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瓦斯心惊胆战地站在营帐门口,营帐中光线昏暗,只能看到隐隐绰绰的黑影一动不动地坐在床榻边。
陛下不眠不休,水米未进已经持续一整天了。
在他身后的门外跪着上百朝臣,酷暑之下,所有人的衣服都被汗水打湿了。然而却无一人敢动,全都无声地垂着头。
那声突兀的哨响后,陛下匆忙回程。
他们回到营地收到的却是阿伊大人被狮子叼走的消息,陛下当时的脸色阴沉得吓人,喉头滚了又滚,才从牙关里挤出一个字来。
“找!”
狩猎活动临时被叫停,其他国家的使臣还没意识到发生了就被士兵请回了营帐,声称法老遇刺,正在抓捕刺客。
使臣有点懵但为了自身安全,还是配合地留在了营帐里。
但很快就有人发现了不对劲,他们想要离开营帐,却被士兵挡了回去,使臣中不乏强势的,作势要硬闯。
刚刚还说保护他们的强健士兵从腰间抽出利刃,横在门口,大有你但凡敢踏出一步便是血溅当场的下场。
这下众人都明白了,这分明就是名为保护,实则监禁。
“法老竟然敢这般对待我等,难不成是想要开战?”一名使臣大声嚷嚷起来。
“还请使臣大人回去休息,”士兵不卑不亢地回道,“等陛下抓到了刺客自然会给各位交代。”
使臣们看着横在自己面前的刀剑,心下愤愤,却敢怒不敢言,这埃及法老实在是小儿无知,胆大狂妄。
有心细的使臣注意到法老并没有在营地里停留,反而是带着人神色匆忙地出了营地,神色阴鸷恐怖。
“我看这法老也没受伤啊。”那人小声嘟囔,怎么看着跟在追杀什么仇人一样。
营地的喧嚣持续了一整天,等到晚上终于是沉寂下来。
众人知道闹了也没用,问也问不出来什么,只能静待法老抓到那个所谓的刺客,同时各国使臣也在暗自揣摩。
众人看不清神情,却能从队伍的沉默肃杀中感受到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本来驻守在营地外的一万五千士兵全都出动了,地毯式搜索将整个绿洲都翻了一遍。
野兽求生的技巧非人类可比,出于安全考虑,它们对领地的挑选会非常苛刻,这也大大加大了找人的难度。
瓦斯小心地往前走了两步,按耐着心底的恐惧,张了张嘴,半晌才说:“寻到人了。”
黑暗中那道一动不动的身影蓦地站起身,大步朝着他走来,高大的身形极有压迫感。
瓦斯心知下一句话说出来保不准要活不成了,但他清楚,至少得让陛下有个心理准备。
“大人他……”他艰难地说出下半句话,“没了。”
经过一天一夜的搜索,总算是在清晨时分,有小队发现了狮子的临时居所,只不过等他们去的时候,狮子已经离开了。
男人从他的面前经过,置若罔闻,不曾有半分停顿,一心只想快点见到那个向来机关算尽,运筹帷幄的阿伊。
这比大受打击还叫人害怕,瓦斯抹了把脸,连忙跟出去。
为了避开使臣团,士兵将人安置在王帐后方。
“见过法老。”最外围的士兵注意到拉赫里斯,连忙单膝跪地行礼。
拉赫里斯恍若未闻,大步走过,衣摆掀飞带起一阵劲风。
所有的士兵如潮水般向两侧推开,让出一条道来,道路的尽头,拉赫里斯看到一个人躺在担架上。
“陛下,”亲卫队队长扶肩行礼,声音沉重地说:“士兵进入洞穴搜索,搜到了几具被啃食过的人类尸骨,大多已经只剩下零散的骨架,只有这一具……尸体还算完好。”
他想说人,但对方如今的形状实在是难以用人来形容。
拉赫里斯一步一步走上前,暗金色的眼底每走近一分,便染上一分浓烈的深色。
他一直走到那个人面前才停下脚步,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开始颤抖。
担架上的人一动不动,身体被人摆布成平躺的姿势,但因为骨头寸断,没了肌肉的链接而显得不那么自然。
被啃得残缺不全的面部已经完全看不出容貌,只有丝丝缕缕猩红的血肉还黏在骨头上,头诡异的歪向一边。
全身上下只有小腿还留有一些齐全的皮肤,失去生命力的皮肤呈现出惨败的青灰色。
从那块仅有的皮肤可以判定,这人死亡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天。
在场的人无不把眼睛错开,不敢看担架上的“人”,饶是久经战场的士兵,乍看到这“人”模样时,差点把胆汁都吐出来了。
太吓人了。
身形高大的男人却蹲下身,跪在尸体的面前,宽大的手掌顺着尸骨一寸寸地摸过,那态度不像是对待尸体。
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重了会伤到对方。
