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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

    孟二郎看得忍俊不禁,赶紧倒了杯茶想要递给她,素珊却不搭理,自己动手倒了一杯,一口饮尽。
    翡翠也笑,“娘子怎么就挑了这么一块,里头有熟透了的,您尽挑红的吃。”
    素珊却是怕了,扁扁嘴直摇头,“我还是不受这份罪了。”
    方五郎不知在跟陛下说些什么,哄得陛下哈哈大笑,连安王也插不进去,只能尴尬地在一旁赔笑。
    “……好好。”
    不知方五郎提了个什么建议,陛下连连叫好,但素珊明显察觉到安王脸上的笑容僵住,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悦。她暗暗琢磨着安王到底藏着什么秘密,整个人陷入了沉思,待翡翠轻轻推了她一把再猛地惊醒时,才发现四周竟然聚集了不少年轻郎君。
    “方大人提议说要斗画呢。”翡翠低声解释道。
    陛下爱画不是秘密,不仅陛下,皇后娘娘和几位长公主也爱,所以这些年来京城里斗画成风,据说当今宋太傅之所以能备受陛下信任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擅长画山水,颇得陛下推崇。若是能在陛下面前露一露脸,日后入朝也大有裨益。
    “微臣不善丹青,就不出来献丑了。”方五郎笑嘻嘻地道:“不如就让我跟着陛下一起做裁判吧。”
    陛下指着方五郎哭笑不得,“你这混不吝的,连画画都不会,还涎着脸皮要做裁判,也不嫌丢人。”
    方五郎一脸也没觉得不好意思,“这斗画可是我提议的,陛下您可不能把我撇开。一会儿他们画得好的有赏,我却丁点好处也捞不着,也太亏了。”
    陛下却不理他,摇头道:“你眼神儿不好使,别捣乱。”他说罢又扭头朝孟二郎道:“还是二郎来吧。”别看孟二郎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的,其实颇有才华,不然,孟家老太爷也不会如此宠他。
    孟二郎面露为难之色,将欲回话,方五郎又插嘴道:“陛下您这不是强人所难吗,以二郎的画技,今儿便是不能拔得头筹,也定能有所斩获,回头还盼着能得点奖赏呢。您就别再四处为难人了,微臣不是很好么?”
    陛下被他弄得啼笑皆非,指着方五郎只摇头,“你这混小子!”
    “五郎你别捣乱。”孟二郎笑着插嘴道,他朝四周看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安王身上,遂朝陛下建议道:“不如请安王殿下与陛下一起?”
    “啊?”陛下似乎有些意外,愣怔了一会儿,又看看一旁的安王,终于笑着点头,“好,好,荣哥儿与朕一起做裁判。”
    安王闻言立刻起身应下。
    让素珊意外的是,他的脸上并无欣喜之色。
    想想她又觉得奇怪,无论孟二郎如何备受皇帝宠信,安王终究是陛下亲生,可今儿若不是孟二郎提一句,陛下似乎都没想到他,这会不会有点太打脸了。
    “据说安王殿下不擅画技。”翡翠在素珊身边低声耳语,“宋太傅教了足足两年也不见进步,陛下也颇为无奈。”
    竟有此事?素珊眉头微蹙,忍不住又朝安王打量了几眼。
    陛下爱画,多少人想借由此径讨好圣上,这安王居然无动于衷。
    到底是不会,还是不能?
    素珊看看一旁笑得呲牙咧嘴的方五郎,再看看沉默不语的安王,心中的的疑惑越来越浓。
    难不成安王的眼睛也有问题?
    可依着师父所言,这本是母族的遗传,就算安王真有什么问题,也与那姘头无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素珊想了想,忽然朝身边正在埋头作画的孟二郎问:“安王的眼神是不是也有问题?”
    孟二郎被她问得一怔,手一抖,一滴朱红色的颜料滴在了画纸中央。
    “什么?”他果断地把画笔放到一旁,正色问:“你刚刚说什么?”
    他听得很清楚,可脑子里还是有些晕,“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就是有点不对劲。”素珊咬咬牙,又挥挥手道:“我瞎想的,既然不是就算了。你继续画吧。”
    可孟二郎哪里还有心思画画,提起笔耳边仿佛又响起刚刚素珊的话来。安王的眼神不好?跟方五郎一样么?
    但素珊不是说过那眼睛与父族无关?
    但是……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瞒着?
