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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善祥 第47节

    想到这里,朱瞻基冷静下来了,声音也降低了,“算了,一团乱麻,越扯越乱,若说有错,咱们五五开。此事就此作罢,别再争论了。我最后问你一次,跟我回端敬宫,继续当我的司记女官,我会另外给你安排差事,就当这一切没发生过,你回还是不回?”
    朱瞻基心想,软肋真的可以剪掉吗?你才走一天,我就牵肠挂肚,比以前更乱。不如把软肋藏在身边,看得见,摸得着。
    朱瞻基从暴怒变得温柔,诚心邀请,胡善祥不气了,心里就像打翻了一筐螃蟹,到处乱爬,乱的很。
    不如归去?
    回到端敬宫,也很难回到从前,迁都之后,后宫紧接着要办的一桩大事,就是选秀。皇太孙要选一个正妃,两个侍妾,以开枝散叶,绵延皇嗣。
    我回到端敬宫当差,自是要一手操办此事……我实在无法做到心如止水。
    还不如就在琼苑种菜种果树舒坦。
    胡善祥怔了怔,“发生了就发生了,人不可能把过去都抹去。我……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此事你莫要再提。”
    “我去端敬宫找人抬你回去。”胡善祥逃也似的走了。
    朱瞻基失望透顶,看着她的背影,“等等!”
    胡善祥止步,朱瞻基指着她的下半身,“你看看穿的什么,衣冠不整,成何体统。”
    胡善祥低头一瞧,顿时赫然脸红,她起床后忙着取老鼠夹子、给他找药疗伤、和他吵架,忘记自己只穿着纱裤,还没系上新裙子,两条腿在薄纱下若隐若现。
    胡善祥尴尬的跑回来,去衣柜里取裙子,找了条月白马面裙,穿了一半,见朱瞻基直直的看着自己,顿时含羞带怒,“你别看,转过去,非礼勿视,成何体统。”
    朱瞻基说道:“我不会白看的——娶了你,就不算失礼了。”
    第70章 再撩 这句话看似是轻飘顺口说出来的,……
    这句话看似是轻飘顺口说出来的,其实朱瞻基用尽了力气、打破了含蓄委婉的习惯而说出来表白心迹的话语。
    对于重视实用的朱瞻基而言,“娶了你”是最好的告白,“心仪你”太轻浮了,就像《墙头马上》男主带着女主私奔似的,上不得台面,不负责任,非男儿所为。
    既然当端敬宫的司记女官已经留不住你,我就让你当端敬宫的女主人。
    这个总该能留住你吧!
    朱瞻基很有自信,种种迹象表明,胡善祥心里是有他的。
    胡善祥呆在原地,好像这句话是定身术的咒语。
    她先是欢喜,而后是纠结,最后下定了决心,给自己催眠,把这句表白的话当成是玩笑话,并以玩笑回应说道:“你是疼糊涂了吧,尽说些胡言胡语,我要是想嫁人,两年前就不会费尽心机算计着退婚了,何况——”
    何况我听马尚宫私底下说,我姐姐胡善围当尚宫的时候,有一句名言,叫做“不睡皇帝保平安”,皇帝就是麻烦的祖宗,一旦粘上,就要倒霉的。
    不过,当着未来皇帝的面,胡善祥是不会把自家姐姐扯进来的,于是吞下后半句,逃也似的离开麦香小筑,去端敬宫找人去了。
    “你——”朱瞻基被残忍拒绝,正要去追,脚趾头的剧痛让他认清现实:胡善祥心里的确有他,但是她也的确不想嫁人,她不喜欢婚姻。
    胡善祥喜欢他,但也没有喜欢到为了他而拥抱不喜欢的婚姻,所以这是一桩注定没有结果的双向暗恋。
    认清了现实,朱瞻基重重的坐了回去。今晚真是一波三折,先是争吵、澄清了误会、表白了心意、被直言拒绝、又重新回到原点,这才不到半夜,却像过了半辈子。
    好累,感觉不会再爱了。
    梁君陈二狗等人抬着肩與接他回端敬宫,朱瞻基的脸阴沉得像随时都会下暴雨。
    反应稍微迟钝的陈二狗打量着麦香小筑,“胡司记,你怎么搬到菜园子里了?我们都以为你去了乾清宫,从此飞高腾达——”
    梁君用手肘暗自怼了一下陈二狗的侧腰,插话道:“瞎叫什么,如今是胡司苑了,菜园子好啊,清清静静的,一个人住,这地方真宽敞,活少俸禄多离家近,这种差事万里挑一。”
    梁君圆滑,一看就是司言的位置被人先占了,胡善祥被贬,看破不戳破,瞎说什么大实话!
