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灏道:“你想离婚,还是想跟他继续过?”
元明表情怅然:“离婚,孩子怎么办。”
元灏道:“孩子是你的,也是他的,他再怎么样也不会让孩子受苦,你不用太担心,你要是愿意,跟我回洛阳,以后你想要怎么样,咱们再做打算。”
元明姝无奈苦笑:“哥哥的意思我明白,只是孩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元宵,冬阳,端端,他们都在邺城,当初离开的时候还说的好好的,高高兴兴的,现在一声不响的就说不再回去,以后也不要他们,我怎么对得起孩子,怎么有脸当他们的娘。就算是我不想跟高昶过了,也不能这样说走就走,总要给孩子们一个交代的。”她望了元灏:“哥哥知道,我小时候也没爹娘,吃过没爹娘的苦,我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再吃苦,就算高昶也疼他们,到底不一样的。”
元灏不言语,元明姝握了他手,露出一个辛酸已极的笑容:“不过哥哥还在,我心里总算安慰些,就算以后艰难,我望一望洛阳,也总还有个依靠,不是孤零零一个人。”
元灏搂了她,叹道:“放心吧,明只要是你的事,我千难万难也会为你做。”
“他现在在哪里?”
元灏道:“我正要告诉你,高昶现在驻军在亭口,他向我要你,我不知道怎么回复他。”
元明姝道:“告诉他咱们兄妹叙旧,让他来接我吧。”
元灏又是一声长叹,点了点头,道:“好。”
一切主意都拿定了,再无什么话说,元明姝没动,元灏抱着她突然元灏叹了一口气:“我真舍不得你,你走了,我又是孤家寡人,当真寂寞的很。”
元明姝叹道:“一个人确实寂寞。”
她笑了笑,突然想起旧事。
多年以前在洛阳宫,那会梁太后权位刚刚稳固。
也中说不出是伤感还是什么,元明姝隐约的,只是感觉某些人生经历,奇异的很。
她微微笑道:“哥哥记不记得咱们刚认识的时候。”
元灏笑:“你别说了,想想我都怄的慌。”
元明姝笑道:“哥哥你那会,我可知道,你看上我来着。”
元灏有些无奈,他起初并不知道元明姝的是梁太后所生。元明姝刚刚进宫,他只知道是元翊的女儿,被梁太后认作义女,不知怎么的就非常受梁太后的宠爱,梁太后去哪里她都陪在左右。元灏头一回见到她,是在某个晚上,梁太后突然唤他去,他去了,看见梁太后倚靠在榻上,榻下偎坐着一个少女,打扮的明艳照人,红裙裹纱,他现在回想起来,脑子里第一浮现出的是她身旁那盏银亮耀目的涂树银灯架,灯非常亮,照的她的脸颊雪白,头发乌黑,嘴唇红红的,漂亮的让人心颤。
他向梁太后行礼,她坐在那没有起身,她太美,元灏只注意着她的脸,竟然一时忽视了她的无礼。
换做平常,梁太后身边有人敢这样轻慢,他非要狠狠的拨了她的皮。
那天晚上,他意外的,跟梁太后的说话,气氛好了许多,因为坐在梁太后身边那个女孩子,元灏被她的美丽深深吸引。回了自己宫中,元灏便打听她的来历,得知她是长广王元翊的女儿。元翊跟元灏的父亲这边并不是一支,血缘疏远,不过说起来也是同宗,真娶了说出去不好听,元灏便有些失望。然而那之后他时常遇到她,她总是刻意的同自己亲近,她爱说爱笑,元灏性子沉闷,却喜欢听她说笑,声音清润灵透,让人心动的不行,元灏越发的喜欢她。
来他忍不住了,便去求他母亲,跟梁太后说想要娶她。
结果自然是,梁太后拒绝了,并且将他教训了一通,之后不久就替他娶了徐陵,立为皇后。
元灏对此十分生气,而更让他郁闷的是元明姝。
元明姝之前对他好,跟他亲近,他以为两人是彼此衷情的,元灏试探她,她却是个含含糊糊,顾左右而言他,永远不肯把态度说明白。元灏也不知道她是真傻还是装傻还是怎么样,总之就是很气闷。
元灏成婚了,她仍然在宫中,见到了便笑,对他的态度也是一如既往亲近,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后来,元灏终于知道了她是梁太后私生,是自己的同母妹妹。
他愤怒难以抑制,感觉自己被耍了。
