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声响起之后,邵泽提着单肩包从座位里滑出来,冷着脸朝大门走,却忽然被身后的女声喊住:“邵泽!”
邵泽眉头微皱,转头看过来,便瞧见角落里围坐一堆的女孩们正推推搡搡地指着自己说话。他从幼儿园起就做人群焦点,现在上了中学,早已习惯这种感觉,于是也并不意外地看着女孩们在短暂的窃笑后将站在包围圈内的一个姑娘推了出来。
齐刘海,短发,小脸,白净的皮肤。
小女孩显然对他十分迷恋,被多看了两眼,从脖颈到面颊便红成一片。她额角甚至渗出细汗,双眼紧张地不停眨动,双手背在身后,走到近前才拿出一个粉色的信封来。
“邵泽……”女孩的声音娇嫩而细弱,“我我我我……我喜欢你很久了。”
周围因此寂静了片刻,班内的男同学们看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轰然散开。
邵泽并不说话,只安静地盯着她,目光冷静而锐利,仿佛要穿透皮肉看到对方的心脏一般。收情书这种业务他已经进行的很熟练了,只是到目前为止,仍旧没有接受任何一个追求者的告白。
邵泽天生不爱热闹,又跟着邵衍学了心法,没参到大哥的随心所欲,反倒越长大越变得不易接近。送情书的女孩子垂着头半天没得到回答,颤抖的越来越厉害,又以为邵泽困扰自己的存在,委屈到眼眶都渐渐红了起来。
忽然便听到一句淡淡的男声:“谢谢。”
手心的信封被抽出去,邵泽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带着少年人中性的清朗味道,听在耳中让人仿佛饮下一口浮着碎冰的冷饮:“信收下了,你年纪还小,不要早恋,好好学习。”
他说罢这话,转身就走,留在原地的姑娘愣愣地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虽然听到了拒绝的回复,心跳却越发失序。
“啊啊啊好帅啊!刚才他低头看你了,睫毛真的好长!”一群女孩子围了上来,推推搡搡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地将告白的姑娘围在中间。
“他怎么那么白啊?天哪我看到他好像在看言情小说,他比前段时间那个《霸道校草爱上我》里的霸校草还帅啊!”
“性格还那么酷!”
“他跟你说什么了?他跟你说什么了?”
“……”
“牲口!”体育委员俯身拾起自己桌角的篮球,一边拍一边朝着大门跑,朝身边跟上的兄弟道,“这个邵泽简直不是人啊,从开学到现在,这都第几次了?!”
“咱们班的隔壁班的,上头几个年级的学姐……几十个肯定是有了。这他妈才开学一个半月啊,要不要人活了!”
“瞎眼了吗?放着我们这样的汉子孤单寂寞……听说咱们班的李安妮和魏珍花还因为他打了一架,真的假的?”
“啧啧啧,这有什么好造假的?魏珍花周一告白,李安妮周四又去了,早上还朝邵泽课桌里塞蛋糕,你说人家能干嘛?”
