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比适才的厅室广阔不少,四面设了好几张方桌,上头放置了些镣铐、银针、烙铁、石锤、倒刺鞭等等刑具。
在适才的攻击下,好几张桌子都被掀翻,上头的刑具也落了一地。
那地面与适才的地道相同,只是刻了些纹饰,上头像是被墨水泼洒过一样,染着一片片的黑痕。
这石室右面还连接着一个甬道,甬道口边有着一滩干涸的血迹,隐约传来些铁锈味。
适才花繁与雪华的攻击落在石室中央,那里附近的方桌都被打了个粉碎,木块残骸下隐约透着点金光,想来便是被金网擒住的炽云了。
我说华兄,你怎么一开始便下杀手啊?花繁抬手指挥木块往两侧移开,有些不满地问道。
噤声,当心有埋伏。
雪华手中依旧闪着电光。他神色戒备地环顾四周,并瞥了身后的宁澄一眼,道:结界术。
什么?
雪华不耐烦地道:你知道我的意思。一会要是打起来,没人顾得上你。
果然瞒不过雪判大人啊。
宁澄闭起眼,感受体内重新游走的灵流,在手心凝了道结界术。
另一边,花繁很快就把金网上盖着的碎木移开了。他将覆在上方的尘土扫去,道:抱歉炽云,我们不是故意要欸?
这是?
宁澄盯着缠在地面的金网,有些愕然。不仅是他,就连一旁的花繁和雪华,也都微微张嘴,明显感到意外。
方才那金网准确无误地罩在炽云身上,可现在倒在地面上的,却根本不能称之为「人」。
华兄,是我还没睡醒吗?还是说,你刚才放的惊雷咒,直接把人打坏了?
花繁率先打破沉默,然后换来雪华的一记白眼:你打从娘胎内就没清醒过吧。这压根就不是人,只是做得像人而已。
雪华说的没错。那金网下的「人」被惊雷咒一击,连同手中的方天戟一起,直接碎裂成大小不一的木块和碎石片。
其中,好几片木块和方桌碎块混在一起,被花繁清理到角落了。
难怪「炽云」见他们到来,却丝毫不为所动了。原来,那只是一尊人偶吗?
雪华走上前,捡起一块碎石捏了捏,道:是悖原石,原来应盛着些术力。
花繁将金网收回,道:这人偶上附了灵识,无怪乎会被误认为人了。
他扭头望了望四周,道:这里还有另两道灵气,至少还有另外两尊人偶,或是其它的什么东西。
雪华朝右边甬道一点头,道:就在这里?不必继续前行了吗?
花繁闭上眼,须臾,再度睁开:就在这里,在我们前方。
闻言,众人的目光穿过一地的疮痍,落在了石室北面。那里空出了一块地,上边一尘不染,在满室的狼藉中显得格外突兀。
雪华沉声道:有人下了隐蔽结界。
他伸出手,画出了一个红色的咒诀,朝前方击去。随着一声闷响,眼前炸出了团黑烟,然后以极快的速度消散。
待黑烟散去以后,宁澄看见了一个十字木架,上边缠着几道细细的链子,被血污染得发黑。
那架子下方有着一大滩血,中央蜷缩着一团黄白相间的东西,瞧着是个纤细的人形。
喑喑!
花繁惊呼了一声,就要奔上前。
等等,可能有诈。
雪华抬手将花繁拦下,然后皱了皱眉,道:此人虽作月判扮相,可披着的发却是白色的,应该
花繁将雪华的手推开,道:正是因为这样,才错不了!
他迅速跃到木架下方,小心地将那人自地面抱起,探了探鼻息、心跳。
那瘦弱的人面色惨白,双眼紧闭,眼下挂着抹不去的黑轮,面容确实和月喑一模一样。
然而,不仅是头发,那人就连眉毛和眼睫都是白色的,如同沾染了雪花一般。
月判?为何
花繁心绪不宁地道:喑喑本就是这个样子,只是施术遮去了。
在花繁将人翻过来以后,宁澄看见「月喑」的双手、双脚处血迹斑斑,其中一只手弯成了不自然的弧度,上边还挂着一小段铁链。
断骨链。
宁澄心中一颤,忍不住后退了几步。他不敢置信地盯着那段链子,再将目光投往「月喑」四肢上的伤,反反复复。
雪华有些迟疑,道:施术?怎么我不曾发觉?