元灏是个直性子,爱恨都是火山似的,跟梁太后大闹了一场,对元明姝也再无半分好感,从此怎么看她怎么讨厌,看她的眼神好比看茅坑里的蛆。元明姝时常进宫,但凡宫宴家宴都在梁太后身边,她模样美,又备受梁太后宠爱,地位之高,比宫中最得宠的妃嫔还要惹眼,元灏看她不顺眼,骂她是妖孽。元明姝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被他讨厌的日子。
后来元灏勉强接受她了,但有旧恨在前,时常控制不住给她脸色看。
元灏无奈道:“你别再拿这个取笑我了,这种事,丢人的很。”
元明姝低低发笑:“我身边的男人,那会,就数哥哥你模样最好看,偏偏你这人性子又直又犟,又爱犯牛脾气,挺幼稚的,每次你生气使脸色,其实我都在心里笑你,并没有怕过,晓得你的脾气大。”
元灏有些赧然:“你总拿我说笑。”
元灏喜欢爱拿元明书姝当出气筒,但实际上两人关系是很亲近的。
元明姝胆子大的能拿一国之君的元灏讲笑话,元灏模样生的美,元明姝时常取笑他。有一回,他爱上了一位刘美人,元明姝当时和皇后徐陵统一战线,徐陵很难过向元明姝说起这件事,元明姝听到这个消息,往刘美人的住处去拜访了一下,回来大肆嘲笑刘美人容貌,又说:“我听说稚鸡都是雄鸡羽毛更美,雌鸡丑陋一些,狮子老虎也是雄狮雄虎毛发更加漂亮,雌狮雌虎丑陋一些,人便不同,总是女子更妍丽貌美,男子丑陋一些,咱们皇上倒是品味独特,与众不同。”
这话传出来,宫里都笑话开了,那位刘美人给气的几乎没把元明姝恨死。
元灏更是气的吐血。
然后他就再也没去过刘美人的寝宫。
这种事得好处的自然是徐陵,经过这件事徐陵对元明姝友谊更加深厚。元灏但凡喜欢上某个小老婆,元明姝在旁不咸不淡嘲讽几句,总会立时浇灭他所有的骚动,他本也不是多爱女色的人,被元明姝打击的之后再没找小老婆的兴致。
元明姝惆怅不已,元灏抱着她,手抚摸着她头发。
好半天,他低了头,吻了吻她的脸。
元明姝笑。
元灏对着她脸,觉得她鼻尖翘翘的,嘴唇花瓣一般,跟当年那个让他心动的少女一般可爱。
那件事情早过去了,元灏当时也是少年的心气,后来也释怀了,对她也再没有别的心思,只是此时此刻,或许是心灵太孤寂,或许是看她太可怜,太心疼,或许是因为患难中的感激,又或许是眼下这个姿势很适合嘴唇触碰,接一个吻。
元灏低头吻住了她,嘴唇由她脸颊游移到唇角,贴过去轻轻亲了一下。
元灏本是想轻轻的吻一下她而已,绝无他念的,然而这亲吻的感觉特别舒服,几乎让他灵魂悸动了一下。
柔软而且甜美,他一时忘了放开,不由得将这个吻继续了下去。
元明姝先是怔了一下,而后感觉到他温柔的体贴。
跟元灏这样的男人亲吻绝不至于让她讨厌的,甚至而很干净很美好,让人心中微微悸动。元灏两只手搂着腰,只是脸贴在一起,嘴唇吻她。那亲吻并没有丝毫情欲的成分,而单纯的只是吻,只是舒服。
许久,元灏松了唇,元明姝笑出来。
仿佛默契似的,她笑,元灏也同时笑了,彼此明白,于是也都没解释。
元灏松开她,道:“你休息吧,我还有些事,晚上再来看你。”
元明姝躺回枕上,点了点头。
元灏起身整了整袖子,稳步离去,元明姝颇有些哀伤,赵小武不知道从什么角落里钻出来,眼睛都瞪大了,偷偷看元灏离去的方向。元明姝唤他:“小武,过来。”赵小武还在发愣,被她叫连忙过去,元明姝道:“这件事是怎么回事?”
赵小武这才将先前的事情跟她一说,从景晖苑失火那里,他也不好怎么说,只是有些犹疑道:“这件事是驸马做的不假,不过那位,也不是全然不知情的,我也没想到,那天公主你回了府,我查验过尸首。”
元明姝道:“你怎么查验的?”
赵小武挠了挠头:“你认的那个尸首,是个太监,裤子脱了,一眼都能看出来啊,他是早就有准备的。”
☆、第89章 回归
一时语毕,元明姝没有再说话。
赵小武立在一旁,跟个桩子似的,元明姝发着呆,突然又转头看他一眼:“你愣着做什么?”
赵小武迟疑了一下,问道:“主子,这要是回去了,驸马看我不顺眼,又要打发我走……”
元明姝道:“放心吧,你跟着我,我会跟他讲明白。”
赵小武哦了一声,不好意思笑了笑。
赵小武仍然在床边磨蹭着不肯走,仿佛有话要说,元明姝等了一会,觉得这小子古怪透顶:“还有事?”