    陈二狗说道:“对对对,司苑好啊,天天都有新鲜蔬菜水果吃——”
    “起驾回宫。”朱瞻基冷冷打断道,他不想在这个表白失败的地方多停留一刻,提醒他是个失败者,你既无意我便休!
    胡善祥施了一礼,“恭送殿下。”
    胡善祥晓得这次是真的得罪了皇太孙,可是我喜欢你是真,不想嫁人也是真啊。你一开口就是“娶了我”,我能怎么办,当然是拒绝了。
    幼军抬着朱瞻基走了,胡善祥孤身一人,看着满地的老鼠夹子,刚刚硬起来的心肠又变软了,朱瞻基是能满足少女们春闺梦里人所有幻想的男子,我也未能免俗,情不知所起,但很明确的止步于婚姻。
    这便是坚持走官途的代价。
    胡善祥心里不好受,干脆化悲痛为力量,全心全力投入忙碌中,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这些遗憾了。
    次日起来,头戴遮阳的斗笠就出门去巡视整个琼苑,各色花果蔬菜地全部看一遍,记住它们的名字,当好司苑女官,从分清楚五谷开始。
    胡善祥爱美,担心阳光把皮肤晒出斑点,就在斗笠四周缝了黑纱,一直垂到胸膛,遮住脸和脖子,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在田园之间飞舞。
    胡善祥分清楚了麦子和韭菜、亲手嫁接了桃枝和橘子树、学会给葡萄藤施肥、用草木灰泡水,杀去青菜上的虫子、亲眼观摩了小内侍用豆饼加水沤肥的过程,臭的她这天饭都吃不下。
    她洗了澡,感觉还是有味,就取出珍藏的金瓶,从里头倒出一滴古喇水在水桶了,重新泡澡,来驱除臭气。
    她端着金瓶摇了摇,晃荡直响,听声音、辨手感,应该只有小半瓶了。用完就没有了。
    胡善祥靠在浴桶上,这些日子努力不去想他,但是脑子却背叛了她的心,清醒的记得,朱瞻基已经二十三天没有来看她了。
    他应该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人生。
    与此同时,端敬宫。
    朱瞻基的脚趾头已经痊愈了,这些天对外声称是练武时不小心踢到石锁上,伤了脚趾头。
    因他的脚伤,永乐帝和太子妃都免了他的晨昏定省,不用一天两次去问候长辈,永乐帝回京之后,朱瞻基就不需要监国了,加上脚伤,这些日子就在端敬宫静养,比以前清闲多了。
    不过,朱瞻基从不会让自己闲下来,他让梁君从宫外抱几只猫,养在端敬宫,天天观察,画了好些狸猫图。
    每一只落在画纸上的猫都有胡善祥的表情,有一只白猫,嘴里叼着刚刚扑倒的鸟儿,还给了一个不屑的回眸,好像在说:“看什么看?我就爱这口,有本事追我呀。”
    胡善祥很像这些猫儿,野性难驯、令人捉摸不定。
    猫儿永远都在做它们想做的事情,根本不理会主人的意愿,在花丛里扑腾扑蝴蝶、打翻了金鱼缸,把小金鱼叼走,然后一呲溜跑得无影无踪,任凭他在后面叫唤,就是不理他。
    亦或是在他作画时,突然出现,跳到画案上,双脚挑衅似的往砚台上一蘸,然后跳到洁白的画纸上,追着自己的尾巴疯狂转圈,在纸上留下一个个梅花脚印。
    待朱瞻基拖着伤脚走过去驱赶,猫儿早溜了。
    朱瞻基看着满纸就像盖章似的“梅花”,简直跟胡善祥一模一样,闯进他的世界,把他平静的搅乱得一团糟之后,不负责任的跑了,“始乱终弃”,要他自己收拾心情。
    骏马、烈犬等等,都可以被驯服,任凭驱策,唯有猫不可以。
    朱瞻基对着满纸“梅花”出神时,突然闻到一股霸道的酸臭味,转身一看,正是自己的好弟弟朱瞻壑过来了。
    朱瞻基脚上和裤腿都有泥点子,身上的味道一言难尽,朱瞻基捂着鼻子,“你是掉进马桶里了吗?臭死了。”
    朱瞻壑说道:“我刚从琼苑过来,看胡司苑用豆饼沤的肥给菜地施肥,觉得有趣,就亲手浇了半亩地,身上沾了味道,我还要给皇爷爷请安,怕熏着皇爷爷,借贵地洗澡,再借你的衣服换一换。”
    朱瞻基听了,鼻子里只有酸味,闻不到臭气,“你的爱好还真广泛,什么时候喜欢上种菜了。”
    朱瞻壑不以为意,“种菜怎么了,刘备就种过菜。”看到窗外庭院里,五只猫或嬉戏玩耍,或趴在太湖石下睡觉,又道:
    “你送我一只猫呗,我给胡司苑送过去,听她说麦香小筑里经常闹老鼠。”
    “不给,我是留着画画的。”朱瞻基直言拒绝。
    “小气。”朱瞻壑哼了哼,这时宫女已经准备好了洗澡水,他就没有再要,去了浴房沐浴更衣。
    乘着朱瞻壑去洗澡,朱瞻基去了庭院,伸手提起了趴在太湖石下睡觉的猫的后颈皮。
    这里是猫唯一软肋,一旦捉住,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
    这是一只九节狸猫,金眼长尾,黑质白章,尾巴也是黑白相间,一共有九节,所以叫做九节猫(注1)。
    九节猫擅长捉老鼠,它出没之处,老鼠断绝,一灭就是一户籍本,是驱鼠的最佳选择。
    朱瞻基把九节猫放进笼子里,提着猫笼去了琼苑。
    第71章 聘礼 琼苑,麦香小筑。胡善祥刚洗去一……
    琼苑,麦香小筑。
    胡善祥刚洗去一身豆饼沤肥的酸臭之气,散着半干半湿的长发,坐在庭院紫藤花架下吃枇杷。
    朱瞻基提着猫笼叩响竹门,胡善祥还以为是浣衣局的人来送洗干净的衣服、顺便取走要洗的脏衣服,就没有顾及形象,披散着头发来开门。
    没想到是二十三天没见的朱瞻基,顿时楞在门口:朱瞻基这个闷声不响的毛病看来是改不了了,你倒是在门口说一声你是谁啊!
    胡善祥说道:“殿下怎么来了?”我还以为你我从此不再相见。
    朱瞻基一扫紫藤花架下一盘子枇杷果,这是南方刚进贡的鲜果,一般人吃不到,一看就是朱瞻壑送给她的。
    这枇杷明明甜的很,朱瞻基却感觉到一股酸意排山倒海般涌来,说道:“汉王世子来的,我就来不得?”
    胡善祥变了脸色,好么,原来是来吵架的,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况区区一个菜园子,殿下自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你——”朱瞻基顿时语塞,二十三天不见,还是那个桀骜不驯、怼死人不偿命的胡善祥。
    猫一样的胡善祥。
    别又被她乱了心曲,我这次来是想自己一个台阶下,而非吵架的。朱瞻基稳定心神,说道:“你去取一双筷子和一包盐来。”
    胡善祥摸不着头脑,“筷子和盐?作甚?”
    “聘礼。”朱瞻基说道。
    胡善祥:“啊?”我说了不嫁人不嫁人,怎么扯起聘礼了?
    “聘它,帮忙驱鼠。”朱瞻基指着脚下笼子里的九节猫,“陆放翁有诗云,‘裹盐迎得小狸奴’,盐,缘也。猫乃灵物,不是普通畜牲可以随便抱养赠与,需得盐来聘之,礼数周全。”
    原来是送猫的。我那样对他,他还记得我这里的鼠患。胡善祥心头之火瞬间熄灭,有些讪讪的,语气也变软了,到处找台阶下,她摸着披散的湿发,“微臣……仪容不整,先去梳髻。”
    朱瞻基面上依然淡淡的,“不用拘泥礼仪……头发没干就梳髻,第二天会头疼,你去取筷子和盐便是。”
    胡善祥心头一暖,去拿了一双筷子,一包盐,她还用红缎带在筷子和盐包裹缠了一圈,看起来颇有喜气,很像“聘礼”。
    朱瞻基慎重其事的收下盐包为聘,拿出备好的新鲜猪肝,要胡善祥亲自用筷子把猪肝夹进笼子里喂猫,并且将那双筷子就放在笼中。
    猫、筷子和猪肝同笼,朱瞻基提着笼子,和胡善祥一起围着麦香小筑的竹篱院墙绕圈,“只是教猫认主,让它知道这里是它的地盘,所到之处,禁止鼠辈出没。”
    走了一圈之后,朱瞻基打开笼子,此时九节猫已经吃完了鲜猪肝,正在意犹未尽的舔着沾着猪肝汁的筷子。
    朱瞻基拿起筷子,插进了院子中间的一抔黄土中,放出了九节猫,“好了,聘猫仪式已成,它以后就在麦香小筑干活了。”
    朱瞻基全程表情严肃,跟他在奉先殿祭祖时的神态差不多。
    皇太孙就是皇太孙啊,连抱养一只猫都这么讲究仪式感。胡善祥啧啧称奇,见九节猫跳上紫藤花架,立刻没影了,有些担心,“它会不会跑了,不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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