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逸颇为嫌弃地白了他一眼:你少来这招陆旭,多俗套啊?每次遇见了漂亮男人你就拉着人手说曾见过他。
不是,陆旭又仔细想了想,而后倾身盯住了方啼霜的眼睛,你是不是在蝉烟阁里卖过画?
方啼霜下意识点了点头:我把画寄在那儿卖,你见过我的画?
陆旭欣然一笑,兴致很高地朝他举杯道:那咱们可得好好碰上几杯了,我在那儿买过好几幅你的画,眼下都挂在府上的卧房里呢,你的画画的画得很有趣、很灵动,我就说此画定是出自一位美人之手。
方啼霜还是头一回碰见自己活的画迷,方才心里对他的坏映象,全被他这一句夸奖给掩盖下去了。
抬爱了,方啼霜端起装着茶水的瓷杯与他轻轻一碰,面颊微红,谦逊道,只是一些拙作,比不及那些前辈老师。
我瞧着倒比那些老古董们画的要好得多,陆旭笑了笑,将酒杯里的酒水一饮而尽,而后朝他一亮杯底,啼霜先生实在过谦了。
方啼霜平生头一遭被人喊先生,明明滴酒未沾,可脑袋却有些晕乎了,面上一副腼腆模样,但心里却指望着他再夸上两句。
陆旭自小便在这京圈郎君哥儿里混着,早摸成个人精了,见他这幅模样,便知道他是真喜欢画,因此只需顺着他的喜好谈,就可与他迅速拉近距离了。
于是他也不厌其烦地,将府上那几幅藏品上的每一处细节,都拉出来仔细夸了夸,直把那小美人夸的面红耳赤,这才作罢。
从这以后,他便仗着一层画迷的身份,与方啼霜越走越近。
裴逸真是看在眼里,怕在心里,屡次提醒方啼霜道:那陆旭可不是什么好人,你和他走的那样近,当心叫他给骗了。
方啼霜心里可不这样认为,他觉着陆旭这人虽然在人品上有所亏欠,可在画品上,确实一等一的,几次谈起他的画,都夸到他心坎上了。
我留着心眼呢,方啼霜诚然道,他懂画,还懂我的画,这多难得啊?喜欢画的人都不会是大坏人。
裴逸简直不想和他说,可又不能不警醒他,于是便哀哀地看他一眼:你傻啦,你以为他陆旭是想骗你画幅画送他呢?他这是想把你骗上|床去!
你和他越来越要好,苏靖那一群人可都看在眼里呢,你俩若真有了点什么,到时候皇兄回来了,还不得撕了你我!
方啼霜这时候倒很机灵了,冷哼一声道:我和陛下那样要好,他才舍不得撕了我,他肯定只撕你。
你倒知道!裴逸瞪他一眼,你再不检点一点,他回来可是要撕了我的,你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不怕死本王还怕死呢。
方啼霜心里觉得自己和陆旭的交往是再清白没有了,陆旭邀他到府上看画吃茶他都没去,两人见面时身边也都围着一群人,从没有独处过。
他心里都记着呢,他既然同裴野约好了,只许陛下与他一人吃嘴,便也要严于律己,断然是不会再和旁人在床上做出这样的事来。
可被裴逸这样一说,他心里不禁也有些发虚,怕裴野回来知道了,真要生气,故而便退一步道:我知道了,以后我少和他说话就是了嘛。
方啼霜不知道的是,陛下人还未至长安城,便已收到了苏靖送去的密信,早把他在这些日子里去过哪儿,和谁交过朋友,知道得透透的了。
第八十六章 松手我要回去了。
就在前几日, 天子御驾亲征,将意图犯境的突厥军队击溃、后撤几百里的消息便已经在长安城内传开了。
这消息从那关外传到长安城里, 想必已是费了翻山越岭的功夫,怀亲王猜测此时裴野应该已经与那突厥国王谈判完了,眼下定然是在返程路上了,估计不日就要抵京。
故而他打算铤而走险,在陛下回来之前,偷偷带方啼霜去逛一回平康坊。
方啼霜近来与他们这些人混久了, 对这些去处倒也不像先前那样排斥了,因此半推半就地就好奇地跟着去了。
一群人进了一家有名的私家妓馆,由龟奴们领着进了大堂,入席先饮起了花酒。
方啼霜略略扫过台上的那些舞姬歌妓, 脸红得活像只熟虾子, 鹌鹑似坐在那里, 一动也不敢动。
陆旭见他如此, 便笑了笑,而后又好为人师道:此间是平康坊里最有名的私家妓馆,共养着四位娘子、一位郎君, 那其中有一位余娘子, 便是这平康坊中最顶尖的名妓。
郎君?方啼霜微微瞪大了眼, 又有些疑惑地问,既然是顶有名的妓馆,怎么才养着这些人?那台上那些呢?