旁边的亲卫只觉得这一幕诡异得叫人头皮发麻,就好像……陛下触碰的不是残破的尸体,而是求而不得的爱人。
“我们还在洞穴里发现了这个。”亲卫队队长硬着头皮走上前,单膝跪在旁侧,双手捧上一个染上脏污的腰袋,眼睛只敢盯着自己的手。
拉赫里斯缓慢地垂眼,视线落在那个熟悉的腰袋上。
腰袋上系着月白色的绳扣,是他昨日亲自帮阿伊戴上去的,阿伊嫌绳扣太松,但他觉得这个颜色非常适合阿伊,最终阿伊还是妥协了。
“打开。”拉赫里斯停在尸体胸口的手背鼓起几根分明的青筋。
侍卫拿过托盘,亲卫队队长将腰袋中的东西倒在托盘里。
腰带里的东西不多,附和那人轻简的风格,每掉出来一件东西,拉赫里斯的面色便白上一分,直到最后一个香囊落入托盘。
拉赫里斯呼吸微窒,好像有人掐住了他的脖子,眼前蓦地一黑。
下一瞬,眼前再次恢复清明,惨白的天光毫无阻拦地照在他的身上,明明应该是热烈的,但他却只觉得冷,骨头缝里都掺着冰渣的冷。
香囊是山谷节他送给阿伊的,颜色里藏了私心,选的是自己喜欢的颜色。
明明应该是明艳的颜色,现下只剩黑白。
瓦斯站在拉赫里斯身后,看到陛下的身体突然晃动了一下,仿佛是不堪负重般弯下了腰。
“陛下。”瓦斯担心地上前一步。
他知道陛下和阿伊大人向来亲厚,换了谁也受不了发生这样的事情。
拉赫里斯自喉间无法抑制地发出一声低呜,如同兽类被抛弃时的悲鸣,压抑又痛苦。
瓦斯跪在他的身侧:“请陛下保重。”
瓦斯心情沉重地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男人向来挺拔的脊梁随着他弯腰抱住尸体的动作一寸寸折断,每一下都是钻心的疼,他用力的呼吸,但只能带动心脏更剧烈的疼痛。
拉赫里斯张了张嘴,想要说写什么,但却字不成音,心脏似乎被无形的手捏成了碎片,尖锐的边角扎进了更深处。
暗金色的眼底赤红,喉间涌起一股腥甜,在一众人的骇然惊呼中,生生呕出一口鲜血。
“陛下!”瓦斯惊恐地伸手要去扶他,却被对方推开。
拉赫里斯攥着那个色彩浓烈的香囊站起身,抬起眼,脖颈的青筋直蹦。
“这不是他,给我把人找出来!”年轻的法老再不掩饰骨血中的暴戾,眼眶赤红地说:“我以奥利西斯的名字,法老之血宣告,带不回他,你们所有人都将为他陪葬。”
以奥利西斯,法老之血起誓,这对法老来说是以生命作为赌注,将灵魂放上了赌桌,足可见他此时的决心。
在场的士兵无不屏住呼吸,短暂的沉寂后,所有人扶肩单膝跪地,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拉赫里斯盯着手里失去色彩的香囊,心想,对,他是最了解阿伊的人。
这分明不是阿伊的身体,不可能是阿伊的尸体。
在过去同眠的每一个深夜他都会抱着阿伊入睡,一次次丈量他的身骨,也许连阿伊都没有这般了解自己的身体。
他呓语般低声道:“对,这不是阿伊,不可能是阿伊。”
清晨呼啸的风胡乱摆弄,众人衣角翻飞,将领带着士兵离开,继续去搜寻。
场中只剩下拉赫里斯,瓦斯和一众亲卫。
法老没有发话,其余人便保持沉默地站着,随着气温的升高,被他们围在中间的尸体散发出奇怪的味道。
“陛下,”亲卫队队长低声说,“阿伊大人身边的随侍阿曼特求见。”
暗金色的眼珠动了动,那句话后再无动作的拉赫里斯缓慢地抬起头看向被拦在亲卫之外的阿曼特。
两人的视线隔空对上,阿曼特不再是当年那个瘦小又话痨的少年,比起身形高大的拉赫里斯,他虽然个头不算高,但气势已经有了惊人的改变。
阿曼特无视挡在他面前的刀,自顾自地往前走。
拉赫里斯身边的亲卫都是伯伊参与训练出来的,对他身边的随侍阿曼特自然是熟稔的,一时也不知道拦还是不拦。
“这不是阿伊。”拉赫里斯的声音嘶哑干涩,每说一个字,都好像有风从灌进了他的胸口,肆无忌惮又毫无阻拦。
阿曼特盯着尸体,面色白如金纸,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陛下,”他咬着牙,却拦不住牙齿因为愤怒而咯咯作响,“这就是您想要的结果吗?”
无法想象,他完全无法理解,阿伊大人为什么要向着这样的陛下,不值得托付信任的陛下。
拉赫里斯迫切地想要在这个跟随伯伊时间最久的随侍口中获得认同,盯着他的眼睛问:“当时还有别人在是不是?”
第78章 永远活在痛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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