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以宁抬手扶了扶发髻,觉得还算规整,这才将此事抹过去。
今年过年,府中只有穆空青和秦以宁二人,可这个年却过得比从前都忙碌些。
科举乃是国策,主管各地科举的提督学院自然也是地位超然。
能入提督学院任职者,无一不是永兴帝心腹。
而能任提督学政者,日后的前程也自不必说。
端看穆空青现在的座师,曾经的清江府提督学政文大人便可知晓。
现任内阁阁老中,除却固守大理寺的秦老大人外,每一位都曾在提督学院中任职。
穆空青未及而立便任一府学政,只要穆空青别想不开谋逆,那他日后就是躺在功劳簿上等着,也必将有他入阁的那一天。
提督学政平日里的政务不算繁忙,穆空青和秦以宁也不耐烦日日应酬。
于是这两人一盘算,索性这头衙门一开印,他们便收拾行李上路了。
虽然说是去赴任,可时任翼天府提督学政还未归京,所以路上的时间宽裕得紧,足够这一行人在路上慢慢走。
快到翼天府府城时,秦以宁掀起了马车帘子,看车窗外苍山负雪,忽然便起了谈兴:“我先前听祖父说过,为了你的事,他都快愁掉胡子了。却不想陛下竟这般看好你。”
一阵寒风忽地吹来,穆空青将她手上的帘子放下,将寒风都拦在外头,这才同秦以宁道:“你又怎知陛下不是看在我岳祖的面子上?”
秦家主支出自翼天府广平县,是称广平秦家。
大炎的提督学政每州府一位,且通常不会连任,若非永兴帝有意为之,那穆空青调任翼天府提督学政一事,也过于巧合了。
提起这个,秦以宁也有些黯然:“兴许当真是陛下顾着祖父吧。”
秦老大人素来尽忠职守,分明资历政绩都早已足够入阁,却偏偏被放在正三品大理寺卿的位置上十数年也不见动一动。即便如此,秦老大人也依旧兢兢业业,并无分毫怨言。
如今秦老大人好容易熬出了头,可眼见着年岁大了,膝下却无人承继香火。看在旁人眼中,可不就端的一副晚景凄凉的模样。
永兴帝将穆空青这个做人孙女婿的调去翼天府,未必不是想要多看顾秦家几分的意思。
说到这个,穆空青也不得不叹了口气。
要说这秦家的子嗣,是真的不争气。
先头秦老大人就有过继的打算,说是那年秋闱,只要秦家有子弟中举,便将名次最高的那个过继到他的名下,袭承秦家嫡支香火。
谁承想这头秦老大人算着族中子弟有几人中举,那头秦家的子弟却积极为老大人分忧,硬是全部落榜,一个都没能考上。
穆空青摇头:“便是我对秦家看顾几分,也总不能去秦家给他们授课吧?”
况且秦家这些族人,早年为了家产的事,可没少对秦以宁母女下手。
真要穆空青拉拔这群人,秦以宁头一个不愿意。
秦以宁想想便有些忍俊不禁:“也不是不行。到时候我将欺负过我的那些人都给你指出来,你就专打他们手板,罚他们抄书!”
穆空青失笑,这听起来像是一群长着成人面孔的三头身,然后排排坐在屋子里听他上课。
想想这画面,怪吓人的。
秦以宁说起这茬,便想到了当年的事:“你知道的,当年我娘派人接我回家,结果路上被我爹的人拦住了。”
穆空青轻轻抚上她的背,聊做安慰。
这事儿穆空青也清楚,说是拦住了,实则是秦以宁的生父受不了女儿改姓的屈辱,又不敢同秦家正面对上,便暗地里对秦以宁下手,想赶在她回到秦家之前把她结果了。
“当年我同娘亲的人走散了,我只能一个人饿着肚子往城镇里跑,想着到了城里,找到我秦家的产业,我便能安全了。”
秦以宁不是好诉苦的人,对这件事,穆空青知道个结果,却不知过程。
如今再一听秦以宁提起,穆空青的眉头便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秦夫人同秦以宁的生父合离时,秦以宁才几岁?那么小一个孩子,自己又不认得路,还要躲避亲爹派来追杀她的人,想想也能知道她吃了多少苦。
秦以宁说着说着便有些郁卒:“我当时饿得走不动了,就藏在官道旁的林子里,想着若是能等到那瞧上去心软的,说不准还能稍我一趟。”
这些事离现在都远了,秦以宁说起来也是调侃自己的意味居多。
“谁知道那人瞧着眉目清正,身边还跟着护卫,像个心软的富家公子模样,内里却是个软硬不吃的。不管我是同他装可怜,还是用我广平秦家的名号许他好处,他都不愿搭理我。最后我一个人走走歇歇,到第二日才混进了城里。”
穆空青觉得有哪里不对,可他现在满心里都是心疼,顾不得多想什么,只轻轻地将秦以宁揽入怀中安慰:“世态炎凉。如今都过去了,有我陪你。”
秦以宁道:“都这么久了,我早就不难过了。我就是生气!”
