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戈眨眼,说:我是云归。
陆明煜:你是假扮成云归的燕云戈!
燕云戈说:清光,你莫要总想着云归,也想想我。
陆明煜深呼吸。他正要说,你有什么好想。这时,又听燕云戈道:不用许多,一点即可。给我些念想,让我也知道,你心中总有过我。
至于往后,燕云戈是一点都不指望。
陆明煜没有回应。燕云戈怔忡片刻,又开口。
还是那句话:我待你那样不好,你定然不会惦记我。我知晓,我知晓的。
只是再怎么知晓,事到临头,还是要被胸膛沉闷的疼痛击倒。
第81章 开诚布公 多了许多勇气,问:你真能
燕云戈是真切难过。这样的难过平日压在心中, 只会在陆明煜见不到的地方显露。现在,却因酒意,把一切都呈现在陆明煜眼前。
陆明煜听着他一声一声呢喃, 从最先的怒极反笑,到无奈,又到怔然。
他手指轻轻抚上燕云戈眉尖。这一点亲近,好像就让燕云戈欢喜至极,又开始一遍一遍地叫清光。到后面, 似乎又觉得这是属于云归的称呼,于是再带着委屈小心神色,低低地、快速地叫了一声明煜。
喊过之后, 面上迅速呈现出窃喜。
陆明煜看在眼中,忍不住想,这些日子,燕云戈究竟是抱着怎样心情, 一边觉得天子厌恶于他,喜爱另一个与他面孔相仿的人,将他看做替身, 一边又还是决定留下。
他问:云郎云戈, 你如此欢喜朕?
一个朕字, 好像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但对燕云戈而言,这才是和自己相处时陆明煜会用的自称。
他面上喜意更浓, 说:自然。
陆明煜问:为何?
燕云戈嘴巴张了张。有一刻,陆明煜以为他已经因醉酒而睡去。可到后面,他被燕云戈搂在怀中,听男人开口。
他再提起那幢旧事。先帝二皇子的舅父在平康作恶一案,当初是被交到陆明煜手中。所有人都觉得这是永耀帝在制衡朝堂上的三个儿子, 就连燕云戈也觉得陆明煜是要以此除去心头一患。是以,在发觉案件结束,可陆明煜依然挂念被其他人所害的花娘、小倌时,燕云戈心头震动。
牡丹园初见,他因陆明煜的样貌而惊艳。这的确算是动心,燕云戈也真的魂牵梦绕数年。可后来察觉陆明煜身份,他记挂自己与三皇子是表亲,日日暗暗自醒,不能待陆明煜真正上心。直到那一晚后,燕云戈再也遏制不住心中天平的倾斜。
他告诉陆明煜,自己无数次想过,如若不是身份,他们大约早就成为知己。
这些话,早在多年前,陆明煜就听燕云戈说过一次。如今再听,心情又有不同。
而在这一切旧话之外,燕云戈又提起:那年上元,我与郑易、郭信一同上街关扑。当时抬头,我仿佛在人群中见到你。
陆明煜微怔。
你并未看我一眼,匆匆离去。我心中便想,是了,建王与燕家,原先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我总为你苦闷,可你若非到了要用燕家的时候,连与我招呼都不愿意。
他的呼吸落在陆明煜耳廓。陆明煜心情难以言说,哪怕知道燕云戈这会儿完全听不进去,还是忍不住道:我哪里不愿与你招呼!分明是你,与那两人在一起时,总比与我在一起时欢喜!
燕云戈未言。
陆明煜慢慢吐出一口气,心想:罢了,今日便先睡。等明日起身,一定要、一定要
有倦意涌上心头。他的确要睡了,可这时候,燕云戈竟再道:后来知道,原来你那时也曾朝我看去。往后更是记挂,还说那会儿与我一起。陛下,你我之间,还有多少这样的阴差阳错,让我们总是不能知晓彼此心意?到如今,总归是再无法挽回了。
他显然怅然,话音中是难以遮掩的伤神。陆明煜听在耳中,眼眶酸涩。半晌,才唉过一声。
他没有应燕云戈的话,而是自言自语:张院判果真出了个好主意。
待到第二天天亮,因醉酒、晚睡,燕云戈睁眼的时候比平日晚上许多。
他模糊记得,自己昨晚似乎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这让燕云戈颇有愁绪,继续提心,觉得不知天子是否还能继续忍受自己。
想了许久,始终得不出一个结果。他干脆将其抛下,总归只要陆明煜还愿意见他,他就留在宫中。
燕云戈心头豁然许多。洗漱过后,他在院中练剑。
陆明煜下朝回到福宁殿,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光景。
多年习武,燕云戈身法潇洒漂亮自不必说。剑身破空的响动不断传出,若万钧雷霆。
看到妙处,天子不禁叫好。动静让燕云戈听到,他收剑,动作依然行云流水。
陆明煜含笑往前,自李如意手中拿过锦帕,亲自为情郎擦去额上一层薄汗。
燕云戈动也不动。可这样情形中,他面上的汗水竟像越来越多。嘴巴轻轻抿起,面颊都有紧绷,看得陆明煜哭笑不得,说:你紧张个什么?
