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朱闵青声音不高, 语气却很确定。
林嬷嬷望了一眼他的眼睛, 踌躇着该不该把话挑明。
快两个月过去,小主子的眼疾已有好转,但看东西仍是模模糊糊的,迎风见光还是会流泪,也不知何时才能彻底恢复。
万一好不了,就像小主子所说, 一个瞎眼的皇子有什么用?朱缇肯定会扶持别人上位, 那个江安郡王不就是最好的人选么?
而且她还听说,江安郡王看上了秦桑。
林嬷嬷不得不多想。
话到嘴边, 她又吞了回去, 到底不忍心再拿朱闵青的眼睛说事。
遂慈爱地抚着朱闵青的头, “许是嬷嬷想多了,朱承继一倒台, 朝臣们还不得一窝蜂地投奔江安郡王去,多朱缇一个不多,少朱缇一个不少, 人家不见得能看上他。”
朱闵青道:“我知道嬷嬷着急, 我们十七年都熬过来了, 不在乎再多等一段时日。督主和朱怀瑾合作只是为了查案, 现在案子了结,督主为避嫌也会减少和他的往来,所以嬷嬷大可不必担心。”
林嬷嬷嘴上称是,心里却逐渐弥漫起一种悲哀, 夹杂着慌张。
从前小主子很听她的话,既利用朱缇的势,也暗暗提防朱缇,可现在,他接二连三地维护朱缇,俨然把朱缇当做最信任的人,这可怎么得了?
他们只有朱缇一个选择,而朱缇却不止小主子一个选择,小主子又这般相信他,迟早要吃亏的。
林嬷嬷想,须得断了朱缇所有的念想,让他一心一意扶持小主子才行。
她回到厢房,在柜子最下头翻出来一个金线荷包,上面绣着一个篆体的“闵”字,装着一个极为精致的金质长命锁。
除却金鱼、莲花等常见花纹,还有五条龙纹。
林嬷嬷死死攥着这枚小小的长命锁,一咬牙,仿佛终于下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小心谨慎地把这两样东西藏在怀中,一路避着人悄悄从角门出去。
此时天色晦暗,苍茫的天穹下,银白色的雪粒子一阵阵撒下来,不多时就白了地。因地气尚暖存不住雪,等晌午雪一停,便是半泥半水,毫无半点美感。
林嬷嬷没有叫车,一脚泥一脚水来到西市口大街。
冬季昼短,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又阴又冷,其它街巷很是冷清,然这里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沿街两旁香楼酒肆鳞次栉比,门前挂着的一盏盏红灯笼连绵蜿蜒连成片,几乎映亮了半面夜空。
街面上熙熙攘攘,人流如织,门前揽客的尖着嗓门一声赛一声的招呼人,笙箫丝竹不绝于耳,伴着女子或软糯或妩媚的笑声,真是个花柳繁华地,十分的好景致。
林嬷嬷四处张望一阵子,来到本司胡同,踅摸到一处歇山顶三层酒楼,抬眼看看,门匾上三个大字“青云楼”。
是这里了,她吁口气,对揽客的老鸨:“我找青鸢姑娘。”
那老鸨搭眼一瞧,这人穿戴不俗,以为是哪家的太太找上门来了,便道:“今儿青鸢姑娘不见客。”
林嬷嬷塞给她一锭银子,因笑道:“我是她的故人,这儿有个荷包,您拿给她一看,她便知道我是谁。”
老鸨将信将疑,看在银子的面儿上道:“你在门口等着,我就替你跑趟腿儿,她见不见你可做不得准,青鸢可是咱这里的头牌,只伺候官老爷,脾气大着呢!”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过后,老鸨满脸堆笑地走出来,“姑娘请您进去,她不便出来,您跟着我走,请了您呐。”
穿过嘈杂的门面,从后楼梯拾阶而上,绕过中厅回廊,尽头处站着一位二十七八岁的女子,姿容妩媚,形态风流,也是一双凤眸。
她仔细辨认半晌,试探着叫了声“林嬷嬷?”
林嬷嬷霎时泪如雨下,嘴唇不住颤抖,抚膝一蹲,哽咽道:“表小姐……”
青鸢忙扶起她,一面往屋里让,一面摇头叹道:“哪里还有表小姐,只有沦落风尘的卖笑女罢了。我还以为您已经……您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林嬷嬷看了老鸨一眼,欲言又止。
青鸢温温柔柔道:“妈妈,可容女儿单独说说话?”
林嬷嬷递过去一张银票。
老鸨笑了几声,关上了门。
“我去年找到了闵氏旁支的旧人,得知你在这里。”林嬷嬷抹把眼泪,“表小姐,老奴想给你赎身。”
“我是官妓,纳入贱籍不得赎身。”青鸢的笑既无奈,又落寞,缓声道,“嬷嬷,这个金线荷包是我娘绣给表弟的,人都没这么多年了,你还留着这个做什么。”
“表小姐,这话你埋心里头,千万别漏风声。”林嬷嬷凑到青鸢耳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小主子还活着。”
青鸢惊得嘴唇发白,“这怎么可能!不是烧死在宫里吗?”
林嬷嬷拿出龙纹长命锁,“他活着,都长成大小伙子了,可精神着呢。”
青鸢盯着长命锁,紧紧揪住胸口,许久才重重透了口气,却是无声地大哭起来。
“我闵家能昭雪么?”
