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是因为他们不够强而已。”
龙族们的身影重合起来。
在这魔法湮灭的位面里,越来越多的冰元素层层叠叠浮现。
苏玟用尽全力吐出了蕴藏着毁天灭地之力的龙息,寒冷的银雾在风中圈圈荡漾扩散,宛如残酷的寒冬席卷过境,癫狂燥热的火焰寸寸熄灭,焦黑的土地被染上了纯净的银白,凝结的冰层在吱嘎响声中不断向四面八方延伸,仿佛在她伫立之处盛开出一朵巨大的冰莲!
冰层继续向外汹涌,它们填满了土地上龟裂的缝隙,覆盖了山峰沟壑里流淌的熔浆,攀上一道又一道高耸入云的漆黑光柱,涌动的冰雾钻入其中,坚冰在外将之层层包裹,所有的能量柱都变成了流淌着寒光的冰柱,宛如黑红地狱的深渊也化作一座冷酷剔透的水晶宫殿。
恍惚中,她听见深渊发出痛苦的呻|吟。
“霜风之歌,你这个——我——”
它吐出了一连串糟糕至极的脏话。
苏玟无瑕去辨别那都是些什么东西,她甚至分不清对方在说哪一种语言,她也不想去这么做,因为她沉溺在近乎癫狂的快感中,她能感受到理智的堡垒正在崩塌沦陷,或者说一部分的她是清醒的,另一部分则是彻彻底底的混乱着。
恐怖的血雾在眼中肆意荡漾弥漫,很快充斥了整个世界。
不过百年时间,她从龙族的婴儿期进入成长期,在短短数日之内又进入完全期的巅峰,跨越了一个古龙数千年的成长过程,在相比之下短暂的岁月里就拥有了同样的力量,这就是人类血脉所缔造的奇迹,但也是让诸多龙裔陷入自我毁灭的根源。
——年轻的灵魂抑制不住深埋骨血中的疯狂。
灵魂深处的摧毁欲如同雨后春笋般疯狂滋长。
如同毒药般甜美,拥有力量的感觉,轻松杀死敌人的感觉,在她短暂的生命里,从未如此的放纵、无拘无束、这毫无限制的强大!
她只想继续体验这美好的感觉。
所以,就只能继续毁掉眼中所见的一切生物。
然而,除了那些意识依然在沉眠之中、身躯被冻结在冰层之下,在她眼中与死亡无异的古龙之外,这位面里唯一还能被毁灭的存在——
深渊就开始刺耳地狞笑起来,“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小杂种,你以为这里是你们两个和我决斗的战场吗?不,你搞错了参赛者的身份——这将是你们厮杀至死的地方——看看你,从头到尾都像极了你父亲,你那个在疯狂中沦亡的父亲——”
大雪纷纷扬扬从天空中飘落,代替了宛如凋零的灰烬,年轻的古龙勉强回身,这冰雪世界剔透纯净如水晶宫殿,银白之外的颜色几乎消失殆尽。
“那些龙只是诱饵,你才是那个毁灭他的武器——”
透过破碎断续的、漫天飘飞的霰雪,模糊中,她望见冰原尽头的身影。
“你还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吗?”
第132章
黑发金眼的神族沉默伫立。
那是……
那是什么人?