花繁直接出言打断:别说了,喑喑的状况不太好,你快帮忙治疗。
雪华踌躇片刻,还是走到「月喑」身边蹲下,双手凝出治疗的白光。
花繁一手揽着月喑,一手搭在雪华的肩上,开始传递灵力。
宁澄虽有心帮忙,可他毕竟不会治疗咒法,只能在一旁守着,顺便放点荧光照亮四周。
他的视线落在气息奄奄的月喑身上,不经意瞥见落在对方身侧的红色香囊。
那锁物囊的系带有些松了,袋身轻轻地抖动着,就像里头关着什么有生命的东西一样。
宁澄警戒地道:花判,那只香囊
花繁扫了香囊一眼,道:无碍,里头是喑喑的法器。
确实,月判大人的烛笼,是装在腰间的红色香囊里头。
宁澄小心地将那只锁物囊捡起,想将袋口系紧。然而,他的手刚碰上系带,香囊内忽然爆出一道橙光,整只锁物囊瞬间碎裂成布块。
宁澄暗道不好,伸手就往那橙光的中心抓去。岂料,那橙光忽然窜到了天顶,然后倏地拔高,冒出了橘色的火光。
你干什么?是嫌麻烦还不够吗?
雪华早前已经耗了大半法力治疗凌攸,之后频频施用咒法,现在已面露疲色。他心中急躁,对宁澄自然没什么好脾气。
我
宁澄摸了摸后颈,很干脆地认错: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花繁叹了口气:算了,就当照明用吧。
那锁物囊炸开以后,露出的自然是月喑的法器橘纸灯笼。
许是感应到主人状态不好,那烛笼的火光也略显黯淡,还有些轻微地抖动着。
宁澄收回荧光,道:花判,需要让烛笼凑近些吗?
花繁点头,道:有劳了。
宁澄往那烛笼的方向走了几步,伸手触上纸糊的笼身。那烛笼被他一碰,火光忽然变得炽亮,并拦腰撕开了个口子。
宁澄对烛笼有些阴影,当下后退了几步,伸手挡在身前。
哐当。
四周的火光又暗沉下来。宁澄将手放下,却见烛笼上的裂口已经重新密合。微弱的火光映在地面,照亮了它身前的银蓝物件。
宁澄的目光凝固了。他难以置信地盯着那物事,忍不住揉了揉眼,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烛笼身前撒着几星银色的碎片,上边凌乱地散着蔚蓝流穗,还隐隐染着些血迹。
宁兄,怎么了?
花繁边灌注灵流,边出言询问。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疲惫,却透着前所未有的冷静。
宁澄轻声道:银铃风舒的伞铃,怎会在此?
雪华闻言,眉心一蹙,道:伞铃?风判的?
宁澄没心思答话,迳自走向右面的甬道口。他俯身跪下,按在已经干涸的血迹上。
新添的。
月喑离甬道口太远,不可能是他身上的。所以
宁澄呆呆地站起身,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一样,整了个透心凉。
自从踏入这地道,眼前的一切,都在隐约透露着一个信息,一个他怎么也不愿相信的信息。
那「炽云」的人偶碎块,与布衣人偶残骸十分相似。是谁有如此神技,能以木料和悖原石,制出与真人一般无二的人偶?
月喑是在前夜失踪的。那一日,轶命目睹从武殿走出的,仅有宁澄一人。
风舒前夜迟迟未归,第二日便受了重伤,而伞柄的银铃亦不见踪影,如今却在此地出现
不,不对,一定有哪里出错了。
宁澄闭了闭眼,却又想起风舒这两日总在找机会离开,也曾当着自己的面传讯给月喑。
如果月喑当时就已经受困,为何风舒丝毫未觉,还能在次日宣称月喑有事,无法参加集议?
好乱。
宁澄痛苦地按着额侧,跌跌撞撞地扑到烛笼前。
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袭击月判的人,到底是谁?
雪华皱了皱眉,道:你又在干什么?
那烛笼内的火苗一下一下地跳动,却没有下一步动作。宁澄怅然若失地放下手,喃喃道:不对,不是这样的。我
我已经说好了,要相信他的。
可是,心里怎就这般难受呢?
他茫然地看着倒在花繁怀中的月喑。月喑的伤口布满了细密的小洞,正是以外力挣脱断骨链造成的结果。
断骨链是风颜制造的,武殿也是风颜从前的居所。由此推断,这里的密道,必然是风颜精心造出的,具体目的,无非是用来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那么,长相与风颜相似的风舒呢?
他不仅来过这条密道,以断骨链缚住月喑,还不断对自己撒谎
所以,这一切都是谎言?
和当初风颜欺骗霞云一样,在骗取所有的人信任以后,再恶狠狠地捅上一刀?
