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着晏暄的手端详了片刻,又顺着衣袖,将视线转移到对方身上,上下打量了一通。
杨大人。他突然喊道。
杨起在晏暄另一边贯彻着非礼勿视,闻声猛一激灵,回头道:大人。
岑远看起来颇为困惑:你看我们晏大人戴这红绳,是不是总觉得哪里有些怪异?
杨起心道他看着还挺不错的啊,可这说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正纠结着该如何措辞回答,就见岑远小声啊了一下。
我知道哪里不对了。岑远道,杨大人可知这附近有没有卖成衣的商铺?
第 67 章 得意
作为丹林县中最繁忙的一处闹市,最不缺的就是商铺。杨起很快就给他们指了个方向,道:那在下就不跟过去了,若二位大人有什么要求,直接去方才的路口找就行,在下会一直在那边驻守到明早。
岑远从善如流地应了一声。
杨起给他们指的商铺是路尽头转角旁的第一间,两人不大好横冲直撞过去,就随着人群一点点挪动,好半晌才进了铺子。
虽然成衣的价格比单纯的布料要贵上不少,但今日毕竟是节日当天,又有着位置上的优势,商铺里的人倒是比平时还多。
掌柜的给前一组客人结完账,才带着一脸歉意迎上来:让二位公子久等,今日人手少忙不开,还请二位见谅。
无妨。岑远废话不多说,开门见山问道:有没有颜色素一些的成衣?总之不要那种看上去死气沉沉的就行。
晏暄:
掌柜的道:自然是有的,其实依我看,公子现在身上这件青袍就很不错嘛。
说罢,她又仔细在岑远身上打量了一通,一脸笑地对这衣物的布料剪裁、以及与公子有多么相衬发表了一顿马屁,好一会儿终于回到正题:是公子穿吗?
岑远打断好几次失败,被唠叨得脑袋都疼了,闻言立刻指向身后的人:他穿。
掌柜的注意力顺着他的手势挪了过去,纤眉顿时一挑,只是稍后,她便掩面轻轻笑了一下。
怪不得方才公子说不要看着死气沉沉的衣物。掌柜的道,玄色虽也十分衬这位公子的气质,在今日倒的确是显得有些烦闷了。
岑远嗯嗯用力点了两下头。
二位公子来这真是来对了,我们铺子里的衣物都主打素雅为主,定能有适合这位公子的成衣。掌柜的向晏暄示意了一下内间,公子先随我来量一下尺寸。
不用这么麻烦。岑远说着,直接开口报了一连串尺寸,按照这个来就行。
掌柜的:
晏暄:
掌柜的手里刚拿起软尺,听对方接得这么快,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道:公子能再说一遍吗。
于是岑远又重复了一遍,掌柜的听后应了声,也没有多说,只让两人等候片刻,自个儿进了一个房间。
这间不大不小的成衣商铺被大致分成了三部分,一边是入口,这会儿又进来了两组客人,而另一边则被一人半高的屏风结结实实地分成了四五个临时的更衣间,有人正在里边换着衣服。
岑远他们等候的地方正好被夹杂在正中间,左右各自有细碎的交谈声音传来,登时把中间同时沉默的人衬托出一丝格格不入。
蓦地,晏暄朝身边岑远看了一眼,腰背依旧挺直,只是微微垂首,低声道:殿下倒是了解得很清楚。
岑远:
方才他嘴皮子溜得快,这会儿一被调侃,才品出一些不对劲来。
他漫不经心地微微偏过头,背向晏暄小声嘀咕道:用手臂一量不就都知道了。
晏暄:嗯?
我说。岑远回过头去,这种东西用眼睛看一眼不就都能知道了。
同样的情况放别人身上,或许还会噎回去几句,但现在这人是晏暄他点到即止,只低着头将唇角扯起一个不过分但显而易见的幅度。
嘁。岑远收回落在对方侧颜上的视线,笑什么笑。
说罢,他又感觉不过瘾,歪着身子用肩膀轻轻撞了对方一下。
二位公子,你们看这件如何?
这时掌柜的从房间里出来,视线落到岑远身上后愣了愣:公子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岑远立刻反驳,却抬手不以为意地捏了下自己的耳朵。他道:就是这件?
