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轻尘转过脸,盯着铜镜里的自己,别说,还真是。她立马放平嘴角,含糊一句:驿站闷,今日就要重新出发了,我想着开心。
常淑直起腰身,浓黑的眼珠似笑非笑,伸出手指戳她的脸,好似想给她戳个酒窝出来。
近两日可有想起什么来吗?
慕轻尘疑惑一瞬,方才明白常淑问的是她失忆的事:有,有一点,一点点,不多不多。
比如?
呃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小片段,具体的还说不上来。
常淑刚燃起的希望破灭了,捏捏慕轻尘的耳垂:还是那句话
我明白我明白,若惹出幺蛾子就割耳朵!
割就割!反正我就要逃之夭夭了,看你到时候割谁!
晓得就好。常淑欣慰道。
临走时,仍旧不放心地斜睨了慕轻尘一眼。
不知是不是她太疑神疑鬼,眼皮一直跳。
*
驿长没说错,出了城门果然是孟河,河面宽阔,淡而澄澈,隐隐还有鳞光闪闪的几尾鱼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惹得慕村姑轻尘一时技痒。
华帝的御驾在最前,车厢宽敞又华丽,配有四匹雄壮的大宛马。
他咳嗽两声,传出道口谕,金吾卫都尉很快来到他的车厢前,与他请安。
华帝说出找他前来的原因打算不再沿孟河行进,而是抄近道。
都尉不依,从马背上下来,打躬作揖,以担心安全为由,恳请华帝收回成命。
这一下事情可闹大了。人马皆停了下来。
常淑的七香宝辇位于整个队伍的中央,与御驾之间还隔有太后、塔阿图、塔珊的车马,实在摸不清前方的事体。
慕轻尘毛遂自荐,寻了个由头前去打探,不等常淑同意,一夹马腹,去了。
回来时面上隐有愁容,像霜打的茄子。
塔珊卷起竹帘叫住她,问她究竟发生何事?
慕轻尘无精打采:陛下欲要改道。
呀!?塔珊比她还意外,探身望着御驾边的金吾卫都尉,慌不择言道,要不,就在此处落水?
不妥。
此处是孟河上游,地势平坦,水流亦静缓,落水之后很难将她冲走,金吾卫个个武功高强,说不定一人一个凌波微步便能把她从河里捞回来。
可是
再等等。
慕轻尘没多逗留,咄了一声,骑马回到七香宝辇旁把消息说与常淑和常鸢听。
正说的起劲呢,金吾卫都尉忽然重新上马,挥动红黄色的三角旗,示意继续前进。
原来是虚惊一场。
慕轻尘长吁一口气,紧张的心情慢慢平复,向回眸看她的塔珊不动声色地眨眨眼。
你和塔珊常淑故意拖出个长调,倒是相见恨晚呐。
后四个字说得颇有深意。
常鸢从窗口钻出脑袋,咬牙切齿道:哼,轻尘,你堂堂学士,居然和亦小白一个德行。朝三暮四。
亦小白:
我乖乖巧巧的骑马也招惹到你了?
*
时间一点一点过,太阳一点一点往上攀,恍恍惚惚中竟甩开东山头一大截,火伞高张。
浩浩荡荡的车马行入孟河中游地界,这处是个微微的缓坡坡,河水流速颇急,像个兴奋的孩子,叮叮咚咚而去。
嗯,是个跳河的好地方!
只是何时开跳呢?
阿呀,不行了不行了!亦小白呜呼哀哉地叫嚷,太阳太热了太热了!
她像片失去水分的芭蕉叶,软塌塌地垂着脖子垂着腰,眼皮一阖上便栽倒在马背上。然后伸手一阵摸索,在马鞍边摸到一水囊。
呜呜,水喝完了。她把娇生惯养发挥得淋漓尽致,尘尘,我要喝你的。
慕轻尘灵机一动,计上心头,摘下水囊直往嘴里灌,三两下便喝成底朝天。
我也喝完了。她把水囊倒提着抖了抖。
啊啊啊,你个小气鬼!喝你点水又不是喝你血。亦小白忿忿不平,两只眼睛死死瞪她,仿若有深仇大恨一般。
慕轻尘摊摊手,故意逗她。
亦小白没力气和她纠缠,舔舔干涩的唇,试探性喊了声鸢儿。
不出所料,常鸢根本不搭理她。
这对一驸马来说,简直是莫大的悲哀。
慕轻尘见时机已到:好啦,她歪过身子,拍拍亦小白,咱们就在河边,你还怕被渴死不成,把你的水囊给我,我帮你打水来。
我不,河水有腥味,我喝不下!亦纨绔小白果断拒绝。
慕轻尘:
你个挨千刀的!竟敢破坏我的计划。
她双眼一眯,语气寒凉刺骨,一字一顿道:必须喝!