燕云戈嘴巴微动,却不知从何处说。
算啦。陆明煜把帕子放下。原先是觉得,还是把话说清楚再说。可他这一个动作,不知又让燕云戈想到何处。
眼看情郎的面色骤然黯淡,陆明煜心头抽了下,干脆直接开口:你怎么会觉得,我让你留下,就是要你扮作云归?
燕云戈瞳仁巨震,险些握不稳手上长剑。
陆明煜慢慢讲话,再说:燕云戈、云归你竟然把自己看做两个人。若非昨夜那酒灌你,我还不知道,这段日子,你竟对自己有这么多折磨。
燕云戈头脑中一片嗡声。陆明煜说的每一句话都很简单,但他却仿佛不能听懂。
眼看情郎怔怔站着,陆明煜更加无奈,说:我不是说过吗?你就是云归,一顿,想到这话仿佛也是情郎误解的源头之一,干脆更直白些,燕云戈,我从未把你和云归当做两个人看!
这话讲出来,仿佛一声惊雷,在燕云戈耳边炸开。
以至于燕云戈最先有的情绪不是欢喜,而是茫然。
他喃喃问:你说什么?
陆明煜随手把帕子塞给旁边的李如意。他觉得外间太热,干脆一把拉住燕云戈,往福宁殿中走去。
燕云戈任他动作。
走了两步,陆明煜又吩咐:把他手上的剑拿走。
宫人往前,燕云戈乖乖松开手。
陆明煜满意了。他一路来到室内,路上,还说:之前说什么只想要云归,不想要你,那不是不想让你想起来吗?哎呀,这么说,你又要多想。
他脚步停下。
日光已经被两人抛在身后。有宫人上前,端来早已备好的冰碗。其中有诸多时令水果,浇上一层蜜浆,是陆明煜颇喜欢的消暑之物。
陆明煜尝过一口,觉得不错,又给情郎喂了一口。
燕云戈脑子里仍是天子方才的话。嘴巴里多了一块冰凉的桃肉,才发觉两人已经坐在屋内。
他抬眼,恰好对上天子笑吟吟的神色。
燕云戈喉结滚动,咽下桃肉,轻声叫:陛下
陆明煜纠正:清光。
燕云戈瞳仁一颤,天子又说:你一有记忆,就要回岭南,寻燕家。这副样子,我如何能愿意你想起一切?不过现在倒是知道了,原来比起回岭南,你更愿意在我身侧。喏,再吃一口。
燕云戈被动地张嘴。他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古有弥子瑕与卫君分桃。虽说最后弥子瑕色衰爱弛,可至少在分桃的时候,卫君待他的确爱重。那么如今,天子与自己共食一碗冰,是否说明
你当我是闲来无事,才要留你?陆明煜问他,把好好一个人,分成两个看,还令你扮作云归?朕还没有那么荒唐。
至此,燕云戈终于理清思绪。
他心神依然震动,想要开口,又不敢多说。直到对上天子柔和的目光,燕云戈终于道:陛下清光。
陆明煜唇角弯起。
燕云戈多了许多勇气,问:你真能原谅我?
陆明煜说:你两度为我涉险,近乎丢掉性命。到现在,还有一身伤痕。燕云戈,我的心也是肉长的。
燕云戈眼皮颤动,无边欢喜从心中涌出,却还是说:这不过是为人臣子,该做之事。
陆明煜撑着下巴看他。唯独在情郎面前,他不是那个威严愈隆的天子,更像寻常人家的郎君。
他问燕云戈:可你这样做,只是为了与朕尽忠吗?
燕云戈瞳仁一颤,脱口而出:不!
陆明煜问:那是因为什么?
燕云戈看他,眼神之中,爱恋,痴迷,种种情愫交织,清晰无比。
他说:自然因为我思慕陛下。
陆明煜喃喃说:这话倒有几分熟悉。
他一说,燕云戈也记起过往。他同样记起的,还有曾经从陆明煜眼梢划过的水光。
燕云戈心头一颤,忍不住道:我从前
的确不好。陆明煜说,但也不光是不好。
燕云戈看他。陆明煜低笑一声,将冰碗放下。
他问燕云戈:要再去那条街上走一遭吗?
