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道理薛氏又怎么会不懂,不过是为了自己揣着明白装糊涂。
本来和薛氏沾着的事情,赵氏是不愿搭手的,但灵薇的母亲在时与赵氏交好,帮她良多,赵氏又觉得顾灵薇实在可怜,她自己没有女儿,对顾灵薇更多了几分怜惜,这才在老太太让她跟去的时候没有推辞。
薛氏扁扁嘴,因着赵氏为人耿直,从来不在别人背后嚼舌根子,是以在她面前说话也很放心。
“大姑娘也是,要说她年纪小,可哪能这么不懂事。”薛氏低声道,“知道些廉耻就不该做出这种事,外头这些女人倒都是这种想头,生个孩子就能绑住男人把她们接回去了。这下可好,满京城哪个府上像我们伯府闹这样的笑话。也不知道曹夫人知不知道她儿子外面的事,这要她怎么看我们?”
赵氏拧了眉,薛氏是长嫂又是崇恭伯夫人,即便听了心里不舒服,她也不能对着薛氏说什么,只能劝道:“大嫂少说几句,这是在外头,小心给人听见。”
第71章
曹氏从裴宜乐离开的那一天起就病怏怏地卧在床上,想起儿子便哭一场,一日里少有不抹泪的时候。
裴宜乐走的时候一文钱都没有带,更没有下人跟着伺候,曹氏不是没有想过偷偷叫几个人带着钱去照顾他,人还没出康国公府大门,就被拦了下来。
当然是康国公知道她会这么做,早就派人盯着了。
然后裴时也紧跟着来训斥了她一会儿。
没了儿子,曹氏就没了倚仗,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若儿子还没被赶出去,裴时不会这么不给她脸面。
曹氏越想心就越绞着痛。
自裴宜乐三四岁以来,她就再没活得这么窝囊过。
只有她的小女儿每日晨昏来陪着她,跟她说说话,希望她不要那么郁结。
裴舒云和裴宜乐同样是曹氏所生,今年才十五岁,她在曹氏这儿的待遇却和她哥哥裴宜乐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甚至曹氏自己都常常忘了她,脑子里想着的、嘴边上挂着的,都是“我只有裴宜乐一个儿子”。
她自然是只有裴宜乐一个儿子,但其实她还有一个不起眼的女儿。
康国公府人丁众多,裴舒云从来都是被当透明一般不存在。
裴宜乐对这个同胞妹妹倒有几分心,但也就是看到什么新奇玩意儿给她带回来。他在府里的时间少,在外头的时间多,少有和妹妹碰面的。
再小一些的时候,裴舒云还会趁哥哥在家的时候跑去找他,看看画讲讲诗,后来被曹氏说了几次,怪她打扰了裴宜乐休息和念书,裴舒云就不大过去了。
她性子纯厚善良,无论是对府上的姐姐妹妹,还是丫鬟婆子,她都是好声好气的,更不用说国公府那些长辈。
是以她虽然不起眼,但只要提起她,大多数人都是夸的。
这会儿她正带着自己熬了一晚上加一上午的参汤来劝曹氏,曹氏这几日不思饮食,眼看着人就消瘦下去,裴舒云心里急得不知怎样才好。
曹氏对她只是过得去而已,曹氏也是她的母亲。
裴舒云对着父亲那些莺莺燕燕的妾室通房都和善得很,更不用说自己的母亲了。
哥哥出了事,母亲在病中,裴舒云势必事事亲力亲为,为的就是想让曹氏赶紧好起来。
曹氏这病大半是心病,裴舒云端了参汤亲自喂她喝,她才喝了几口就又拿了帕子抹眼泪。
然后对着裴舒云说:“云儿,你哥哥可要怎么办,且不说他吃不吃得了那些苦,若是他以后真的回不来了又该如何是好,他被赶出去我还有什么指望,便是你,你出嫁之后没有亲哥哥撑腰,婆家都低看你一眼,你那些庶出的兄弟哪个会真心待你!”
裴舒云皱着眉头不知道说什么好,端着一碗参汤等着继续喂曹氏。
“我早知就不该杀了烟儿,就让你哥哥先收了她,等正房进门再过明路也是一样的,总好过让你哥哥去外头胡闹。”这些话曹氏不敢和其他人说,只能对着女儿哭诉,“还有外面的那个狐媚子,没想到她真的有这能耐,那日我就该直接把她接回来,放在府里她总能消停了,免得一来二去竟真的挑得你哥哥要娶她。也不过被你祖父知道了斥责我们母子一回,好过把你哥哥打一顿赶出去。”
“这事确实也出乎意料,”裴舒云缓缓道,“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祖父动真格,哥哥竟然直接被赶出府了。”
曹氏又哭了几声,越说越止不住:“从前你三哥哥也闹过差不多的事,纳了个舞姬进房,还宠得无法无天,你三嫂气得流掉了一个成了型的男胎......这事本也不该讲给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听。那时也让他把人卖了,你三哥哥死活不肯,还要休了你三嫂,闹了一场不也好好的吗?小孩子家家玩闹,娶也不是他说了就能做主的,何必把孩子赶走?”