宁澄心中一片酸楚,额侧痛得像被针扎一样。他眼中盈了点泪水,眼前却闪过无数画面,且愈加清晰。
他飘在半空中,俯瞰着下方。那里火光四起,却都被包覆在一道金光下。
不对,我没去过那里。
他被人拉着在林间行走,并在瞥见一抹白影后,刹住脚步。
不对,不对不对,这不是我
他伸出手,盖在一个孩子身上。那孩子的皮肤由绿转白,然后恢复粉色。
不,我从来没干过这事,我是
宫主!
一声呼唤自远方传来,随风拂过耳际。
我,是?
作者有话要说:
月喑有白化症,这是一开始便埋下的伏笔,不知看官们有没有发现呢(期待);
由于背景放在古代,因此不会有「白化症」一说哦。第六十六章里,花繁提到的「被当做鬼怪、惨遭抛弃的孩子」,便是亲爱的小月判了(心疼);
白化症患者体内缺少黑色素,皮肤应是白里透红的颜色,可咱们的小月判实在太纤弱了,肤色就变得只剩苍白了。
(至于黑眼圈,月喑是属于血管性黑眼圈,和黑色素没啥关系吧?)
炽云顶着霞云变出的那张脸,却用着阿炽(炽云)的名字,原因之后会解释的。
磬海在故事开始前就死了,所以之前说武使全部登场不是开玩笑的(微笑)也欢迎各位针对炽云的身份进行猜测哦,虽然有点乱,可指向还是很清晰的(大概吧);
祝安好!
73、第七十三章:迴
宫主,您在听吗?
坐在塌上的青年愣了下,这才发现自己走神了。
抱歉,你再复述一遍吧。
透过层层幔帐,霞云看见立在自己前方的人影。那人一身素衣扮相,长发全束加冠,手里捧着一个竹简,低眉顺眼地鞠着腰。
是,属下遵命。
素衣青年将竹简翻开,朗声道:本月,忤纪殿共接获十五宗投报,其中七宗是窃盗案,四宗为邻里纷争,其余三宗则是误报
此刻日值正午,和煦的阳光自殿外洒了进来,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霞云听着那人的汇报,心思不觉又飘到了九霄云外。
在风颜引发的乱子后,已经过了约三百年。这三百年间,霞云如苏岚所愿,重新执掌了夙阑,让城内秩序恢复运转。
城内百姓的记忆都被苏岚改写了,除了霞云和风蓉以外,没半个人记得「风颜将军」,只知道治理夙阑的人是「霞云宫主」。
对此,霞云虽有些心情复杂,可这样确实更方便他进行治理,倒也没什么不好。
最初的那个百年,霞云认真努力地管理夙阑大小事务,等待与苏岚重逢的那一天。
他更改了风颜遗留下的治理方案,重新编撰了夙阑律法,并私心地加入了「无故折断花草者,罚每日灌溉城中草木,为期百天」这么一道律法。
当然,由于督查起来过分艰难的关系,也没起什么效用就是了。
一年一度的秋收季,是霞云最难受的时候。在那个全城欢庆的季节里,他只能痛苦地蜷缩在床上,任由剧痛袭满身上的每一寸神经。
后来他发现,只要离被伤害的花叶草木远一点,所受到的痛楚就会减弱一些。
于是,他经常在卸下政务以后,飞回人烟罕至的山林中,一呆就到天明。
他在山林里兜兜转转,发现了新建的数十座坟冢。按上边立着的碑文来看,除了被他戮杀的风颜等人,还包括城门口的那些无名尸。
每逢夜晚,那一带便怨气四起,隐约还能瞧见怨念所化的妖物,在坟堆间闪着绿光。
他在万仞山洞窟有着不好的记忆,所以重新击穿另一处破口,打造了座石室。
他害怕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便在四周挂满荧光,而后躺在冰寒的石板上,重复每个难眠的夜晚。
日子久了,疼痛变成了习惯,再由习惯变得麻木无感。
那染满自身鲜血的栎阳殿,也被霞云封禁了起来,并在日后成为了武使居所。
虽然他换了另一座宫殿居住,可那殿前的牌匾,依旧刻着苏岚提出的殿名。
他等了苏岚一百年,期间认识的人不断死去,然后添了许多新生的面孔。
终于,一直到风蓉也病逝以后,霞云才慢慢地接受了,苏岚再也不会回来的事实。
当初的那封信,不过是为了阻止自己做傻事而留的。他不笨,心里隐约猜到了真相,可是若没了这期待,拿什么支撑自己继续活着,去受那钻心剜骨之罪?
分卷(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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