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柏庭默然接过，抿了一口。
    沈姜喝的凶，仰着脖子半罐就空了。
    天际钩月高悬，夜幕星辰遍布，银光璀璨。四下静谧，她不说话，陆柏庭也不开口，就那么静静看着她。酒气细薄，随着呼吸丝缕潜入肺中，月光打在脸上银凉一片，她脸上却开始泛起清晰可见的酡红。
    大晚上让男人进家门，还是在喝了酒微醉的情况下……陆柏庭抿了抿唇，她的警惕性实在差劲。
    “前辈来找我有事么？”看够了月亮，沈姜终于看向了他。
    “没什么，只是担心你情绪不好，来看看。”
    “……看来微博上真的闹得很凶？”她轻笑，“我没看那些，发完就关了。”
    “还好，大多数人就是看个八卦。其实要解决也不难。”
    “嗯，我经纪人也是这么说的。”
    陆柏庭顿了顿，“其实你接我的电话，我挺意外。”
    沈姜说了声抱歉，“当时心情太糟没想那么多，挂了好多电话，前辈别放在心上。”
    “我理解。”他道。挂的再多，最后她也接了，并且还告诉了他家里地址，不是么？
    沈姜没说话，怅然叹了口气。多少个电话没接，她自己也记不清，许是知道她真的没心情，联系不上她的人也都不再打扰。
    但只有他，天黑下来之后，只有他还在发消息问她是否还好。
    “前辈不好奇我为什么发那样的微博么？”进门这么久后终于切入正题，她问完也没想等他回答，垂了垂头自己便说，“……我忍不了，任何人都不能侮辱我母亲。”
    陆柏庭只极短暂地诧异了一瞬，很快平和如旧。
    沈姜晃着易拉罐笑：“前辈不惊讶？”
    “如果再早些时候知道，可能会很惊讶，现在还好，大概猜到了一点。”从她对慕青的态度，和郑轩的关系，再到今天微博上突兀的举动，联想一番，很容易便能想到。
    有关于慕青的传闻，圈内人多少听过一些，在她短暂的生命中，唯二和她产生过绯闻的，一个是郑朝光，另一个便是沈志达。
    那么沈姜的父亲……不必猜，应该就是后者了。
    他们家的恩怨纠葛，陆柏庭不清楚，看了眼沈姜道：“如果是女儿身份的，质疑声很快就会消失。”
    “我知道，我不想。可是不尊重逝者是很可耻的行为，有人那样做，但我不想。”沈姜弯着唇，脸上眼底，分明没有半点笑意。
    ——更不想让人觉得，她在给她的母亲抹黑，她在消费她母亲留下的成就。
    他默了几秒问：“……沈志达导演和你联系过么？”
    “联系了，我不想理。”
    沈姜忽地站起身来，趴在阳台栏杆上，长叹了一口气，回头微垂视线看向他。
    “前辈有英文名吗？”
    “英文名？”他很配合，“lupe，你呢？”
    “gloria。”她背着月光，眼神蓦地温柔下来，“朝光叔叔给我起的。”
    陆柏庭嗯了声，这个名字，前不久才听冯远麒先生提过，郑朝光生前创办的女童救助基金会，格洛丽亚。
    “我妈去世之后，朝光叔叔每年都会来看我，不管是节日还是我的生日，他都会给我准备礼物和贺卡。我得到的所有父爱都是来自于他……即使在得抑郁症之后，他还记挂着我，从那时候到我十八岁，每一年的礼物和贺卡都提前准备好了。”
    “十八岁的生日，是我最后一次收到‘deargloria’的卡片。”
    陆柏庭道：“gloria，很好听。有什么特殊含义么？”
    沈姜斜斜靠着扶栏，说不清是醉了还是没醉，笑吟吟地歪着头，“当然有。”
    “……gloria，拉丁用语中，就是‘大小姐’。”
    那部反反复复看过无数遍的《虞姬》，是郑朝光和慕青唯一的一次合作，他们在戏里扮演一对命运多舛的恋人，他是军阀，她是大小姐。