正是。掌柜的将视线转回自家的衣物上,在空桌上摆开。
只见摆出来的是一件茶白色广袖长袍,银丝绘制兰花暗纹,既不会让人觉得过于低廉朴素,又看着利落大方。
茶白虽素,却也不是人人适合。掌柜的看向晏暄,这位公子肤色不黑,模样气质又如此出类拔萃,是再适合不过了。
听人夸赞小将军,还不等本人有所反应,一边岑远倒是忽然心生出了一些得意,嘴角克制不住地上扬。
是不错。他转而指了指掌柜的臂弯的另一件,那件呢?
那件衣物还是被折叠的状态,只能看见是件偏绿的青衫。
掌柜的将衣物在那件茶白长袍旁展开,换作对岑远道:这两件衣物是用同种手法剪裁而成的,正巧放在一起。我想着应当挺适合公子的,就一道拿来了,公子不妨一道瞧瞧。
两件长袍放在一起乍一看,倒的确是有七八分相似,不过这件青衫上并没有绣银丝兰花,而是替换成了绿线竹枝。
岑远一直不怎么喜欢穿广袖,嫌宽大的袖摆累赘,但看在现下心情不错,他就大手一挥:行,那就这两件了。
好嘞。掌柜的登时笑开,又问道:二位公子现在就要换上吗?
岑远直接替晏暄也回了句换,那掌柜的就带着他们去了临时搭建的更衣间,领到最角落的一间。
今日人多,更衣间有限,就劳烦二位分别在同一间换了。
这里间看着简朴,空间倒是不小,就算一起站两个人也绰绰有余。
掌柜的将衣物放在里间的软榻上,又问:需要喊人来服侍二位公子吗?
岑远:不必了。
掌柜的闻言点了点头,留了句有什么要求都可以随时找她,便掩上屏风,离开了更衣间。
两套衣衫虽剪裁复杂,但毕竟都是日常所着衣物,穿起来并不如它们看上去那般繁琐。
不多时,两人都换上了新的衣服。
岑远穿着青衫,双手垂下时会整个被覆盖在袖摆之下,他感觉有些不便,于是将两只袖子都挽了两截,露出骨节分明的手腕。
同时,他又偷偷朝对面晏暄瞄去。
平时晏暄更习惯穿深色的衣物,也因此总被挂上不少超出年龄的沉稳与成熟,此刻却摇身一变。
长身玉立,君子如兰。
晚秋的盛阳越过窗棂,在屋内投下橙黄的一片,晏暄就这么站在阳光里,低垂着双眸,周身所有尖锐锋利的气质尽数被压制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文人的儒雅,举手投足间洋溢着不尽的文雅之气。
岑远只一眼就看怔了。
晏暄察觉到视线,掀起长睫,明亮的视线直勾勾地落入岑远眼中。
怎么了。他问。
啧。片刻后岑远失笑咂了声舌,上前两步抚平对方衣襟上根本不存在的褶皱,压着声音道:我都不想放你出去了。
晏暄:
岑远抬手拍拍他的脸:你说你这出了门,又得祸祸多少姑娘。
晏暄抓住对方的手,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半敛着眸凝视须臾。
我祸祸了谁,殿下难道还不知道么。
岑远双眼微眯。
屏风的另一边似是一对夫妻,不经克制的交谈声源源不断地绕过屏风:
你瞧瞧你这肚子,衣服都快被你给撑破了。
岁月不饶人嘛,娘子眼尾也哎好好说话别打人啊娘子!
真不知道当初怎么就瞎了眼看上你了!
不怪娘子瞎眼,要怪就怪在下当年玉树临风,这不就简简单单把娘子给祸祸进门了嘛。
呸,不要脸!