亦小白最怕她这样,好似下一瞬便要送她送去见阎罗王,弹坐起身,诚恳道:喝喝,我这就去打水,这就去。
说完衣袍飞扬,应声下马。
站住!慕轻尘杀来一记眼刀,说了我去就我去,给我回马背呆着!
慕轻尘严重怀疑亦小白是老天爷派来考验她的,为求心安,特地警告她:不要轻举妄动,不然,就把你的水囊扔掉,渴死你!
亦小白:
河水真是一神奇的东西,远远望去死气沉沉的,凑近后才发现水下有一簇簇柔嫩的水藻,像棉絮一样,软绒绒的。
水陆相接之处的泥地里,还嵌有无数颗大小不一的石块。
慕轻尘不禁念想起那些年在河边洗衣服的日子。苦,却快乐着。可惜呀,都是回不去的从前了。
哒哒。
马蹄磕响硬邦邦的石块。像某种仪式的前奏。
慕轻尘取出藏在算袋里的一根绣花针,暗道一声,再见了常淑!
噗!
绣花针刺破马背,狠狠扎进马儿的皮肉。
马儿吃疼,猛地扬起前蹄,一声长鸣划破静谧的长空。
声音如雷贯耳。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悉数循声回头,霎时惊得脸色煞白!
但见马儿在河水中疯狂的扭动跳跃,仿若魔障一般,踢出一片片巨大的浪花。
而慕轻尘紧揪住缰绳,不知所措着。
金吾卫都尉最先高喊:马受惊了,小心周围有埋伏!保护陛下!保护驸马!
马不会无缘无故受惊,除非是逼人的杀气或者遭受重击。
彼时,常淑已跳下马车,朝慕轻尘急急奔去!
金吾卫们觉得这一幕分外熟悉
哦,对,慕驸马月初不慎落入望月池,长公主殿下也是这般不要命地跑过去
都尉一个头两个大:还愣着做甚,救人啊!
金吾卫们洞心骇目,迅速分拨出一队人马,缀上常淑。
场面一如之前,焦头烂额叫叫嚷嚷。
而马儿早已跃出五六个马身,眼见着就要跃进池中央。
慕轻尘估摸差不多了,深吸一口气,两手一松,以极尽翱翔的姿态栽进孟河。
在被清凉包裹住的那一瞬,她感怀道,美好生活,我来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常淑的惊呼。
慕轻尘一直在往下沉,像个睡在摇篮里的婴孩,在水中轻轻摆荡、轻轻摆荡
她慢慢地睁开眼,看着水面的亮光越来越远后,兀自翻了个身,准备顺着流势游向下游游向下游向游
靠!
怎么游不动!
她不服输,拼命地扬起手臂蹬起狗腿还是游不动!!?
啥意思啊!关键时刻掉链子啊!
一只乌龟耷拉着眼皮,慢悠悠的路过她,又慢悠悠的折回来停下,幽幽静静的眼底写着是不是傻,你他妈根本不会游泳!
慕轻尘惊骇不已,靠靠靠!原主居然是他妈个旱鸭子!
坑爹啊!!!
第44章 穿越驸马上线
慕轻尘的咽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 不停的呛水, 直呛得她脸涨红。
渐渐的、渐渐的她已没有力气扬臂蹬腿,只能在水下本能挣扎。
意识随之模糊
她下坠得也越发厉害
一只胳膊圈住她的腰身,纤细却有力, 触感分外熟悉。慕轻尘的眼皮撑开一条缝, 看到了常淑焦急的眉目。
常淑倾过身子, 含住她的嘴巴, 渡来几丝空气,带着她朝水面游去在探出水面的那一刻,她眼前一黑,彻底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一会觉得常淑在猛力按压她的胸腔, 按几下就来吃她的嘴巴, 反反复复好多次。一会又觉得天地摇摇晃晃,耳边满是车轱辘的吱呀声, 估摸被抬进了马车。
幸好常淑就在身边, 与她十指交握, 一直不曾松开。
她安下心,稳稳当当的睡了, 还做了个梦,梦里她回到嘉盛十年的四月初三。
那日的天空比任何时候都要晴朗,空气中有微风、有鸟语、有花香。
她从小床里爬起来,推推睡在破毛毡里的阿娘:阿娘阿娘,今天是我的生辰, 你答应给我买只烧鸡的。
阿娘不耐烦的背过身:怎又长大一岁了!