裴逸忙抢答道: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贵精不贵多,到底是京都,和那些穷乡僻壤里的青楼妓馆自然是不同的。方才台上那些唱歌跳舞的, 只是请来驻场的歌姬舞妓, 不是这里头养着的。
席上的另一人见他如此面红耳赤的, 便也开口嘲笑他道:这就受不了啦?咱们这还只是喝花酒呢,这大堂里的娘子哪里算得上是绝色?你啊,今晚多喝点儿,咱们哥几个带你去楼上见见世面。
说完他便往方啼霜那喝空了的茶碗里添上了酒,裴逸没拦住,于是便偏头问方啼霜:你能吃酒吗?
会吃一点。方啼霜回答道。
饶是如此,裴逸还是瞪了一眼那位给他添酒的青年人:姜二郎,你少来,本王今日带他来是给他长长眼的,省得这傻小子被某些居心不良的人给骗了。
说罢他便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陆旭,又继续道:只是见世面,可不干那些床上的下流勾当。
八郎这话说的,陆旭端了酒杯,轻轻朝他一笑,倒把自己也给骂进去了,阿逸每日干的下流勾当,只怕不比咱们这些人要少吧?
废话,裴逸理直气壮道,本王正当壮年,现在不好好干还等什么时候再干?
席间的一众人纷纷笑了起来,又你一言我一语地开起了黄腔。
陆旭也笑:阿逸只让啼霜见世面,却不让他往娘子们的床上去,这难道是要他在床边替你们掌灯么?
裴逸作为一个身心都在这烟花柳巷里泡烂了的人,眼下扭头瞧见方啼霜那双单纯的眼,心里竟不自觉地升起了几分羞耻之意。
滚蛋吧你。裴逸心里有些毛毛的,这些日子里他与方啼霜相处下来,只觉得他还是小孩子心性,空长了一张漂亮脸蛋,可眼里却不见半分情丝媚态。
若叫这小毛孩子盯着他行房事,只怕他裴逸金枪不倒的威名便要毁于一旦了,在他眼里,让方啼霜在这时候给他掌灯,简直无异于让他女儿跑进来趴了床边一般尴尬。
方啼霜很安静地坐在旁边,依然有些嫌弃地看着他们,虽然这段日子里他时常与这些人相处,白日里没事便与他们混在一团开心。
可方啼霜心里对他们不免也还是有些疙瘩在的,只因这些人家里其实都养着一大群妻妾,可竟还要每夜恬不知耻地去窑子里去找那些妓子们吃嘴。
方啼霜一开始只觉得惊奇,后来便觉得有些嫌恶,很不明白他们每夜都要吃不同的嘴,怎么还没把嘴给吃烂呢?
饮过了花酒,众人都在兴头上,于是便有说有笑地上了楼上雅间。
方啼霜没想到在大堂里吃完一轮,楼上竟然还有一轮,又因着这里的环境清幽、吃**致,比之那花萼楼只怕还要更胜一筹,故而心里对这儿倒没那么排斥了。
进了雅间内,旁人忙着选妓子,他却只管埋头吃着离他不远处的一盘糖蟹,陆旭见状,便将那盘糖蟹端到了他面前。
方啼霜忙道:不不用,这样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陆旭朝他一笑,你瞧他们谁还有心思吃菜的?你既喜欢吃,那便吃尽兴了。
方啼霜的目光在那盘糖蟹和陆旭脸上一游移,到底还是没舍得把它推回去,于是便只好道:谢谢。
啼霜,陆旭的笑稍稍淡了下来,面上浮起了几分伤心情绪,你近来怎么都不和我说话了?是不是裴逸对你说了什么?
方啼霜连忙摇了摇头,而后斟词酌句道:他没说你坏话,只是我觉得,我们走太近了,这样不好。
怎么就不好了?你画得一手好画,而我又恰好爱画,咱们便有如那伯牙子期、高山流水,陆旭缓声道,我们做一对这样好的知己,有什么不好的?
方啼霜一听他说知己,脑海里便不自觉地浮上了某个人的脸,他心里想了想裴野,而后定定然道:不好,我已经有一个知己了。
陆旭却不依不挠地问:知己又不是只能有一位,你怎么不肯考量考量我?
他不仅是我的知己,方啼霜红着脸,一字一顿道,他还是我的心上人,我不能背着他与你好。
陆旭微微一愣。
与此同时,这儿的假母鸨子忽然推门而入,随后摇着一方花扇上前,她虽是徐娘半老的年纪,可依然是姿色犹存,手里摇着扇子,身上带着花香。
她先是朝着众人笑了笑,而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诸位贵客,今夜想要哪位娘子来陪呢?
裴逸荤素不忌,暧昧地摸了把她的手:去把你们这儿的都知娘子请来,本王只要她。
那假母鸨子忙赔笑道:这可真是不巧了,余娘子今夜已经让人给定下了,妾身若早知道亲王您要来,定不会将她许出去的要不贵客们还是另择他人吧?