与之对比,角落这间里间却是一片静谧。
岑远刚架起来的气势顿时就散了,他偷偷憋笑,低头看了眼晏暄的腹部,还用手按了按,语重心长道:唉,小将军,你可千万别长膘,不然还怪可惜的。
晏暄虽不如对方表现得明显,眼底笑意却也盎然,他道:万一如此,殿下会觉得嫌弃吗。
那是自然。岑远神色促狭,指尖点在对方胸口,说不定到时候我一个不舒心就把你休了。
晏暄将那只不安分的手指拿捏在手心,轻声道:那在下努力不让它发生。
他声音里带着些像是揶揄般的正经,也不知是在说长膘一事,还是指的把你休了。
岑远闻言哼了一声,没再说话,手上却任由对方抓着自己没有动弹。
片刻后,他反手将晏暄拉近,终于是如愿以偿地在对方唇上咬了一下。
从更衣间出来,掌柜的一见两人便言笑晏晏:先前我们家裁缝还说,也不知是怎样的人才能配得上这衣服,现在看来,简直就是为两位公子量身定做的,可真是相配。
岑远直接在心里把她这句话省略了好些词,单独留下两位公子真是相配,嗯嗯地肯定了一声。
接下来二位若是参加万舞节,拿着东西难免不便,原来的衣物就搁在我们铺子里吧。掌柜的回到柜台后道,两位明后日再来取即可。
如此自是最好,岑远又点了点头,往晏暄肩头一拍:掌钱的,付钱。
说罢,他就抄起手往屋外走了。
晏暄侧首看着那道青色身影,低头无声笑了一下,而后很快收敛起表面上的笑意,直接拿出一枚银锭放在柜台上,道:碎银就不用了。
第 68 章 热闹
随着天色越发昏暗,闹市上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
原先岑远还在担心晚膳的问题,毕竟这要是一出去,可能就很难再挤进来了,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是考虑过剩。
围绕闹市的一圈摊位中,一大半都是吃食,从零嘴到糕点一应俱全,甚至还有桃酿酒。岑远一路逛一路吃,到最后硬生生打了一个无声的饱嗝还带着点酒味。
他把手里最后半只栗子糕塞进晏暄嘴里,拍掉手中碎屑。
此刻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上空黢黑一片,仅剩零星几点星光,却也被荧灯中的夜明灯光照给湮没了。
晚上看这荧灯,倒的确是与青宝楼的那盏顶灯并无二致,这会儿几乎照亮了整个闹市。
楚王请来的乐手分布于东南西北不同的位置,乐声从四面八方涌入,颇有种进入了古琴琵琶内部的错觉。而除此之外,人群之中更是有人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箫或笛,甚至还有从没见过的乐器。
岑远位于外围,背靠着一根石柱,懒洋洋地看着眼前的一片热闹,却也忍不住一起晃了晃身体。
他手里还抱着一个装着桃酿酒的酒囊,刚灌了口酒,就听旁边晏暄忽然道:以前行军至北方,偶尔也会碰见牧民。
匈奴?岑远下意识问,但回过神又感觉对方不会无缘无故在这时说起如此严肃的话题。
果然就见晏暄摇了摇头:不尽然。他们有些为匈奴所收复,有些是漏网之鱼,但大多势力微末。
岑远喝完酒就继续把酒囊抱在怀里:那你们怎么办?
晏暄站在一旁,即便是这会儿也依旧昂首屹立:除非必要,绕路而行。
那必要的时候呢?
只见眼前荧灯附近的人们不分男女性别,也无论身份种族,都已经混成一团开始闹腾了起来。
岑远甚至在其中见到了被侍卫保护着的楚王,远远向对方挥手打了个招呼。
晏暄看着眼前的那片热闹,在片刻后轻声道:只有一次,我带领一支五十人的小队,和大部队分走,某夜途径一支部落。
岑远扭头望向对方。
那时他们似乎在举办什么庆典,也是像这样,中间燃着篝火,从很远的地方就能闻见烤羊的香味。
一时间,仿佛乐声都远去,只剩晏暄低沉的声音响在夜里,就宛如一位温雅的教书先生,正乘着凉,向镇子里的孩童讲述他游历四方的故事。
但晏暄并没有往下说,就好像故事只到这里就是完结。
另一边岑远难得听对方讲这么多话,感觉尤为新奇,便忍不住追问:然后呢?
那个部落目测不过二三十人,见到我们都是一袭黑衣也没有畏惧,甚至招手让我们过去。晏暄顿了顿,我当时派了其中一名将士去探情况,后来他拿着几捆羊肉与羊奶回来,说对方衣着质朴,并且不会讲汉语,见只有一人过去,就送了这些饮食。
那你们之后有过去吗?岑远笑问,羊肉味道如何?
然而晏暄摇了摇头:我们只是继续赶路,饮食也另找地方埋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唯恐有诈。
故事还是戛然而止。
乐声和人声仿佛又是在一瞬间重新涌回身旁,岑远一身没骨头似的靠在石柱上,望着晏暄依旧笔挺的身姿。
蓦地,他又想到当初付建新提过的桦金胜仗之后的庆祝小事。
眼前仿佛出现一个身影,全身被篝火的火光包围,手中捧着和众人一样的酒碗,却依旧游离在人群之外,显得孤零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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