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片空白，脚却踩在了地上。摸索着走了几步，发现是白色的雾，弥漫在我周围。
    此刻的我上身披着一件米色风衣，下身搭配一条灰色牛仔裤，是大学时最常穿的一套衣服。这件风衣早不知去向，现在却崭新地穿在身上。
    眼前的雾过于浓重，只能看到周遭的一点轮廓。我好像置身于一片原始森林中，一些枝条在我四周隐现。
    到底该往哪走呢？脚下并没有路，四周密布着荆棘。
    “知道自己活在虚拟世界里，内心会是什么样的？”我试着揣测徐幺幺的心理。
    “想必经过艰辛地挣扎，不至于是一路坦途。”想到这，我向着荆棘最密也最幽暗的方向走去。
    这条路确实坎坷，不时会有巨大的带刺枝干横亘在面前。想绕过去，免不了被擦伤。在意识中的疼痛反而格外真实，大衣被划破了好几个口子，周遭也越来越昏暗。
    可迷雾似乎消散了不少。果然是正确的方向。正在我暗自庆幸的时候，周围的植物却越来越怪异了。它们变得粗壮和扭曲，一些巨大的藤条上开着比我头还要大的艳丽花朵，花瓣不时张开，花蕊处竟长着一圈野兽般的獠牙。再向前行，其他植物也开始晃动起来，硕大的叶片不停张合，像在跳一支妖冶的舞。它们像蛇一样扭动卷曲，甚至有的飘到了半空，再徐徐落下。
    在阴暗的天色笼罩下，这些植物像鬼魅般出没在我四周，我害怕起来。
    “啊！救命！”突然传来一声呼喊。我循声望去，发现不远处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被藤蔓缠住了左脚，正要将他拉到一朵明黄色的花里。那朵花比他身体还要大，正盛开着，里边露出两圈细密的獠牙。
    少年身体瘦弱，尽管趴在地上不住地挣扎，还是和藤蔓僵持不下。
    这不会是那个40多岁的研究员吧？我暗想，还是别被他发现的好。
    可他像是力气已耗尽，开始任由藤蔓拉扯，很快脚踝便碰到了花瓣。
    “糟了！”我暗叫一声，连忙冲了过去。他如果在意识里死亡的话，会被弹回到天堂。那么这场探索只能宣告失败，仪器也会被关闭。而在关闭的一刹那，我也会被弹回到天堂。下次再有人来启动，又不知要等多久。
    我跑到他的跟前，用力将他向前拖拽。可藤蔓力气很大，并且越收越紧，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于是我站起身环顾四周，发现一根飘在空中粗壮的藤条。它上边长着尖刺，足有一把剪刀的大小。
    在它下落时，我跳起来抱住藤条，伸手抓住一颗尖刺，用力掰断。赶忙拿它去扎少年脚上的藤条。
    那藤条抽搐一下，像是感觉到了疼痛，我又使劲划了几下，藤条终于松开了少年的脚，像蛇般游走了。
    “你没事吧？”我把惊魂未定的少年扶起来问道。
    “没事，谢谢你。对了，你是谁？”他诧异地看着我。
    “我……我是徐幺幺。”我灵机一动。
    “徐幺幺？你今年多大？”他向我狐疑地打量着。
    “21岁。”我胡乱编了个年龄。
    “21岁的徐幺幺……”他思索了片刻，忽然像想起了什么：“哦，对了！那年你刚确认了超智人的存在，意识受到了冲击，所以迷失在这里了对吗？”
    我笑了笑，含混地点点头。
    “看来冲击真不小呀……”他环顾着四周说道，“诶，你怎么长得不像年轻时的自己呀？”
    你不也不像自己吗？我在心里暗想。
    正当我不知如何回复的时候，他害羞地一笑，挠了挠头：“内心和外在形象不一致，不是很正常的事嘛。”
    这孩子倒是挺单纯。啊，不对，是大叔。我心里想着，装模作样地说道：“你还没告诉我呢，你是谁？来我这里干嘛？”
    “我叫王初雨，是你同事的学生，”他说完这句顿了顿，“嗐，你现在还不认识我的导师呢。他是你们协会的成员，未来你们一起，研究了一项重要的技术。”
    “什么技术？”
    “磁感操控技术。我知道你现在还没听过，因为这时的你，还没创立虚拟宇宙学呢。”他理解地看着我。
    “那你来这里干嘛？”
    “来寻找一项重要的东西。”他停顿了一下，低头不再看我。“我可再不能透露了。”
    “找磁感操控技术的资料？”
    “你怎么知道的？”说完他像是觉得自己失言了，立刻捂了捂嘴。
    “我猜的。你刚说，那是一项重要的技术。”我看着他的样子，有点好笑。
    “啊……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他挠了挠脑袋，“那我也不瞒着你了。那项技术现在被毁了，只有你的意识里还有，所以我才来到这。”
    “为什么是你来寻找呀？”我看着他瘦小的身躯和稚嫩的神情，实在不像个合格的探索者。