龙族抬起还沾染着同族鲜血的利爪, 冰雾在她的前肢上翻滚咆哮, 仿佛随时都会汹涌而起将猎物撕碎。
“毁掉他。”
“毁掉了他, 你就成为无可匹敌的存在, 这世上再没有哪种力量能伤害到你。”
眼中的世界越发失真。
苏玟模模糊糊地望见那个人的眼睛, 穿过漫漫长长的流离冰原, 柳絮般的雪花和风中撞击的碎冰,他陷入在精神世界的战场中, 却仿佛一直在凝望着自己, 虹膜中炽日般的金色光焰, 像是碎裂的雏菊般四散流动, 带着无法遮掩的、镌入骨髓的冷酷和傲慢。
还有一种难以想象和描述的、近乎错觉般的耐心和温柔——
仿佛愿意等待任何结局。
熟悉又陌生。
苏玟终于想起自己从什么地方见过这样的眼睛了。
精神世界中,最后一道枷锁猝然崩碎。
“你知道吗,他不是可以替代的寄托,也不是某种被渴望的事物的象征, 更不是我想得到的一个物品——”
年轻的龙族神明停住了脚步,遮天蔽日的双翼缓慢垂落, 掀起的风卷动着地面堆积的雪花, 她抬起一只爪子,爪尖顺着脖颈慢慢向下滑落, 最终停留在胸腔的位置。
“他是——”
在很久很久以前, 她在喊声如雷的竞技场上满身伤痕, 几欲放弃,就是回忆起这样一双眼睛,那是她见到的第一个让自己心生追逐之意的强者。
于是, 一直无牵无挂、没有太多求生欲的人,忽然有了拼死战斗而唤起魔法的理由。
我也想要有那样的力量。
我可以当他的同伴,当他的战友,不是追随者,不是任何可以替代的人。
“他是我愿意承受一切、付出一切的理由——”
尖利如剃刀的手爪猛地用力,深深插入了冷硬的鳞甲之中,指爪继续深入,撕开了坚韧的肌肉,然后,扯出了心脏。
冰龙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咆哮,后肢重重磕在地上,身躯半瘫下来,胸口泼洒出大片的血,化成这万顷冰原上最鲜艳的一抹红色。
在这宛如雪国的深渊里,苍茫的冰雾盲目地弥散开来,惨白的霰雪宛如飘落的柳絮、又仿佛凋零的杨花,在天幕之下挂起一片破碎的雪的帘幕,冰冻的山峰和熔浆之上的冰河,仿佛都朦朦胧胧地笼罩在云雾中。
仅剩的观众却看不见这一切。
炎神依旧沉没在意识世界里——
他看到无边无际的混沌逐渐溃散,阴郁恢弘的安瑟勒瑞斯宛如画卷般徐徐展露,彼时的黑暗之都尚未有数千年后的盛景,昏暗的天穹仿佛蒙蔽着尘埃,城市的长街冷寂萧条,唯有刚刚被创造出来的恶魔们四处行走。
那是东大陆荒凉原始的时代。
年幼的神族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哪怕是炎神也不例外,他从睡梦中醒来,站在高地上俯瞰着这些生物,眼神由茫然渐渐转向无趣,然后在神殿的回廊里穿梭,这些由魔法而构建的宫殿曲折回转,最终通向了缔造者的寝宫。
他踹开最后一座寝殿的大门时,尚且矮小的身躯投下长长的阴影,光线黯淡的神殿深处,艾希娅和马修正在专心致志地研究什么东西,他们面前的石板上堆满了各类骨骼和瓶装的血液,甚至还有被保存完好的各种鲜活的脏器,大大小小的魔阵彼此互相嵌套,法环和符文交叠穿插。
伊利亚斯听见某个骷髅头在磨牙,玻璃瓶里的心脏在起搏跃动,血液汩汩流淌,他还能感受到那些魔力如何在法阵的纹路里穿行汇聚,在某一个交点被削弱或者增强,最终又怎样形成了完美的循环。
那时候,艾希娅抬起头,美艳的脸上写满烦躁,似乎在血族的身体构造上遇到了什么难题,“我告诉过你了。”
马修沉默不语地伫立在一边。
伊利亚斯并没有施舍给他半个眼神,“深渊,他很烦,他说话,他让我做梦。”
“他也做不到别的了,而且我说过不要理他。”
黑暗神看上去是第无数次重复这句话了,她看着不远处年幼的主神,对上那双明亮到辉煌的金色眼眸时,她的脸色变得糟糕起来,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他一直在烦我!很吵!”
火炎之神愤怒地说着,犄角的焰纹氤氲起耀眼的火光,身后的尾巴上则是腾起熊熊烈火,热浪在冰冷的神殿里翻卷弥漫,“我想他死!”