裴逸一眼便看出她是在拿乔,有意再把那余都知的身价再往上抬一台,他看破不说破,只是将腰侧那沉甸甸的荷包摘下来,而后往她怀里一丢:别废话,那人若是不肯放人,你们就把他拖出去剁了砍了,出了事由本王担着。
鸨母被那沉甸甸的一袋金子砸得胸口生疼,可面上却笑逐颜开、眉飞色舞的:哪有人敢扫了怀亲王的兴啊?妾身这就将咱家余娘子抢过来!
说完便招了一众侍女入内,这儿的婢子个个都搽脂抹粉,步生香风的,再往恩客们怀里一靠,便都是媚眼如丝,纠缠得人移不开眼睛。
不一会儿,那百闻不如一见的都知娘子便来了,方啼霜下意识放下筷子,很尊敬地往入口处望去。
余娘子梳着一方嫦娥髻,乌发上的钗环摇曳、珠翠细闪,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方啼霜注意到她身段极好,瞧上去也是个样貌很周正的娘子。
但比起楼下席间那貌若天仙的舞姬歌妓,竟还显得庸常了些。
陆旭一眼便瞧出了他的疑惑,轻声解释道:名妓之所以敢称得上是都知,自然不只是凭着一张漂亮脸蛋,还须得才高八斗、聪慧过人,一张巧嘴能说的服咱们这些男人,这才算是一位合格的名妓。
方啼霜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你那心上人是谁?陆旭话锋一转,忽而又问,是男人还是女人?
方啼霜怕他真像裴逸所说的那样,对他有了那样不合适的感情,为了断了他的念想,故而他便诚然道:也是个男人,我们很要好的。
陆旭闻言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怎样个要好法?你们在床上滚过吗?
方啼霜羞红了脸,垂下脑袋去看面前的糖蟹,假装自己没听清,后又断然道:反正我不能再和你交往了,你也不要来找我说话了。
陆旭只淡淡一笑,没继续接话。
席间,那满头珠翠的都知娘子徐徐然落座,与众人简单寒暄过几句,便要开始行酒令了。
方啼霜此前从未行过酒令,不懂规矩,于是那余娘子便不厌其烦地将这规矩与他细细理了一遍。
接着,只见那余娘子素手一抬,举起一只小令旗,而后接过了裴逸给她满上的一杯酒。
春娇先饮一杯。说完她便将那杯斟的满满的酒一饮而尽。
紧接着,她便又简明扼要地提了一边规则,旋即对上裴逸的目光,稍一莞尔:今日便先从八郎这儿起头吧。
裴逸笑眯眯地与她的目光稍作缠绵,而后不紧不慢地对上了她的发起的那句短诗,紧接下来行令的是陆旭,令方啼霜没想到的是,他竟也接的很好。
方啼霜顿时看的呆了,他原以为这些纨绔子弟们的脑子里大抵除了美人便是酒,都是一群不成器的浆糊脑子,谁知道他们竟都这样有学问!
作起诗对起对子来,虽说不上是一气呵成,可至少也都接得上那前一个人的酒令。
他虽然也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可在作诗写文章上,还是开不了窍,这酒令又要作比,又要对的合韵,方啼霜眼下还吃了酒,脑袋晕乎乎的,对此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
不一会儿,那余娘子手中的纛便指向了他,方啼霜依然是傻兮兮地愣在那儿,连个屁也放不出来。
于是便听啪的一声,余娘子笑着拈起了一只竹筹,而后精准无误地丢到了他面前,方啼霜吓了一跳,紧接着便又有婢子拎了酒壶过来,替他满上了一杯酒。
愿赌服输,那都知娘子嫣然一笑,对不上来,那就只好请郎君喝酒了。
方啼霜不敢拒绝,只好把那杯酒喝了个干净。
这么一轮一轮地玩下来,方啼霜能答得上来的次数少之又少,于是便只好闷声吃酒。
裴逸一开始还记得帮他拦着挡着些,可到后来,他自己也喝迷糊了,便将方啼霜这号人给忘了,全心全意地黏到那余娘子身上去了。
待这一群人酒吃的差不多了,裴逸便大着舌头道:再喝下去就要误事了,余娘子,快快给咱们安排个好去处吧
余娘子笑了笑,目光扫过席间众人,见他们怀里几乎都已经揽上了一位,于是便道:厢房就在隔壁,郎君们请慢用。
说完她便看向陆旭:旭郎今日
陆旭淡笑着摆手:我今日没有兴致,娘子替这位小郎君安排便是。
那都知娘子立时又看向了方啼霜,方才他见这小郎君容貌出众,若论姿色,比他们这家妓馆里养的小倌还要出色许多,想当然地便以为是陆旭带来的宠娈。
眼下见陆旭这样说,这才知道他们不是一起的,故而又遣人招了一个小倌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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