    眼神不好并不奇怪,那是冯家的问题,可特特地瞒得连陛下都不知情,这就有点蹊跷了。
    ☆、第四十七章
    四十七
    孟二郎心里头乱糟糟的,自然没有心思再画什么画儿,手里也失了章程,等到发现的时候,画纸上的春景图已是抢救无功。
    方五郎闲着没事儿到处看,凑到孟二郎这里还若有其事地点头赞道:“不错,不错,到底是二郎,非常人可比。”
    孟二郎被他弄得哭笑不得,索性停了笔,与素珊说起话来,眼神却时不时地朝安王身上瞟一眼,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你画好了,这么快?”方五郎有些意外,伸手将他面前的画纸拿过去,一本正经地看了半晌,还连连点头道:“二郎的画技愈发地出众了。”
    孟二郎强忍住笑,作出一副欣慰的姿态,“你过奖。”
    方五郎东看西看,目光最后落到安王头上,眼睛顿时一亮,不由分说地就拿着孟二郎的画作凑了上去,“安王你看看二郎的画,是不是画得挺好,回头记得点他作头名。”
    孟二郎心中一动,顿时竖起了耳朵。
    “孟二哥的画自然是极好的。”安王低头仔细观赏着孟二郎的画,低声赞道:“难怪父皇平日里总夸他。”
    他话是不多,听起来仿佛确实不擅长此道,但是,孟二郎自己画东西心里头再清楚不过,那画的初稿打得不错,但到后来填色时被素姗吓了一跳,掉了滴朱红色的颜料在画纸上,饶是他后来费尽了力气想把那颜色填掉,却依旧未能成功。
    只要是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那画面上的不和谐,方五郎也就罢了,安王竟然也如此。
    难道素姗的怀疑是真的。
    安王真的与方五郎一样也分不清颜色?
    孟二郎的心砰砰地跳得厉害,他可不傻,立刻就怀疑上了方驸马。年龄符合,身份也符合,更重要的是,若不是害怕被人怀疑方驸马的头上,冯贵妃为何要死死瞒着安王色盲一事?
    当年周太医是不是也意外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才被冯贵妃所害呢?
    毕竟,如果真的察觉到安王身上有异样,他定能立刻意识到安王身世有异,出了这么大的事,便是陛下不在京里,他也能去找宗室求助,不至于落得连遗言都不曾留下的结局。唯有如此,他略有怀疑,却又不敢肯定,所以才给了冯贵妃以可乘之机。
    如果那个人真的是方驸马,那五郎——孟二郎不由自主地朝方五郎看去,他正没心没肺地地笑着,也不知与安王说了句什么,两个人一齐笑起来,那笑容赫然如出一辙。
    孟二郎的心猛地被撞击了一下,他忽然有点害怕去寻找最后的真相。如果那个人真是方驸马,方家会怎么样?方五郎会怎么样?那是他最信任的朋友,最亲密的兄弟,是他所见过的最最豁达开朗的年轻人。孟二郎无法想象这会给他造成多大的打击。
    许是他的目光太深沉,方五郎忽然抬起头来看了看他,咧嘴一笑,还调皮地朝他眨了眨眼睛,用嘴型道:“看我的。”
    孟二郎心里愈发地乱成一团糟,低下头把所有的不安和犹豫全都隐藏起来。
    素珊在一旁悄悄地打量他,良久也没有作声。
    时间悄无声息地过去,孟二郎忽然听到一声钟响,却是斗画的时间到了。
    侍卫们一一将众人的画作收了上去,方五郎笑嘻嘻地把孟二郎的画放在最底下,又与安王商量道:“一会儿记得点你孟表哥作头名。”
    安王笑着回道:“孟二哥的画技全京城都是有名的,不消五哥提醒,我心里有数。”孟二郎幼时便拜在大国手白山老人门下,乃白山老人亲口承认的关门弟子,点了他为头名乃实至名归。
    方五郎这才放心。
    今儿拢共有二十来幅画作,因时间紧促,画得好的并不多,皇帝陛下不一会儿就看完了,最后翻到孟二郎的画时,陛下顿了一顿,抬眸瞥了孟二郎一眼。孟二郎依旧沉浸在激烈的矛盾中,并未发现。
    “皇儿怎么看?”陛下沉吟了片刻,问。
    安王连忙起身,恭声回道:“儿臣以为应以孟大人为最佳。”
    陛下眉头愈发地紧缩,眸中盛满了复杂的情绪,“你倒是说说看。”
    “啊?”安王先是一愣,半晌后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道:“这……这个孟大人的画笔触自然中又带着考究……嗯,穠纤得中,灵光倘恍,且气韵生动,乃画中精品。”