说着,秦以宁从穆空青怀中起身坐直,忿忿道:“我好不容易才进了城,想着寻到我秦家的产业便安全了。可主家那群吃里扒外的东西,明知道我爹的人正到处找我,他们还绊着我娘亲,甚至任由何家的人手在秦家的铺子外头寻人。”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没人提的时候便不觉得有什么,只有有人心疼了,她才知道委屈。
秦以宁本以为自己早就不在意曾经吃过的那些苦了,可如今穆空青掌心的温度顺着她的指尖传入胸腔时,秦以宁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我初始不知这些事,险些在自家铺子门口被他们抓住。后来我谁也不敢信,只一心等着娘亲。”
穆空青越听越觉得不对,秦以宁所说的这些事,他总隐约有些熟悉感。
难不成是有旁人同他提过?
不应当的啊!
以秦以宁的性子,这些事她恐怕连秦夫人都没告诉过。
秦以宁将下颌搁在穆空青的肩头,像是为当年的自己寻了一个依靠:“我那时真的饿极了,饿到我连自己都想吞下去。若不是有个好心人给我丢了两个包子,我怕是活不到娘亲找来。”
两个……包子?
穆空青正安抚着秦以宁的手一僵。
他说怎的听着这么熟悉呢?
穆空青怀抱一丝希望:“以宁,你当初……是逃去的哪个城镇?”
秦以宁直起身答道:“我运气好,去了清江府的府城。得亏那儿人多,才能叫我藏得住。怎么了?”
穆空青沉默半晌,低低咳了一声:“没什么。我日后必当好好待你。”
秦以宁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我俩成亲都快十年了,你这会儿同我说这话?”
穆空青一时语塞。
好在今日天气冷,穆空青特意嘱咐车队走得快些。
没等秦以宁再说什么,外头的车夫便道:“老爷夫人,咱们到府城了。”
穆空青如蒙大赦,赶忙带着牙牌出了马车。
第140章 一个宝贝
穆空青带着牙牌下了马车, 刚一露面,便听了一声热情洋溢的:“穆大人!”
穆姓也非大姓,如今能在这城门口被唤一声“穆大人”的, 只怕也就穆空青一人了。
穆空青转头看去, 便见一队人马朝他走来。
领头的那位着盘领窄袖袍常服, 瞧着官阶四品, 不必多想也知晓,应是翼天府知府了。
那人快步走近, 守城兵将的问安声证实了穆空青的猜想。
等人到近前,穆空青先抬手施了一礼:“季大人。”
季知府当即摆出了受宠若惊的姿态,赶忙回了一礼:“穆大人客气。”
这位季知府的年纪瞧着同穆老二差不多,对着穆空青却很是能弯得下腰:“听闻穆大人今日到了府城, 下官特来此处迎穆大人入官邸。”
穆空青略侧身避了避。
今日风大,季知府瞧着一把年纪,又是一副标准的文弱书生的模样, 穆空青便没有同他多做寒暄, 主动开口道:“有劳季大人。”
季知府满脸堆笑,欲请穆空青回马车上歇着。
穆空青看他牵着马, 身后也没有带马车, 便有些无奈道:“我与季大人同行便是。”
马车里有女眷,他又总不能真叫季知府一把年纪的在马车外头骑马跟着。
季知府面上的笑更热切了几分。
他殷切地将手上的缰绳递给穆空青,自己牵了匹护卫带来的马。
两人同时翻身上马,朝着府城内去。
季知府带着些许感慨地同穆空青道:“说起来, 这应当是下官第二次同穆大人同行了。”
穆空青有些不明所以:“第二次?此话怎讲?”
这位季知府面生得紧,穆空青可不记得自己何时与他同行。
季知府也不尴尬,哈哈一笑便同穆空青解释道:“当年穆大人连中六元,下官有幸, 曾同穆大人共乘一舟。”
穆空青哑然,盯着季知府半晌,才道:“莫不是季同知?”
当年穆空青高中后回乡,搭乘的是新上任的清江府同知的官船。
他知晓那位同知姓季,却未曾将眼前这位季知府,同当年那个季同知联系在一块儿。
季知府见穆空青还记得自己,当下便露出了十分的惊喜:“想不到穆大人还记得下官!”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肚子:“下官如今的模样是有些变了,难得穆大人能认得出来。”
这话就纯属是套近乎了。
须得知晓,当年那位季同知不仅面白无须,肚子也是挺得老远。同面前这位美髯飘飘的瘦弱文士,完全就是两幅模样。
若是纯靠脸去辨认,穆空青得是神仙才能认得出。
穆空青绕开了这个话题,转而恭贺道:“还未恭喜季大人高升。”
季知府连连摆手:“穆大人客气,叫下官惭愧。若非有穆大人的功绩叫下官沾了光,下官哪里能有今日。”
穆空青无论是烧玻璃也好水泥也好,燃料都是必不可少的。
清江府作为产煤大户,自然也跟着沾了不少的光。
有了水泥之后,各地河堤都被加固,黄河沿岸便少有水患。
百姓未曾遭灾,还有煤炭买卖供不应求,清江府的税收也是连年攀高,一应官员的考评结果更是漂亮。
前两年恰逢翼天府知府、同知、通判连着报丁忧,朝廷一时不好在翼天府衙内部调派继任者,于是连着几年考评都是上上的季同知,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升了官。
农家子的科举奋斗路 第19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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