咒术之神呼吸一窒,“主人……”
“你还要我怎么样?!”
艾希娅掀翻了面前沉重的石板,那些珍贵的材料稀里哗啦地散落一地,玻璃瓶碎裂开来,那些阴森的头骨和脊椎四处滚动,各种质地奇特色彩斑斓的血液泼洒出来,将黑曜石地面侵蚀出一个大坑,空中升起青烟滚滚。
“你以为我不想吗?!答案就是——我做不到!”
她咬牙切齿地说,几乎徘徊在暴怒的边缘,曾经战无不胜的神祇此时满脸愤怒,“你敢再向我大吼一次,我就杀了你!给我滚!”
伊利亚斯不知道母亲究竟在为什么生气,明明一直被那个声音还有那些幻象缠绕的人是自己。
而且,他其实并不是想让艾希娅去杀死深渊。
是他自己想要这么做。
他越想越气,甩开尾巴将一个四处乱跳想要逃跑的骷髅头抽得粉碎,“我讨厌你!”
“哦,真巧,我也讨厌你!”
艾希娅看上去简直想要把身边一切能毁掉的东西都砸烂。
马修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这些年主人数次前往深渊,都想为您解决这个麻烦,但是每一次她都会……”
“闭嘴!”
然后母子俩就打了起来。
这似乎是每一场争吵的标准结局。
而且这样的场景充斥了数千年来的记忆,尽管大部分时候他都在沉睡,然而无论在梦境还是现实中,他都很难摆脱深渊如蛆附骨的缠绕,这让他很难停下来去思考什么事。
偶尔他也会去打架,战斗和杀戮,是他唯一不用学习也很擅长的领域。
后来——
霜风之歌出生了。
唯一的双系古龙,创世以来的奇迹,原大陆一片欢腾,不过这与东大陆的神明们没什么关系。
伊利亚斯对这些都漠不关心,所以也一无所知,他的日子依然糟糕透顶。
除了恶魔之外,黑暗种族们一个一个被创造出来,石膏一样苍白的血族们,林中野兽般的暗精灵们,满身腐烂气息的食尸鬼们,还有动物特征明显的兽人们,他们乱糟糟地聚集在安瑟勒瑞斯,为了一点点小事而大打出手相互厮杀。
再后来,原大陆完了。
古龙们悉数陨落,所有的位面都陷入动荡,他们的死亡带来了各种天灾,许多帝国旱涝成狂尸横遍野,东大陆的情况稍微好一点,黑暗种族们被他们的神所庇护,大部分幸免于难,尽管如此,艾希娅依然在咒骂光明神。
该死的深渊一年比一年话痨,它开始嘲讽他的生活,说他的存在毫无意义,他的降生不被期待,是的,在他见过太阳神之后,他也意识到在这一方面,深渊的话大概还有点道理。
但是这又怎么样呢?
其实活着本来就没什么意思吧,人们被各种欲念所驱使,追逐名利权势美色,或是得到更强大的力量——
对于神祇们来说,也许是唾手可得的缘故,前面那些根本毫无诱惑力。
至于力量,这大概是他最不缺少的东西。
“你没有目标,没有欲望,”艾希娅焦躁又愤怒的神情犹在眼前,“你根本不想活下去!”
“但是我讨厌他,”彼时已经能组织出句子的炎神这么回答,“所以,如果他想要我死,我就不死,因为我不想让我讨厌的人达成愿望。”
“……”
艾希娅被他气得哭笑不得,半晌才又绝望地看着他,“我会离开这里的,当你一个人面对他的时候……这根本不够。”
神祇们相对沉默。
深红的浓雾再次模糊了记忆世界,恍惚中,深渊开始愤怒地哀嚎,它的声音充满了痛苦,就像有谁捅了它十几刀、然后又把它打断骨头剥皮抽筋一样。
尽管它甚至没有肉身。
魔王的套路 第1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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