阿娘,阿娘。她绕到阿娘对面,继续推她。
哎呀烦死了!阿娘掀开被子气呼呼地骂她,气呼呼地穿衣,走出破落院子的门。
她想,阿娘定是给她买烧鸡去了,于是从地上爬起来,挪到石阶坐着,双肘撑膝,双手捧脸,一瞬不瞬地盯着门瞧。
没多久娘阿便回来了,把五个热腾腾的馒头扔到她脚边。
呜,阿娘,我要吃烧鸡。
阿娘瞪她一眼,回屋打开衣橱,将衣服一叠叠抱出来,再用一块方布包好。
只有馒头,爱吃不吃,你满五岁了,就吃五个馒头,别的没有!
可是
可是什么!阿娘踹了一脚凳子。
可是我今年六岁了。
阿娘手里的活没停,拎起方布的四个角系好,裹出一鼓鼓的行李,再背到背上。
阿娘,你要走吗?她把下襟拢成一个兜,将馒头一一拾捡进去。哎,馒头就馒头吧,总比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好。
去赌坊阿娘眼神躲闪,心虚的丢下一句。
什么时候回来呀?
阿娘浑身一震,转头看她,大概是因为她从没问过这种问题。
去去就回。
会给我买烧鸡回来吗?
赢了钱就买给你阿娘的眼眶忽然红了,踩着石阶来到她跟前,看她捡馒头。
轻尘,阿娘很少温柔的唤她,等馒头吃完了,就到前院去,找你爹和阿嬷阿翁,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他们会喜欢你的。
阿娘不喜欢我吗?
阿娘也喜欢你的。
那阿娘什么时候回来接我呢?
阿娘摇摇头:阿娘也不知道,或许下个月,或许下一年,或许很多很多年
我晓得了,阿娘一定会有回来的那一天。
阿娘没回答,揉揉她发顶,哭了。一边哭一边起身,在跨出门槛时,回头冲她笑。
笑容里是浓得化不开的苦涩。
她也给阿娘回了一个笑:早去早回。
然后她阿娘就走了,她便开始吃馒头,一口气吃掉两个,午时又吃掉两个,太阳落下时吃起最后一个,吃着吃着一浑身酒味的男人闯进院子。
她怕他是来抢馒头的,于是把剩下的小半块揣在怀里,一脸防备地看他。
男人没注意她,脚被篱笆拌上一跤,摔进枯草地里,哼唧两声后再没动作。
亦小白一宿没合眼,眼眶乌青,在床边抓着慕轻尘的手不放:呜呜呜,没想到尘尘为了给我打水连命都可以不要,都怪我,都是我的错,从现在开始我再也不喝水了。
常鸢叉腰吼她:不喝水?你是准备成仙,还是准备让我守活寡呢!
尽说风凉话啊!尘尘现在生死未卜,我没心思跟你儿女情长!
生死未卜?
常淑:
林渊不都说了吗,一切安好,只是受惊过度,睡着了而已。
你!常鸢上前一步,好你个亦小白,慕轻尘比我重要是不是,为了她你连媳妇都可以不要!
别吵了!常淑不知第几次打断她们二人,不过这次的口吻更强硬。
初月姑姑打帮腔,蹲了一个礼,搬出林渊的话来,说是慕驸马需要好生歇息,若醒了,奴婢立刻派人来通禀,您二位也劳心一晚上了,回房缓缓神吧。
赶人的话说得明明白白,常鸢不好多留,拉住亦小白的胳膊往外拽,拽得亦小白哭天号地的,一口一个我不走,就让我陪着她,她若是熬不过这一劫,我就陪她去。
常淑:
初月姑姑嘴角一抽,招呼侯在外头的小宫婢,同她一起帮衬常鸢一把,硬生生地拖走亦小白。
一路拖到院中央。
常淑生怕有变故,赶紧合上房门,眼不见为净。
她是有些累的,昨日急急忙忙赶回驿站,一直忙碌到现在,还要应付前来探望的众人,看着他们或真心或假意的问候,疲惫至极。
她摁摁发涨的额角,坐上床边的脚踏,小心翼翼描绘慕轻尘眉梢,眼底尽是怜惜。
分卷(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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