    “我是主动来的。上学时，导师向我们介绍过你，我…我当时就被你吸引了，”王初雨羞涩地低下头，之后又快速地冲我摆摆手，“啊，你别误会，是被你的思想吸引，是纯粹的崇敬的感情。之后我就研究了你的所有生平，”他说着抬起头自豪地一笑，“在研究所里，还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明白了。”虽然你的其他素质很差，但他们也没什么选择了，所以派你过来了。我在心里替他补充完整。
    一个想法从我脑中蹦出：“对了，你刚说到我的未来，我还挺好奇的。能带我去看看，我发明的那项技术到底是怎样的吗？”
    王初雨略一沉思，爽快地回答：“当然可以。有你在，我们没准会走得更深。世上再没人比自己更了解自己了。”
    我们一起深入密林，他一直走在我前边，像是知道方向。“刚才我被袭击，就是个意外。”他一边走一边回头对我说，“我被一朵蛇头一样的花吓了一跳。它突然冒出来，恐惧一下涌了出来。”
    “那和你遇袭有什么关系？”
    “这里就是源于你的恐惧呀。而恐惧会吞噬恐惧。”他诧异地看向我，“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当然知道了。”我强装镇定，飞速地思考着，“年轻的我得知了真相，心灵受到冲击，迷失在这巨大的恐惧里。我说的没错吧？”
    “没错。”他点点头，“在我看到你的时候，好奇多过了害怕，恐惧消失了一大半，所以那些藤条缩回去了。”
    “这么说，不是因为我扎它们才救的你吗？”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王初雨连忙找补，“肯定是因为你的出现，我才得救的。”
    “不过也不怪你，这里确实挺恐怖的。”我弯腰躲过了两个像骷髅般吊在我头上的黑色果实后说道。
    “跟你说吧，在我之前还有很多人来过这里。但不少人要不就在迷雾里迷了路，要不就被森林吞噬了。所以我说，你受的冲击可真不小。”
    “那有人走出去过吗？”
    “有啊，并且他们总结出了规律。那就是千万不能恐惧，只要坚定地向最黑暗处走，就能走出这里。”说到这他突然停了下来，“不过他们倒是都没见过你。”
    “说明你很幸运啊。”我躲闪着他的目光，“这里这么大，碰不到才正常呢。”
    “那倒是，我一直运气都不错。”他笑了笑，继续向前走。
    “走出去的人，看到了什么？”
    “密林之后，是一片荒漠，荒漠中有一间小木屋。但小木屋的门始终都打不开，没人知道那里边是什么。”
    果然不久之后，森林稀疏起来，我们不再需要躬身躲避那些枝条，视野开阔了不少。地面也变得干涸，黄沙出现了。
    不知多久以后，整个世界都变成了荒漠。偶尔可以看到一两根树枝，干枯地埋在沙中，显得更加荒芜。
    天空却更加阴郁了，这里没有太阳，到处都是一片死寂的灰色，像在酝酿一场暴风雨。可周遭却没有一点风，黄沙静止在地上。一望无际的天地里只有我们两人。
    我注意到王初雨总是不时地偷瞄着我：“喂，干嘛老偷看我？”
    “啊，对不起。”他脸刹那间红了，“我就是好奇，你年轻时，内心的形象为什么是这个样子？”
    “人的内心怎么能说得清楚？”我后悔自己问了这个问题，忙转移话题，“你知道怎么找到那间小木屋吗？”
    “当然知道，来过的人留下了记号。”他指了指旁边一根枯枝，“这里没有风，沙子不会移动。跟着这些埋在沙里的树枝走就行了。”
    果然不多时，前方的沙中出现了一个大坑。那坑的直径足有50多米，深不见底。
    “小木屋就在这深渊里。”王初雨来到坑前，向下张望，“咱们沿着旁边滑下去就行了。”说完还不忘安慰我，“放心吧，摔不死。”
    原来恐惧的深处是虚无。我望向坑底，除了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仿佛它可以吞噬一切。
    “对了，你应该也是虚拟宇宙学派的吧？”我转头看向王初雨。
    “当然了。你可是我的精神领袖，我哪能不追随你呢？”
    “那么当你知道自己是一堆数据的时候，不会感到迷茫吗？”
    “会呀，我也是迷茫了很久。心底就像这个深渊一样，一片黑暗。可最后你知道我是怎么走出来的吗？”
    “怎么出来的？”
    “我想到了你的父母。他们那代人是这里的初代人类。明知自己生活的不是真实世界，却依然蓬勃地活着。我还有什么理由颓废下去？”王初雨说完，对我报以微笑。
    “我妈……我父母，他们后来生活得怎么样？”
    “很幸福呀。他们直到晚年，感情都一直很好，而且以你为傲。”
    “那就好。”我默默地抿了抿嘴，长出一口气，滑下了深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