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峯听了这个有些出乎意料的答案,有些沉默,别冬的少年时期整个是被禁锢的,虽然现在已经摆脱了那种状况,他喜欢看自由的年轻人,其实是一种感怀自己失去的那部分。
冷峯突然问他:“冬冬,你想不想再念书?”
“嗯?”别冬有些愕然,他从来没想过。
也不是,在牢里的那些年是想过的,如果不是那场变故,他应该能顺利念完高中,但他也没有想过可以念大学,母亲没有那个经济能力,人渣继父是断然不会供养他的,当时他计划的是,念完高中就出来工作,争取早早有能力把母亲接出来,至于念大学的事,以后有余力了再说。
然而一切戛然而止。
他的人生,跟此时在欧洲见到的自由的少男少女们差太远了。
但现在冷峯问他,别冬怔愕之后很快体会到一点久远的心酸。
是想的。
“不是因为学历什么,”冷峯说:“我只是觉得,如果有很感兴趣,很想学习的专业,念书的那几年会是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别人都有的东西,我也想我的冬冬有。”冷峯温热的指腹贴了贴别冬的脸颊。
别冬明白,他还是没说自己想不想,只是犹豫了下,问说:“我这样的情况,没有大学会要吧?”
冷峯说:“没关系,咱们不在国内念,来欧洲,这里的艺术院校太多了,很多好的艺术院校都是私立的,达到学校的要求就可以去念。”
“是吗?”别冬不懂这些,他说:“那我努力……试试。”
冷峯一下笑了,把人抱进怀里:“我的冬冬是最聪明的,一定可以。”
这个话题让别冬有些失眠,两人又聊了聊要念哪里的学校,意大利,德国,法国,英国,比利时……冷峯列举了一连串艺术院校的名单,别冬掩着脸笑,觉得今夜好像两个痴人在发梦,但是看着冷峯,又觉得所有的梦,这个人都会让它变成现实。
“感觉好贵,肯定要花好多好多钱。”别冬的老毛病又犯了,虽然还不知道到底要花多少钱,但肯定比这一趟简单的旅行要花得多得多,他突然又有些不舍得,只是为了弥补过去的遗憾,就要花这么多钱吗?
冷峯就知道他这心理,说:“你老公现在的作品是很值钱的,别说我了,就是你自己的作品,委托江沅或邵哥去找藏家,也能有好价钱,哪怕没有我,靠你对自己都能念这书。”
别冬转念一想,好像也是。
“冬冬,你已经不是曾经的你了。”冷峯说。
念书的事虽然此时说起来有些令人心情沸腾,但还是要从长计议,选择学校,选择专业,还有要达到学校在专业和语言上的要求,这些都需要花时间,得回国之后好好规划。
只是这像是给了别冬一个闪着光的期待,让他在客栈小老板和野生艺术家之外,描绘了更进一步的一个梦想,他刚刚想成为一个“有见识”的人,现在就有了具体的目标。
这夜里两人想着同一件事,却又是不同的方面,别冬想着自己回去后得好好努力补补课,别到时候连学校的要求都过不了,就太丢人了。
而冷峯却想,自己真是要好好挣钱了,要付学费,还要买地,要盖房子,这都是大开销,也是他该承担起来的责任,回去后得再好好跟邵其华和江沅聊聊他自己作品的身价和藏家途径,以及得多接点儿商单。
他们在佛罗伦萨停留了好几天,从第二天开始作息就学得跟当地人一样,一天的时光懒洋洋地从下午三四点开始,到凌晨三四点结束。
大部分私人店铺也都下午这个点才开门,想逛的想吃的好玩儿的到了下午接近傍晚都才开始,难得来一趟,冷峯存了些私心,他想在这里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件特别的东西。
他想找一件珠宝。
这座城市有无数古董店,里面每一件华服,每一款箱包,每一件珠宝都有其来历,冷峯觉得大多数珠宝本身并不算什么特别珍贵的东西,但有故事的珠宝不一样,他想有一个这样的小礼物可以送给别冬,算做此行的一个纪念。
连着几天两人都是吃了逛逛了吃,城里大大小小的店都逛遍了,冷峯也没找到一款适合别冬的,项链也好,手镯也好,大部分都是女性款,别冬虽然外型纤秀,但冷峯觉得他的气质是适合简约而硬朗的。
在城里停留的最后一天,他们在一家古董店里他们看到橱窗上张贴的海报,是一个珠宝展。
冷峯仔细看了看,是一个古老家族的展览,他跟别冬翻译了海报上的信息和他查到的资料,两人当即决定去看。
展览在城外,他们坐车去,路上冷峯搜了搜这个家族的名字,查到在百年前曾经显赫一时,而后逐渐走向破败衰亡,现在的展览是家族的后人,将家族里最后仅存的珠宝拿来做展,他猜测除了供人观赏,也有寻求买家的意思。
除了美第奇家族,佛罗伦萨的古老家族不少,但大多都已经消亡,能残存至今的,在当时的年代里实力一定非同小可。
没想到等到了展览现场,冷峯却有些失望,这些年里这个家族大概一直在走下坡路,曾经珍藏的珍品都已经七七八八变卖得差不多,现在能拿出来做展售卖的,看起来都平平无奇。