“呸!”走廊上有人听明白他们的话,朝地上酸溜溜地唾了一口,恨声骂道,“不就是一张脸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还真就不止凭那张脸。”邵泽体能惊人,篮球足球各种运动统统玩转,打架一把手,学习又好,能文能武的,平常私底下跟他们交流的都很融洽。班里的男生们虽然偶尔会嫉妒邵泽女人缘好,但说良心话,多少对他的出色有些崇拜。于是平常自己吐槽一下也就罢了,听到陌生人这样贬损对方,那是决计不干的,顿时停下脚步搭着那人肩膀就道,“小白脸,说人家坏话之前先掂量一下你自己的斤两。邵泽个头比你高长得比你帅一看就比你有钱学习还比你好,要吐口水也轮不到你这种人来。”
本以为找到同盟军的路人顿时吓到双股战战,特优班一群男孩子们看着没劲儿,相互对视几眼,嘻嘻哈哈又走了。
中二期的小弟一路冷着脸任人围观,快到校门口时听到熟悉的声音喊自己的名字,无奈地停了下来。
韩罗飞风一样跑近。他这人实在奇怪,校服不好好穿,书包也不好好提,像是那种在普通学校里遍地可循的坏学生,用各种离经叛道的举止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邵泽觉得他特别幼稚。从小到大就没成熟过哪怕一次,偏偏还觉得自己这样特酷,老是嘲笑邵泽规律和循规蹈矩。
“书呆子!”韩罗飞不客气地喊了一声,不知道跟谁学的礼貌,上来就要用拳头捶邵泽的肩膀。
邵泽皱眉,微微错步躲了过去,身形轻灵,同时绕到韩罗飞身后踹了他一脚。他哥说了,在外头碰上不长眼的,想打就打。
“嘴巴放干净点。”
邵泽脑子聪明,加上每天都有外语和家教课,从小学起有些科目在考试中就没扣过分。韩罗飞心一直那么野,也不知道是跟谁过不去,就是不愿意好好经营自己的未来。四年级的时候邵泽就见过他抽烟,上课时睡觉打闹老师已经管不住了,每周能来学校上课的天数也是屈指可数,成天在外头打架闹是非,要不是靠着家里有钱,恐怕早被开除了不知道多少遍。
被这种人鄙视邵泽相当的不服气,邵泽还看不起他呢!
韩罗飞被直接踹趴,无奈天生嘴贱,趴在地上摆来动去,看到邵泽手里的粉色信封,龇牙咧嘴地说:“又收情书了啊?”
他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拍掉衣服上的灰,犹豫了一下,没敢再伸拳头去捶邵泽的肩膀,于是上前试图勾肩搭背。
邵泽嫌恶地躲开他:“你身上脏死了,离我远点。”
“……”韩罗飞简直想呕血,这就是从小到大身边长辈老师人人交口称赞的那个有礼貌懂事又聪明的十全小孩?
邵泽把信封塞进书包里,韩罗飞吊儿郎当走在他身边,一步三晃道:“也就你还那么墨迹了,那些女生给我这种东西,我根本收都不收。丢垃圾桶不就好了?还带回家,你想干嘛?登记一下自己后宫册上记了多少人啊?”
邵泽没理他,把信封仔细地夹进两本书的缝隙里。他哥说了,对女孩子要体贴尊重些,人家写信那么耗费功夫,出于礼貌,他也不应该像韩罗飞那样对待一份心血。
韩罗飞见他不理自己,啧了一声,又要捣乱,便见邵泽忽然抬头看向自己,冷冰冰的一个目光瞬间将他镇老实了。
两家来接孩子的豪华轿车停在校区门口,韩罗飞看到自家的车标,脚步立刻顿住,匆匆和邵泽告了个别,骂句脏话后转身就跑,助跑跳跃,攀上不远处的一处围墙,瞬间就跑了个没影。
邵泽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朝车走去,司机下来为他开门,韩家的司机也从驾驶座钻了出来,苦着脸望着自家小公子消失的方向。
他转过脸来:“邵小先生好。”
邵泽对他点点头。
韩家的司机问:“邵小先生和我家少爷是朋友吧?知不知道我家少爷放学之后一般都在哪里活动?”
“我不知道。”邵泽冷淡地回答了一声,又强调,“我和他不是朋友。”
韩家司机笑得特别无奈。
***
家里,邵妈妈一边调咖啡一边长吁短叹,邵父探头看她动作,老婆在国外跟人学做拉花咖啡,坐趟飞机回国就全给忘了,现在用糖浆画的图看起来跟闹鬼似的。
邵父问:“你干嘛叹气,忘记了就别画了,要我说,还不如就把糖浆全部掉进去搅合均匀就喝呢。搞得再漂亮,还不是给人喝的?”