除去那些不好,他们之间,其实也有过很多好。
这些好,被压在的两人互相不明心意时的沉闷苦涩之中,藏在燕家与天子之间复杂关系之内,太容易被忽略。情绪上头时,更是半点都不能记得。
可当心平气静,再往前翻寻,又总能窥见一二。
似夜幕之上的星子,灿灿繁繁,熠熠而出。
在天子柔和的目光之中,燕云戈心头一片软意,应下:好。
第82章 正文完 你听,又有喜鹊在叫了。
时隔多日, 杂耍艺人们重新被请进宫中,早前被挑出来扮演商贩的宫人们也换上民间衣服。
天子与将军漫步于长街之上。
陆明煜尝过街道开头的肉饼,另有后面的汤面、冰酪。燕云戈依然是关扑好手, 他朝圆盘投针时,天子就在旁边笑吟吟看着。燕云戈被看得心头激荡,恨不能多几个可以让自己一展身手的铺子。可惜再往前走,杂耍艺人变多,商铺却是没几间了。
这也是陆明煜刻意安排的。前面吃多了, 后面就闲闲地逛逛,权当消食。
原本是体贴的打算,这会儿, 偏偏让燕云戈失望。
看着身侧艺人,他琢磨起自己亲身上阵,表演胸口碎大石的可能性。要能博天子一笑,以身相戏也值得了。
就在这会儿, 忽听天子轻轻叹一声,说:将人传进宫时,我也让人问过他们一年到头能有几多收成。
燕云戈一怔。
原先的心思浅了下去, 他神色微肃, 说:他们身在天子脚下。虽是无田能耕, 但卖艺所得,想来也能顾及一家生活。
陆明煜微笑一下:正是如此。只是放眼整个大周, 处处皆有卖艺之人,却并非处处都有长安城中那样阔绰的过客。
别的不说。光是他两次让人进宫,就能让这些杂耍艺人各个都得数十两银子。而看杂耍者们到宫中虽然略带紧张,但仍能自如施展的样子,就能知道, 这样的机会对他们来说并不少。
可在长安城外呢?总有人因灾,因荒,甚至因为家人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失去田地,往后流离失所,勉强谋生,说不准就活不过当年寒冬。
陆明煜又问:这些年,你在岭南,有何见闻?
好好的情人相会,直接转入谈论政事。不过,这样的变化,反倒让燕云戈心安。
陆明煜问的,是只有燕云戈知道的事不不,莫要再这样想。天子说过,他从未将燕云戈与云归看做两人。
惯性思路转换过来还要耗费一点时间。不过这会儿,燕云戈已经理顺思路,将自己过去数年在岭南所见娓娓道来。
最大的问题,还是当地毒瘴,每年死在上面的人不计其数。另有蛇虫鼠蚁,数量繁多,与北方截然不同。
但除去这些之外,岭南未必没有优势。
那边气候与长安不同。燕云戈道,又热又潮。人住着不舒服,庄稼却长得极好。我算过时日,若是凑得紧些,一年足足能有三熟。
陆明煜轻轻咦一声,意外:竟有此事。
燕云戈道:我从前在北疆,见惯耕作之苦。初到那边,见了当地农人对田事不上心的样子,还和人起过争执。
说着,见天子抿唇笑了笑,看着自己。
陆明煜什么都没说,燕云戈却从天子眼神中看出:果真是你,能做出这等事。
他微赧,却还是笑一笑,说:后来再看田中长势,原是我不及当地人了解水土。但我总还要想,这样的地方,却因顾忌毒瘴,无更多良田辟出,着实可惜。
陆明煜迅速举一反三:蛇虫鼠蚁皆藏于荒地。若能开荒垦田,此类威胁也能少过很多!
燕云戈道:是。不过说来,当地人口不兴
早在前朝,岭南就是用以流放罪人的地方。去的人多了,才慢慢有了成规模的城镇。落到这种境地,大多是日日伤悲,能有几人像燕云戈一样看到其间优势?
这道理,陆明煜也能想明。原先的振奋心情稍稍冷却,但要他放过这么一个粮仓,也是不可能的事。
他沉吟,说: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迁人过去。但具体操作,总要拿出章程。再有,虽然他相信燕云戈,但牵扯到粮食问题,必须更慎重地对待。比如,先派一批长于农术的人前往,对当地粮食生长状况做个详细评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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