裴舒云看着手上的参汤心里叹了口气,曹氏如此激动,这汤怕是喝不下去了。
“不如这样,”裴舒云实在不忍母亲难过,“我去求求祖父和父亲,好歹消了气就让哥哥回来。”
曹氏捂着帕子点了点头,她已经被裴时训过了,再去求情也是无用,裴舒云是裴宜乐胞妹,又素来事少,她去说有用也未可知。
手中参汤未凉,裴舒云见曹氏缓了下来,赶紧道:“母亲再喝一点吧。”
才一勺入口,外面就有婆子来报,崇恭伯夫人来了。
曹氏拿帕子掖了掖眼角,懒洋洋靠到了床上引枕上,道:“不见,我这会儿病病歪歪的哪能见人?白白让人看了笑话!”
见主子这样说,那婆子立时就要下去回话,裴舒云却叫住了她,又对着曹氏道:“母亲还是见一见罢,哥哥走前正和崇恭伯府说着亲事,咱们虽然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但崇恭伯夫人这会儿会来怕是没有断得很彻底,否则便不会来了,既是崇恭伯府还没动静,就代表哥哥的事还有转圜。亲事是祖父亲自去说的,便是探探崇恭伯夫人的口风也好啊!”
裴舒云有一句话却咽在肚子里,来的是崇恭伯夫人,即便这里是国公府,曹氏也只是康国公的三儿媳而已。
曹氏被裴舒云这么一说才想通其中关节,只觉这个女儿也不是没用的,便嘱咐那婆子请了崇恭伯夫人过来稍等片刻,自己整完衣衫妆容收拾妥当这才敢出去见人。
她的病是心病居多,打起精神来脸上也没见几分病容。
薛氏也不是无事上门做客,曹氏过了一会儿才来,这一会儿功夫里她却最是难熬,简直可以用坐立难安来形容。
正当薛氏越等越焦虑之际,曹氏才带着裴舒云姗姗来迟,见了面就道:“劳您久等了,我这几日实在身子不太爽利,昨日才好起来,可巧你们今日就来了。”
薛氏看了身旁的赵氏一眼,让她就这样开口,她是万万做不到的。
“也怪咱们唐突,不知道三夫人身子不好,若是如此便不好打扰了。”薛氏笑道,“过几日来也是一样的。”
曹氏忙道:“夫人这是哪里话?你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只盼着你们能多来走动。我这身子就这样,也查不出什么病症,左右歪几天自己就好了,我还怕把病气过了人呢。”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尽是些客客气气的场面话,心里却存着事。
赵氏来之前就料到薛氏这个聪明人说话不会那么痛快,否则老太太也不会不放心让她跟着。
曹氏又问:“府上二姑娘近来可好?这么久了也没见过她,等天气暖和起来带她来康国公府玩。”
说着又指了指身旁陪着的裴舒云道:“我这女儿和二姑娘也差不多年纪,什么都好只是内向,合该让她看一看二姑娘是怎样的人物,她也好跟着学。”
裴舒云是习惯了母亲这样说她的,况且这时也有一半是为了哥哥,于是曹氏讲完她也只对着薛氏和赵氏羞涩地笑了笑,也不说话。
哪种曹氏自以为还踩了女儿来捧顾灵萱,听在薛氏耳朵里又不是个滋味,顾灵萱不过就是个庶女,也是她福气好沾了伯府女儿少嫡姐又不在的光,这才被顾德言捧凤凰似得捧大,还要说给康国公最喜爱的孙子。这曹氏也不知怎么回事,若她有亲生女儿,是万不会当着人这样讲的。
老太太发的话,事是一定要说的,且她是顾灵薇嫡母又是崇恭伯夫人,这个口就算让赵氏来开也不合适。
想着顾灵萱和康国公府的亲事无论如何都是要告吹的,薛氏心情好了一些,这便开始说正事了:“说起来裴六爷这几日倒是在我们府上小住,老太太说了,六爷爱住几日就住几日,不让他有一点不舒服。”
这下曹氏愣了半天还没反应过来,裴宜乐明明被赶出康国公府去了,康国公还动了家法,连之前和崇恭伯府谈着的亲事还要她旁敲侧击来薛氏这里打听,怎么裴宜乐就突然跑去了崇恭伯府?
愣着不说话却是不好,裴舒云没办法,只好替母亲问道:“倒不知哥哥怎么去了伯府做客?”
薛氏也不回答她,端起茶喝了一口润嗓子,又调出她惯有的那张笑脸,道:“我今日前来还是为了和康国公府的亲事,老太太让我来说一声,我们府上二姑娘怕是不合适了。”
“这......”曹氏先还没搞懂裴宜乐是怎么回事,薛氏又马上告诉她亲事不成了,一时不知道该怎样说才好,“亲事也是我们国公爷亲自在说,我这里......”