“我哪是在为这个啊。”邵母觉得没劲儿,放下手上的东西,一边哎呀哎呀地大喘气,一边趴在桌面上发愁,“我在想小泽呢,这孩子是不是叛逆期了?我昨天看他写字,多念叨了两句,看他好像特别不耐烦。”
邵父愣了愣,掐指一算,才迟一步反应过来:“算算日子,好像是要到青春期了。”
“怎么办啊?”邵母眉毛都耷拉下来了,她前段时间赶时髦,和一群新认识的法国老太太去漂白了头发。现在一头蓬松白卷发,看气质优雅端庄,却做出这样小孩子气的动作,实在是非常可爱。
邵父忍不住笑着摸摸她的头:“青春期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衍衍小时候那场就不严重,顶多就爱玩了一点,”邵母反倒更加发愁了,“小泽现在是干脆不想搭理人了。你记得昌河集团董事长的小女儿吗?”
邵父点点头。
“她女儿就是青春期的时候学坏的。”邵母鸡崽儿一般大的胆子都快被自己给吓死了,“我上次和她吃饭的时候听她说的,她女儿那时候也就咱们小泽这么大,青春期的时候真难管教啊!说是怎么说都不听,稍微严格一点就在家里摔锅砸碗的,后来认识了一群坏朋友,天天泡吧喝酒夜不归宿,现在成天飙车滥交,整个人都废了。”
“你瞎想什么啊?”邵父觉得能把自己吓唬成这样老婆也是够可以的,“她闺女不听话跟教育也有问题,咱们家儿子才不是那种人呢。”
他说着,见邵泽从家门口进来,双眼顿时一亮,连连朝儿子招手:“小泽你过来过来过来一下!”
邵泽觉得自家爹妈特别幼稚,他停下脚步并不上去,语气平静无波:“干嘛?”
这孩子……
邵父被他的冷淡噎了一下,对上儿子白白净净却面无表情的脸,忽然觉得妻子刚才的瞎担心似乎并不是毫无道理的。
他顿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儿砸,你去上学一整天,有没有想家想爸爸妈妈啊?”
“……”邵泽摇摇头,迈开脚步就要走。
“等等等等等等!!”邵父喊住他,觉得问题大发了!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很久没和小儿子进行交流了!夫妻俩现在热衷旅游,粗略地环球一遍之后,他们挑出一些感观好的国家逐步认真游玩。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在家停留的时间越来越少,这是他们自己的问题,根本不能怪孩子对他们无话可说!
邵父愧疚极了,觉得自己必须得认真关心一下这个相处越来越少的小儿子,拼命开始找话题:“最近……最近学习怎么样?”
邵泽道:“不错。”
“有没有什么不懂的问题啊?”
邵泽看他的眼神有点奇怪:“不懂我会问家教。”
“哦,哦,对。”儿子现在学的东西有些连他都搞不明白,邵父轻易接受了这个说法,乍一想才觉得自己这个父亲实在是太不称职了,于是赶忙想拉拢人心,“爸妈难得在家一趟,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啊?”
上个月在中东看到的那个跑车系列就不错,线条锐利又夸张,颜色跳脱拉风,据说非常受年轻人喜欢。
还有洋岛上新出的度假别墅,盖在人工岛上,一岛一户,四面环水,每个房间都能看到沙滩和大海,看上去也相当不错。
或者直接给他包红包?邵父想起自己好久都没给过家里孩子们零花钱了,自己身上现在没带支票,小孩要是要零花,那就晚上开好给他送过去好了。
“嗯……想要什么东西?”邵垂眸像是思索了一下,抬眼对上父亲诚恳中满含期冀的目光,缓缓道,“给我请个德语家教吧,要好点的,顺便把现在教拉丁语的老师辞退掉,水平太差了。”
“……”邵父目送儿子上楼离开,等人不见后低下头拍拍老婆的肩膀。
邵母与他对视,听到丈夫拉长了困惑的腔调:“你怀他的时候,到底吃了些什么啊?”