    英俊的男人和美貌高贵的女人，在月下跳过亲密的交谊舞，手牵手在战乱中躲过纷飞炮火，他亲过她的脸颊和嘴唇，刻于一生中最难忘的却是初见时，他执起她的手，轻轻落下的那一吻。
    戏中没能有好的结局，戏外亦然。生于香港郑家的郑朝光，和慕氏大小姐慕青，明明相配得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然而穷尽短暂一生追逐，他最终还是没能得到爱情。
    小心珍藏的卡片之上，写的每一句‘deargloria’，沈姜都懂。
    那是他想对慕青说，却没有缘分说的话。
    ——我的，亲爱的大小姐。
    沉沉夜色下，似是有一股无声沉重在涌动。
    陆柏庭看着表情变得疲惫的沈姜，温柔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安抚魔力。
    “不必难过，有很多人爱你，gloria。”
    闻言，沈姜抬起头，和他视线相对的瞬间，仄闷的胸口像是涌入了新鲜空气，刹那得生。
    “是啊。”她倏而扬唇，就着月光，毫不逊色。
    “……有很多人爱我。”
    。
    啤酒不易醉这一点再次得到证实，两人都没醉，把易拉罐全都收拾好，从阳台转移阵地到厨房。
    沈姜想起白天烘的蛋糕，拿出来献宝：“前辈要不要尝一下？”
    对着她期待的目光，即使胃已经被啤酒灌满了，陆柏庭还是笑着点了点头，“好。”
    她的料理功力在‘无畏人生’中得到过证实，西点做起来也不差，即使不是刚从烤箱里出来，蛋糕的口感仍然不错。
    厨房里有个小吧台，她在里，陆柏庭坐在外。想起进门时地板上的那几双鞋，他问了句：“上次我送你的那双‘贺礼’，穿着还舒服吗？”
    本是随意开口，不想她的表情却滞了滞。
    对着他不解的眼睛，她犹豫几秒后坦白：“那双鞋我穿有点小，我放在楼上了。”
    “小？”陆柏庭一怔，“你的鞋码不是35么？”
    “不是啊，我一直都穿37的鞋。”沈姜见他表情有异，“前辈为什么以为我穿35……？”
    他咳了声，略不自然，“那天你在片场崴脚，我顺便问了你们道具组的人，他说你穿的那双鞋35码。”
    沈姜顿了一下，忍不住笑起来，“每家鞋的尺码不一定相同，有的偏大有的偏小，那天那双鞋的尺码偏大，所以35就够了，一般来说我都是37的……”
    搞了半天，原来是弄错了啊。她还想了好久，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送双穿不下的鞋子给他。
    半晌，他拧了拧眉，认真道：“下次不会再弄错。”
    闲聊一会儿，时间不早，周云打来电话，沈姜用纸盒装了几个小蛋糕，让陆柏庭带回去吃。
    “我空手来，结果还带了礼物走。”
    他站在门边，哭笑不得。
    沈姜说：“就当谢谢前辈陪我聊天。”
    陆柏庭笑着叹了口气，正要转身之际，脚步稍顿。
    “……上次的粉丝福利还记得么？”
    沈姜愣住，“什么？”
    “杀青那天我们合照，忘记了？”
    一提醒，沈姜立马想起来，那天他拉着她合照，说是‘粉丝福利’。
    她站在面前，刚从颓丧中走出来，强打着笑脸，却仍显得有些精神不济。陆柏庭朝她伸出一只胳膊，“抱吧，独家见面会的独家福利。”
    沈姜愣了好久，看着他久久没有回神。
    见她半天没动，他挑了挑眉，刚要收回手，她蓦地捉住他的手腕，缓缓靠进他怀中。
    暖黄的灯光盈盈照在身上，她埋头在他怀抱里，声音闷闷。