“也不是不成,”薛氏又连忙解释道,“我们伯府的大姑娘找回来了,说给六爷正合适。”
曹氏更懵了,连带裴舒云都听得一头雾水。
“这我倒做不了主,还是要看他祖父怎么说的。”曹氏暗自叫苦,薛氏来她这里提了,她少不得又要去康国公或者裴时面前自讨没趣一遍,“怎么也从没听人说起过大姑娘的事。”
薛氏略正了正神色,笑道:“大姑娘二姑娘都是我的女儿,大姑娘还是先头太太生的,说起来比我养出来的还要金贵几分。只是她幼时在路上丢了,前几日才找回来,老太太正心疼她呢!”
曹氏还没听完就皱了眉,她在家里横惯了,也不知道掩饰。听着大姑娘是嫡女,而顾灵萱只是个庶女。从小和家里走失了却是个大麻烦,外头长到这么大,谁知道成了什么样子,便是运气好叫普通清白人家捡去养的,气度也绝对比不上顾灵萱一个庶女,如何能做他们这样人家的媳妇。
第72章
一时不察,屋内的气氛冷了下来,四个人面面相觑。
只不过略提了大姑娘的身世,曹氏看起来就不乐意了,薛氏看着曹氏的反应心里直打鼓,额头上差点冒出冷汗。
薛氏平时伶俐,这时只能求助般看了赵氏一眼,迟疑着不敢再开口了。
赵氏本想等着薛氏说了全部事情之后再适时补上几句,但以她对薛氏的了解,她实在咬不准薛氏还会不会继续说下去。
薛氏怕丢人也不是不能理解,顾德言自己倒好,为了面子不肯先去找康国公,只能推出来一个薛氏来曹氏这里,自己却在家里等着康国公知道了之后上门。
只是薛氏也到底不是顾灵薇的生母,不尽心尽力也不好说她什么。
薛氏这会儿心里油煎似的,扯着嘴角僵硬地笑着,一句话冲到喉咙口又再咽进去,然后在肚里翻来覆去滚过三四遍,再回上来再压下去。
赵氏看了直想叹气,连曹氏和裴舒云也起了疑心。
事儿说到一半也不好再截下扯其他事情,薛氏只觉口干舌燥,却没有喝茶的心思。
“本来倒也不是非要给我们大姑娘说,”薛氏斟酌着又开了口,“仍旧是二姑娘说着,大姑娘再说别家也是一样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曹氏疑惑道。
“我们大姑娘被找回来的时候已经给裴六爷生了儿子了。”薛氏说完就拿帕子捂了嘴,别开头去不看曹氏。
裴舒云先就吸了一口冷气,见曹氏还没反应,赶紧扯了扯她的袖子。
先时薛氏才刚说完,曹氏还没搞清楚她到底说了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回过味来,脸立刻就“刷”一下白了。
这个崇恭伯府的大姑娘这会儿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曹氏在客人面前强撑着才没有倒下去,本来裴宜乐被逐出康国公府了,和崇恭伯府的亲事还不知道说不说得下去,这还幸好是薛氏直接来和她说,若是崇恭伯亲自找上了康国公,裴宜乐怕是要再被找出来打一次。
这小子也不知道在外面胡闹了几回,竟如此不消停,曹氏真的怕自己要儿孙满天下。
“那那怎么办?”曹氏慌乱了,她想叫婆母康国公夫人或者哪位嫂子过来,却没有这个胆子。
裴舒云一向闷声不响,其实内里却有几分成算,曹氏舒服惯了平时也不管家,遇着事立刻就顶不住了,裴舒云略想了一下就有了猜测,她不信哥哥真的敢东一个西一个,瞒一个能瞒,瞒两三个如何兜得住,怕是连下头的小厮都不敢帮着瞒了。
只是一时裴舒云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替母亲开了这个口,她毕竟年纪小还没有出嫁,怎好在哥哥的亲事上面多嘴。
薛氏说完那句话就不肯再多说一个字了,曹氏作为裴宜乐的母亲,总归也是儿子闯了祸,倒还问出怎么办,薛氏如何拉的下脸来告诉她怎么办。
看着这个场景,赵氏实在忍不住了,只好出来道:“当初是清清白白跟着裴六爷的,我们找过去的时候六爷也在,国公府总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听完赵氏这句话,曹氏这才反应过来,什么突然冒出来的崇恭伯府大姑娘,这不就是金焕娘?
曹氏立刻就有了底气,她这几日憋闷,正愁一口气没地方出,若是其他女子她倒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个金焕娘她是铁了心不会让她进门的。
“伯府这
是哪里来的大姑娘,”曹氏勾起唇角,颇有些得意,“有些话也不该轮着我说,只是伯府也要当心,别是被人给骗了,其他不要紧,小心败坏了伯府门风。”
薛氏和赵氏都不是傻子,立刻就听出了曹氏的弦外之音,光是从她突然转变的态度中就能看出来。
先还慌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会儿倒来对伯府指指点点了,怕她早就知道儿子的事,方才只是一时没有想到。
薛氏早料到这一趟免不了丢脸,但还是没预见到曹氏说话会这么不留情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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