“等小主子恢复身份,还有什么可愁的!”
“别……告诉他我在这里。”青鸢垂泪道,“嬷嬷,您突然找我来,定是遇上了为难事,您尽管说,我能做什么?”
林嬷嬷附耳道:“事关小主子生死,求表小姐……”
黑黢黢的夜空如一顶厚重的幔子罩下来,一阵又一阵的西风,吹得窗前的竹林沙沙作响。
朱闵青躺在塌上,秦桑正小心地给他抹眼膏,
抹好后轻轻吹了吹,秦桑笑吟吟说:“今儿太医说你的眼睛大有好转,再休养一两个月就能大好,安心了吧?别整日皱着个眉头,瞧瞧,眉心都长出竖纹了!”
两人的距离很近,朱闵青只觉一阵吹气如兰,似有似无的幽香萦回环绕鼻尖,顿时一阵口干,扭脸躲开,半天才道:“再有一个多月就是年节,到时我带你去看社火。”
“社火啊,舞龙舞狮跑旱船都看过不少,京城有没有打铁花?我小时候曾在真定庙会看过一次,真是好看,可惜后来没了。”
朱闵青回想片刻,“我很少逛庙会,等我问问崔应节,他是个包打听,常混迹在茶楼酒肆,一准儿知道哪里有。”
“崔娆约我明天去银楼打首饰,我托她问一句也行。”
“正好明日要去趟署衙,我和你一起去。”
“快算了吧。”秦桑笑道,“你没发觉崔娆这阵子都不来了?人家生恐见面尴尬,你就别在她面前露脸了。”
朱闵青皱皱眉头,很不以为然的样子。
外间响起小丫鬟的问好声,林嬷嬷回来了。
秦桑起身道:“天不早了,早些歇着,明儿个我再来看你。”
她出去,恰好林嬷嬷挑帘进来,二人差点碰上。
秦桑隐隐闻到一股异香,甜得发腻的味道,好闻,却很怪。
这样的甜香,秦桑从未在别处闻过,不由暗笑,林嬷嬷用的香真是与众不同。
虽觉奇怪,却也没多想。
翌日天光晴好,巳时刚过,秦桑就早早出了门。
稍后,林嬷嬷也出了门。
因来的是九千岁的亲闺女,银楼的老板娘一张脸笑得比花还灿烂,请人到雅间就坐,把所有的好东西都摆出来,任凭秦桑二人挑选。
女孩子没有不喜欢首饰的,秦桑和崔娆叽叽喳喳地讨论哪个样式灵巧,配什么衣服好。
好一阵子才选好,待要走,却听楼梯处一阵环佩叮当,帘栊微动,两个女子款步而来,看打扮是一主一仆。
擦肩而过时,一阵甜香扑鼻而来,秦桑不由一怔。
但听老板娘笑道:“青鸢姑娘,今儿怎的有空亲自来了?”
秦桑回头看了一眼。
那人察觉到她的目光,对她笑了笑。
秦桑又是一怔,不知为何,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外面不知何时起来风,细细的,很锐利,吹在人脸上有些疼。
朱闵青站在铺子前,正和崔应节说着话,吴其仁也在。
刚才还笑着的崔娆登时就沉静了下来。
秦桑暗叹,不让他来,他为什么偏不听话!
崔应节好像没发现妹妹的窘然,大大咧咧道:“老吴知道一家店火锅子很地道,正巧到了饭点儿,老大说来找你们一起去,还好还好,你们还没走。”
朱闵青眼上仍蒙着细布,微微向前探出手,“阿桑?”
秦桑没动,反而挽起崔娆的胳膊,“崔姐姐,咱们自己去吃。”
这时崔娆面色已好了很多,柔声道:“这样冷的天,难为他们还惦记着咱们,一起去吧。”
崔应节招呼她们上马车,还不忘搀扶朱闵青,“老大,我扶着你哈,慢点儿!”
就在此时,青鸢带着婢女从旁经过,似乎脚下滑了一下,好巧不巧,直直冲着朱闵青他们摔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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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青鸢倒下的方向很巧妙, 离朱闵青更近些, 但距离其他两个男人也不远,伸手就能够到的距离。
一阵香风袭来,朱闵青以极快的速度后退几步,嘴角耷拉着,一脸的嫌弃。
崔应节吱哇乱叫着,连蹦带跳, 蹭地蹿出去老远, 恰好挡在崔娆和秦桑前头。
青鸢面朝下直直向青石板地面坠去,眼见这位娇滴滴的美人就要跌个头破血流。
在婢女的惊呼声中, 一双手蓦然从旁伸出, 拦腰一抱, 堪堪稳住了青鸢的身形。
青鸢俏脸煞白,娇喘吁吁, 显见吓得不轻,连站也站不稳,几乎半个人都倒在吴其仁的怀中。
她的婢女张着胳膊, 傻子一般站在原地呆看着, 半点要搀扶的意思也没有。
青鸢仰头看了看吴其仁, 眼中浮现一层水光, 雾蒙蒙的,眼神愈加朦胧迷人。
却是马上又垂下头,轻声道:“多谢公子搭救,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青鸢全凭一张脸过活,若破了相,也和死了差不多了。”
雪白的粉颈弯得恰到好处,娇媚软语,口若檀香,柔若无骨的身子靠在胸口,撩拨得吴其仁心里一热一痒,竟是忘了答话。
权阉之女 第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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