    “尽瞎胡闹。”陛下没好气地摇头骂道:“你呀,听是风就是雨,那方五郎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他又懂什么画技,平白地误了你。二郎画技出众是不假,可他今儿这一幅明显失误。瞧瞧这用色,还带着许多红绿火气,浮滞有余而空灵不足,分明是下笔时出了岔子,又不曾用心改过。”
    孟二郎闻言赶紧起身,朝陛下长揖一拜,道:“陛下教训得是,方才微臣落笔时稍有失误,不慎将朱色颜料滴落画纸,一时心浮气躁,才毁了这一副画作,实乃微臣之过。”
    安王脸上微微色变,眸中惊慌之色一闪而过,好一会儿才有些不自在地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道:“儿臣实在不擅此道,可让父皇看了个大笑话。”
    陛下倒也没往心里去,只没好气地冲着方五郎道:“都是你这混小子没事儿瞎指挥,自个儿糊里糊涂的,还专门糊弄人。”
    方五郎笑嘻嘻地由着陛下骂,并不气恼,更没有面露惶恐之色,“陛下您就别骂我了,我哪里晓得今儿二郎这般不济世,原本还想卖他一个好,结果还让他丢了脸,回头还不定怎么被他责骂呢。”
    “你个嬉皮猴子。”陛下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挥挥手赶道:“赶紧一边儿去,再别捣乱了”
    方五郎笑着拱手作揖,蹦蹦跳跳地回到孟二郎身边坐下,又凑到他耳边道:“原本想着你拿个头名好让陛下给你和大娘子赐婚的,你怎么还扯后腿。”
    孟二郎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我……是我的不是。”
    他一开口,方五郎便发现不对劲了,狐疑地问:“你怎么了?”他说罢又扭头看了一眼素珊,见她也是一脸严肃,立刻就想歪了,凑到孟二郎耳边低声问:“跟大娘子吵架了?”
    孟二郎张张嘴,不自在地否认道:“没有,你别瞎想。”
    “还嘴硬,分明就是嘛。”方五郎自以为是地道:“除了倪家大娘子外,还有谁能让你把脸绷成这样?小姑娘都是要哄的,回头跟她说几句好话,陪个不是就好了。”
    孟二郎勉强挤出笑脸,点头道:“你说得对。”
    陛下在叠翠岛上逗留的时间并不长,待斗画一结束他便回了宫。陛下一走,这游船会便立刻冷清下来,赴会的客人陆续散去,素珊也与沈五娘一起乘船离开。
    上船的时候,有人悄悄往四喜手里塞了个条子,四喜又赶紧把东西交到了孟二郎手里。
    孟二郎拆开条子迅速地看了一眼,又立刻将纸条撕成粉碎,随手撒进了湖中。
    素珊隔着游船的帷帐远远地看着他。
    临下船时,孟二郎才缓缓走到素珊身边低声道:“安王身上没有异样,连疤痕也没有。”
    既然安王身上没有不妥,那是不是正如他所猜测的那样,他的问题在于与方五郎同样的眼睛。
    孟二郎胸口闷闷的,喘不上气。
    素珊很能体会他此刻的心情,换了是谁,突然面对这种事情也无法无动于衷。
    “事情到底还没有定论,便是安王的眼睛果真有问题,也并不一定就意味着那人是方驸马。”素珊开口想劝慰两句,可嗓子却嘶哑得厉害,她自己听着都觉得格外没有底气。
    可是,就算她们猜到那个人是方驸马又能如何?没有真凭实据,想要将他们扳倒简直就是在做梦!
    孟二郎却把素姗的这句劝慰当了真,仿佛忽然间来了力气,喃喃点头道:“你说得对,也不一定就是……就是他。事关重大,我们还需从长计议。”
    左右小虎已经潜到了安王身边,天长日久,总能找到安王与那人私底下联络的证据的。
    就算安王能按捺得住,她也总能找到办法逼着他们有所行动。她就不信,安王做了这么多年的隐形太子,一朝被贬入凡尘,心里头会一点怨言都没有。就算他安于现状,那冯家呢?冯贵妃呢?
    他们若是能安安分分地接受这个事实,就根本不会有这场游船会!
    沈五娘依稀察觉到素珊和孟二郎之间的气氛有点不大对劲,她倒是想开口问一问,可偷眼看看素珊肃杀的神色,便再也不敢开口。
    就这么一路沉默地到了宫门口,素珊下了马车朝孟二郎微微颔首施礼,道了声“孟大人好走”,便转过身挺直了背,一步一步地往宫里走去。
    她的背影纤瘦而笔直,脚步却无比坚定,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孟二郎的心里。
    ☆、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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