动无比地起身奔外:“……!”
    他看到了和玉女相携而来的青年郎君,却激动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梓竹也呆呆站起,看向那玉女身旁的陌生青年。在梓竹看来,这郎君俊美至极,如熠熠明珠般在寒夜中发光,光华满目。梓竹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男子……难道只有长相出色的男子,才配和玉女玩耍?
    玉女认识的郎君,不会都是这般容颜出众吧?
    玉纤阿看到了梓竹,便向范翕介绍:“梓竹,过来见过公子。他是公子翕,日后,便是你的主君,你需跟随他了。”
    范翕闻言,眉头扬了一下,意外地打量了一下这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但他神色淡淡,对玉纤阿的安排,虽意外,却并不反驳。
    梓竹则震惊无比。
    他脱口而出:“这位郎君,便是公子翕么?可是我三年前远远看过公子翕一面,公子翕明明……非常普通啊。”
    他那时还奇怪玉纤阿和那公子翕搂搂抱抱,玉纤阿容色昳丽至极,喜欢的郎君怎么生得那么普通。梓竹还暗自揣测也许是那长相普通的公子翕对玉女太好,才打动了玉女。
    玉纤阿愕一下。
    她忍笑:“原来你一直以为三年前见到的公子,是他的真容么?那时飞卿是化了伪装的,怕被人认出。”
    她回身,认真端详了一番自己情郎的相貌,又点了点头:“公子的相貌太过出众,一般人见过即使不知是他,也会记住。这于政治家,并不是什么好事。若是当日丹凤台,公子以真面目现身,他一定会被仇家认出的。所以公子很多时候都需要伪装……啊,我倒是不会这个。公子,你日后可以让梓竹去学如何做人皮面具之类的事,梓竹很聪明,他会学得很快的。”
    人皮面具。
    范翕的额角青筋轻轻跳了下。
    他打量玉纤阿,玉纤阿满眼无辜色,好似只是随口一提。但是她提起什么面具,范翕一下子就想到了泉安。他瞬间明白玉纤阿是要梓竹代替曾经的泉安……范翕脸微微沉下。
    他气势霎时转冷。
    范翕冷笑一声,转身拂袖而去,毫无征兆。
    留下的众人:“……”
    成渝震惊无比,难以想象公子竟会给玉女甩脸子。三年前,公子可是连跟玉女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就怕玉女离他而去。三年时间,公子身上发生的变化……这么大么?
    而梓竹垂目,他被刚才郎君周身所散发的气势一压,脸色苍白地后退了几步。他再观察其他人无动于衷的样子,便察觉到范翕的气势所压,针对的只是他一个人……看来给这位公主做仆从,并不是如玉纤阿口中那般轻松的事务啊。
    吕归看看他们的反应后,干笑道:“啊,你们干嘛这么意外?王上不是一直这样么?”
    王上。
    玉纤阿若有所思,范翕的身份,在世人眼中已经发生了变化。他不再是公子翕了,他的身份是天下人眼中的燕王。
    姜女则担忧地看着玉女。她亲眼见证玉纤阿和公子翕一步步走到今日,唯恐这美满的爱情是个假象,在三年后被现实戳破。玉女和公子翕如此的爱情若都是假的,日后她还能再信感情么?
    姜女犹犹豫豫:“玉女,公子他……”
    玉纤阿含笑:“没事。”
    她若无其事地吩咐梓竹和姜女:“日后在他面前,不要唤他‘公子’。他已经不是公子翕了,你们要称他为‘君主’‘王上’‘君上’。莫要觉得自己特别。”
    她没有吩咐成渝,因为成渝在范翕那里显然是特别的。只有成渝这般一直跟随范翕的人,才可以继续称呼范翕为“公子”吧。
    玉纤阿手托着自己的下巴,轻轻摩挲了一下。
    范飞卿的身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性情也发生了变化。她要习惯现在的他,尽快和现在的他好好相处。她不可耽于昔日的公子翕,而冷落现在的燕王范翕,恐这会伤害到范翕。
    姜女见玉纤阿被范翕甩了冷脸也不生气,仍是垂着眼沉思,似在筹谋算计什么。
    姜女:“……”
    她真的不得不佩服玉女。
    她突然对玉女和范翕的未来重新充满了希望。玉女这般厉害,范翕怎可能不爱?
    ——
    而范翕拂袖离去后,是直接上了阁楼。他知道玉纤阿住在阁楼第三层,是以看也不看,直奔三楼,踹开她的屋门,关上门就进去了。
    他初入她的闺房时,略有些恍惚。因以前他母亲活着的时候,就住在阁楼第三层。他小时候,因为生病太多,就总是被母亲抱在她屋中睡觉。他很熟悉母亲站在窗口眺望远方的身影,很熟悉这第三层屋舍的布置……
    然而范翕也只是恍惚了那么一下而已。
    他心硬如铁石,再不是以前那个提起母亲就痛得喘不上气的少年公子。
    范翕目光梭巡了一下玉纤阿的屋舍,发现玉纤阿的风格与自己的母亲完全不同。母亲的屋舍,总是很冷清,没有太多人气。玉女的屋舍,却于风雅处,经常可见巧思。例如牙钩上编好的璎珞,窗口的一束花,墙头挂着的“山鬼”画……处处可见此女内心的活泼灵动。
    范翕在她屋舍中转一圈,就忍不住缓了神色,微微露出笑容。
    他心情好了起来,不再阴郁了,便一下子想起了自己方才给玉纤阿甩脸子的事。
    范翕脸色微变——他怎会在她面前没控制住情绪?
    玉纤阿会生气还是伤心?
    他忍不住觉得若是伤心还好,伤心就还能哄回来。若是生气了,他可怎么办……然后继而他就暗恼,想自己怎么能觉得如果伤心就还好呢。他明明见不得她一滴眼泪啊……
    范翕僵硬地立在屋舍中,脸上神情青青白白,变来变去。
    他的性情终究是发生了些变化,太多的肆意杀戮让他不再是以前的他。他却怕玉纤阿发现这个事实,怕玉纤阿因此远离他。曾经自己母亲远离父王,定然有害怕父王那阴晴不定的性情的缘故吧?
    范翕想得脸色惨白,懊恼后悔至极。
    他忍不住恨上那个梓竹,如果不是那个人,自己根本不会对玉纤阿摆脸色,根本不会落到这般惆怅的地步……那个人竟还妄图替代泉安!
    滑天下之大稽!
    可笑至极!
    待他杀了那个梓竹,看那个人还如何替代泉安!
    还有玉女……他、他该怎么挽回玉女,该怎么向玉女道歉,玉女才会原谅他啊?
    ——
    范翕纠结半晌,蓦地一咬牙,起身到屋门前,一把拉开了房门。他一心一意地要去向玉纤阿道歉,但拉开门后,冷不丁看到玉纤阿就站在屋门口,似在等什么……等他么?
    范翕怔忡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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