赵小武纠结了一下,还是凑到她床前跟个狗似的蹲下了,殷勤道:“主子,你想不想吃什么?”
他凑的特别近,一张脸突然凑到元明姝面前来,把元明姝吓一跳。元明姝发现他脸看起来清爽干净了许多,原来满脸的青春痘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皮肤光滑,配着一双浓眉大眼,很是端正整齐的模样。虽然也说不上是多漂亮,但也是个很不错的大小伙子了。元明姝心中笑了笑,怪高兴的,她此时并没有食欲,只道:“我不想吃,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先下去吧。”
赵小武道:“那你想不想喝点什么?”
元明姝道:“我不吃也不喝,你该做什么做你的去。”
赵小武心中就失落的很。
一年多没见,他本来对自己的新形象十分得意的,想让元明姝吃惊,并且夸赞他几句,然而元明姝仿佛压根就没看出来,让他感觉白费劲了一场,他原本是听了元明姝的话才对自己的外貌上了心,哪知道她并不放在心上。磨蹭了半天没有得来夸赞,他十分丧气。
赵小武离去,元明姝闭上眼睛又睡了会觉,醒来时吃了点东西,身体恢复了不少。到晚些元灏又来了,元明姝躺在床上同他说了一会话,元灏笑,又走了。
元明姝心中空落落的,也只是不说什么。
赵小武看她难过的样子,也很难受,想尽办法了哄她,然而元明姝只是恹恹的,对一切都打不起精神。
赵小武也跟着灰头土脸。
两日之后,高昶派来接她的人到了,元灏又指派了队伍护送她,又亲自送了她五里。临别时彼此执手,元明姝突然泪雨纷纷,元灏声音清柔劝慰她:“此去路遥水长,以后咱们怕是再难见到了,有什么委屈不要自己憋着,只管写信告诉我,一个人在河北,时时惦记一下哥哥和母亲,总不枉相知相亲一场。”
元明姝只泪下点头:“哥哥放心,我记得的。”
她又道:“母亲年纪大了,明姝不能在身边侍奉,哥哥同母亲虽有些不愉,到底是一家的母子,过去的事,哥哥不要再记恨她,还望哥哥能代我向母亲尽孝。”
元灏道:“我明白的,你不用担忧。”
元明姝道:“哥哥年纪还轻,徐陵姐姐虽不在了,哥哥却也不宜太过悲伤,以后身边还是有个人才好。哥哥又还没有儿女子嗣,这是大事,不可耽误的。”
元灏仍是笑:“你放心吧,我都知道。”
他道:“元宵跟冬阳该有十五了吧,可惜长这么大,也就他们小时候我见过几面,他们八成都认不得我,我这做舅舅的不称职,让你笑话了。”
元明姝道:“不碍事的,他们都知道舅舅姥姥。”
元灏道:“真想看看他们。”
告别的话说完了。
元明姝望着元灏,一时还想不出别的话嘱咐,她素白着脸,目光清透又明亮,眸子泉水一般,雪白的披风领子衬着面颊,颇有几分柔弱楚楚可怜之状,元灏忍不住,又将她搂进怀里拥抱了一下。元明姝只是配合着,靠在他怀中。许久,元灏放开了她。
元灏拍了拍她手,眼睛有点发红。
身为一国之君,快四十岁的人了,他却是没忍住,眼睛发红,眼睫含了泪。元明姝娶了手绢要替他擦拭,元灏抬手避过了,声音低低道:“当初在洛阳宫,咱们一道游玩的人,死的死散的散,只剩下你我,现在你我也要分别了,以后你我是病是死,都再无相见之因,虽是生离,亦是永别,只望二十年之后,还能见到彼此的尸骨。”说话间眼泪簌簌而下。他是爱流泪的人,痛了苦了都要哭出来,元明姝亦是落泪不已。
元灏一手挡着眼睛,一手挥她:“罢,罢,上车吧。”元明姝不忍抬头,在赵小武的搀扶下上了车。
元灏的目光注视下,元明姝登上了华丽舒适的大马车,回望中元灏的身影越来越远,她默默闭了眼睛。
营帐中,高昶脸颊苍白躺在床上,战事的失利让他旧病复发,大腿上中了流矢,原来的旧伤也开裂,持续的低烧已经有好些天了,他没有吃进什么东西。
元明姝事先已经听说了他重病,只是没想他病的这样厉害,两只眼睛黑亮的有点不正常。元明姝长途劳顿,下了马车,被引进帐中,到了他的床前,高昶见到她,眼睛便定在她身上,目光一动不动的。
元明姝隔了一段距离看着他,不说话。
高昶伸出一只手,目光痴痴望着她。
声音低哑难闻:“过来。”
元明姝不动。
高昶继续道:“过来,你肯回来就好,我不怪你。”
第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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