邵泽三下五除二解决自己幼稚的作业,在班里同龄人看来鬼画符般的题目到他这里简直就是小菜一碟。邵泽完成这些后还做了两篇高等奥数题,然后就自觉地洗手铺纸磨墨练字。练字这东西,刚开始他是当做任务来进行的,等到练进去了,钻研透了,他就慢慢找到了其中乐趣。邵泽喜欢挥笔时从身体到意识逐渐凝练的镇定,这让他思维理智,逻辑清晰,如同邵衍教导他的很多东西那样,令他受益无穷。
邵泽练字将近十年,身边的所有人都说他写字好看,平常的作文更是被老师当做范本贴在办公室里。他的字和邵衍不同,并不蕴含那样蓬勃的潇洒,笔锋处处冷锐如刀,和他的性格一样,只有耐心寻看,才能找到其中温柔的边角。
书房很安静,直到严岱川推门进来,邵泽心无旁骛地写着,连头都不曾抬一下。
严岱川的脚步很匆忙,他进来找一些工作上要用的资料。
“小泽。”他匆匆忙忙一边翻找一边对邵泽道,“我晚上出差,后天才回来,你晚点记得跟爸妈和你哥说一声,有什么事情就打电话给我。”
邵泽笔端勾勒,淡淡地应了一声。严岱川和邵衍结婚之后,他有好长一段时间无法说服自己接受这个抢走了自己哥哥的人,只是严岱川平常根本不在意他的排斥,该怎么对待就怎么对待,和从前并无不同。
邵泽慢慢也就看开了,稍微长大一点他就明白,反正不是严岱川也会是其他人,比起被一个陌生的根本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奇怪的家伙抢走哥哥,邵泽更愿意接受眼前现状。
严岱川路过书桌之前瞥了一眼他的字,忙碌中顺口赞了句:“不错。不过不要练太久了,要劳逸结合,一会儿写完之后去看会电视。准点吃晚饭知道吗?”
邵泽哼了一声,心说幼稚!练字都嫌累,怎么还能妄图在哪方面取得成就?劳逸结合也应该是去看书,电视剧能有什么好看的?电视剧太幼稚了,里面拍的那些东西都是假的,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那么没大脑的人,成天不顾事业就知道谈恋爱的?
严岱川啧了一声,心说这孩子越大越讨打,干脆停住脚步认真地看着他:“不要哼。最多练到五点钟,然后下去看动画片打打游戏,你这样成天学学学,小心哪天成了书呆子。”
邵泽终于抬头扫了他一眼,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家长,成天不想着让孩子学习就知道催孩子去看动画片玩游戏的?简直太不像话了,太幼稚了!
严岱川对他跟对邵衍一样毫无办法,只能叹息一声,换个话题:“对了,零花钱还有吗?要不要给你留一点?”
邵泽摇头:“还没用完。”
“我上次给你零花钱都多久了?”严岱川时间来不及了,看了眼手表,直接掏出钱包把里头的现金全部拿出来放在桌上,一边朝门外走一边留话,“平常在外头该花钱的就要花,等你大点我给你办张信用卡,这方面你别跟你哥学。”
邵泽才不听他的呢,一直到五点半才停下笔。他拿起桌上的红票子数了一下,发现居然有七千多,便抽出两张来,剩下的放进自己房间的储蓄罐里。
节约明明是好事,怎么不能跟哥学了?邵泽掏出钱包,里头还剩下薄薄的一叠大钞,这是上个月中旬家里给的。他平常没什么娱乐活动,又吃不惯外头的东西,身上身上穿戴再买不到更好的了,去哪里花钱?
下楼吃饭,邵衍不在家,一屋子人冷冷清清,爸妈也和他聊不到一处。
好幼稚。
邵泽看着吃个饭都要紧紧贴坐的老夫妇,爸妈到这把年纪感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好,他看着却非常受不了。
太幼稚了,太幼稚了。
不是大哥做的菜他不爱吃,邵泽只低头扒饭。
邵母托腮看着儿子,眼中又是欣慰又是心疼,给小孩夹了满满一筷子菜,柔声呵护:“营养均衡,多吃点菜。”
邵泽把那堆不爱吃的东西默默塞进嘴里。
邵家的佣人们凑在一旁窃窃私语,魏阿姨年纪已经很大了,她几乎看着邵泽长大,平常照顾他衣食起居,看小孩这个模样,不免有些感慨:“小泽的性格真是越来越冷淡了。”
“青春期嘛,都有点这样。”
第9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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