    “……谢谢。”
    。
    转发事件才发酵到第二天，情况就有了新变化。
    众多营销号‘借着’此次事件，纷纷写了长微博给年轻人们科普慕青之所以是慕青的原因，在看到那一长列令人咋舌的成就之后，许多只知慕青其人却不知她厉害在哪的网友，惊讶得只会说‘666’。
    就在网友们心态开始转变，觉得面对如此传奇的一个前辈，沈雨岚在采访里所说的话确实不太妥当之时，突然又有人扒出了沈志达和崔蓉早年的某些负面新闻，尤其是崔蓉，作品被扒了个底朝天，有慕青在先，她看起来就low了不止一个档次。
    其实每个明星都会有那么些不好的新闻，好比沈姜那个照片事件，主要还是因为时间久远，那些料扒出来，难以求证，看起来倒挺像是那么回事。
    ‘双沈之争’沸沸扬扬，沈雨岚有自己的拥簇，支持沈姜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两方人吵到晚上，沈雨岚的粉丝仍咬定坚持自己偶像的说辞并没有过失，而那条引祸的微博，也突然再次被关注。
    一向很少发声的陆柏庭，站出来转发了沈姜——
    陆柏庭v：慕青前辈对影坛的贡献，值得所有影人谨记。[转发微博]
    如果只是他一个，舆论大概会说是他和沈姜有交情，所以才站队在她这一边，但关键是，他的动态一出，而后便有数位重量级演员相继转发。
    郭思、梁思归、窦宁，就连一向和气的影帝洪伟也出现在转发列表之中。导演圈则由徐民安起头，不少导演编剧都加入阵列。众人这才想起来，徐民安之前发过悼念慕青的微博，他是慕青的粉丝来着！而那转发的一众业内人士里，同样也有很多人曾公开表达过对慕青的喜爱与崇拜，哪怕不是她的粉丝，至少也是对她抱有好感的。
    霎时间，犹如巨石投浪，引起网民一片沸腾。沈姜还在风口浪尖上，和前一日相比，变化却已是天翻地覆。
    私人住宅里，陆柏庭平静看完微博上的‘盛况’，依次给发声的同业们去电。
    周云坐在一旁看着，见那个一向怕麻烦的人此刻却耐心应酬，打电话向洪伟等人挨个感谢，忍不住叹了口气，小声嘀咕：“……这是操的哪门子的心呐。”
    第42章
    沸沸扬扬的‘双沈之争’后，两位当事人都安静沉寂了一段时间。
    就在众人快要将这件事遗忘得差不多的时候，就像是赶巧似得，沈姜的新电影《时光与我倒退前进》刚刚公布上映日期，沈雨岚主演的《青春知道最好的你》也立刻随之启动宣传，且公映日定在《时光》之前。
    《青春》比《时光》更晚拍，后者在后期上费了许多时间，所以才撞上了档期。然而到底是无意还是有意，谁也不清楚。
    看热闹不嫌事大，好事的网友们就此讨论起来，就着前不久的战火，押猜哪一方的成绩会更漂亮。
    沈雨岚毕竟是有过单抗四亿票房的经验，看好她的人自然比看好沈姜的多，虽然龙潜最后收官九亿，比醉春闺翻了一番，类型和级别也在一个水平线上，但大家都知道，龙潜的票房和沈姜没多大关系，被陆柏庭和段喻两人带着飞，即使换个花瓶，照样也有这个成绩。
    好事的营销号们还发起了投票，觉得沈姜能赢的人，只有沈雨岚支持者不到三分之一的数量。
    更有黑子叫嚣，说沈姜刚出道尾巴就翘上天，粉丝不仅和电视圈当红小花袁允菲撕，沈姜自己还撕到前辈沈雨岚头上，虽然沈雨岚年龄小，但毕竟比她出道早，这回沈姜没了影帝和人气小生带擎，几斤几两看她还不现形。
    外界唱衰的言论沈姜知道，她没放在心上，好整以暇地在家看着自己接下去那部喜剧片的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