展厅不大,两人牵着手很快逛得差不多,然后看到最里头一排玻璃柜子里铺陈着一系列的泛黄的信笺,上面是龙飞凤舞的花体字,意大利文冷峯也看得不是很明白,好在旁边附带了简单的英文翻译,大意是信笺的主人被称为“佛罗伦萨的温莎公爵”,也是一个要爱情不要江山的人物,明明可以沿袭爵位成为家主,却因为爱上一个男子,主动放弃了权利和财富,那个年代这样的感情根本不会被人祝福,他放弃了一切却也没法真正跟爱的那个男子在一起,几年后爱人抑郁而终,他也终生未再有过其他的爱人。
信笺是两人在相爱却不能相守的岁月里互相写下的书信,在书信展的尾巴,放置了一只戒指。
小卡片上写着那是他们私定终生的戒指,是公爵送给爱人的一只,爱人在临去世前将它送回,然后公爵一直戴着它直到自己去世。
那是一只地道的男士戒指,镶嵌着一大颗方形的祖母绿,四周有白碎钻,经历了那么久的年代依然华彩非凡。
冷峯不动声色地看了一会,心里做了个决定。
别冬听冷峯翻译着讲完了这个百年前的故事,有些唏嘘,两人异常地各自有些沉默,像是各怀心事,是以冷峯没有留意到别冬的神色,别冬也没有留意到冷峯打量戒指的眼神。
这个夜里,两人照常深夜从小酒馆回家,别冬去洗漱的时候,冷峯走到露台上给江沅打电话,给了他一个号码和联系人,说他现在走不开,让帮忙预支一部分款项,去找那个联系人买一只戒指。
展览上并没有标注价格,但参考一般古董珠宝的拍卖价,上百万肯定是少不了的。
那头江沅早上才刚睡醒,听到这个数额巨大的请求,只呼冷峯恋爱脑,又故意喊别冬小妲己,冷峯紧张地盯着浴室,没空跟他瞎扯,只简洁地叫他赶紧去办事。
江沅一副过来人的姿态,老神在在地逼冷峯说实话:“你老实交代,买这么齁贵的戒指是要干嘛?不交代不给买。”
冷峯看了眼浴室,里头水声还没断,他咬着烟短促又肯定地说:“还能干嘛,求婚啊。”
第98章 amour!
江沅在那头乐了好一会,大骂冷老狗你也有今天,当年订婚落跑,现在轮到自个儿煞费心机地去求婚。
冷峯说这事儿最高机密,你要是敢透露一星半点儿,咱们就此友尽。
“那哪儿能啊,”这事江沅还是能分清轻重的,问道:“就准备这么捧着大戒指去求婚?是不是太糙了点儿?”
“不该你操心的别操心,赶紧给我把事儿办了,别让别人抢了先把戒指买走了,来这儿看了这么些天,就看到这个最合适,还有来历。”冷峯又催他:“戒指让那边先寄到你那儿,我回国你再给我。”
江沅也不调笑了,“哎哎”答应着挂了电话去办事。
不过,冷峯坐在露台上喝着啤酒想,确实不能就这么捧着刚买的大戒指去求婚,这是件大事,他得琢磨琢磨有个浪漫的仪式感,至少得让被求婚的那个人觉得自己是被珍视的,而不是像暴发户一样甩出个大戒指就去收买人。
再说,那戒指的尺寸还得改,别冬身上的每一处冷峯都熟悉得不能再熟,那戒指的圈一看就大了,冷峯还想加上那么一点点自己的手工和设计,做出独属于他们的,独一无二的求婚戒。
别冬洗完澡出来,两人在露台上又喝了点东西聊了会天,今天很奇怪,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没有聊到下午去看的珠宝展,冷峯是有意为之,自己心里有鬼,便也没留意到别冬竟然也没提到。
两个小时候,江沅给冷峯发来了一条消息:搞定。
第二天他们一起离开了佛罗伦萨,继续往南。
冷峯直接租了一辆车,一路开开停停地到了那不勒斯,这里跟北部城镇完全是不一样的感觉,那么巨大的一座城池,咋看之下只觉得杂乱,然而深入其中,又遍地都是他们最爱的烟火气。
高高低低的石子路走起来非常累人,于是到了那不勒斯后,冷峯又去租了一辆vespa,载着别冬在错综复杂的街道和巷子里穿梭,看起来每一条巷子里都藏着几百年的生活,别冬仰头看着那些窄小的铁艺栏杆和鲜花盛放的露台,听着楼上楼下小孩的跑闹和家长的吼叫,而巷子走出去,视线所及是平静的海港,更远的天边有维苏威火山,这是个无比世俗,又无比传奇的地方。
维苏威火山的山顶盖着一朵云,只有那么一朵,像帽子一样,在哪里都可以看到它,他们坐古老的小火车去附近的小镇苏莲托,从火山的山脚经过,底下埋着被毁灭的庞贝古城,两人在苏莲托看了半天的山和海之后又返回。
傍晚的小火车熙熙攘攘,坐满了人,别冬和冷峯的车厢里大部分都是年轻人,别冬一个个看过去,心里默默给他们取可爱的昵称,小卷毛,小雀斑,小胖子……冷峯听他们叽里咕噜说了半天,只听懂几个单词,似乎是要去那不勒斯过一个什么节,男孩们带着各自的女孩,一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爆出一阵欢呼声,而后小情侣们旁若无人地亲吻了起来。
别冬和冷峯坐在靠窗的角落,不知道是不是被这满车厢的荷尔蒙带动,原本从来不在外面做出亲密举动的两人这时也情不自禁地轻轻吻了一下。
别冬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浅尝辄止,而冷峯却毫不在乎,跟着又亲了他一下。
然后,别冬听到对面有人吹起了口哨,他心里慌了一瞬,下意识推开冷峯,然而抬起头时,却看到一车厢的年轻人都在给他们鼓掌,口哨声此起彼伏,还有人大喊着“bravo!”
这个词别冬听得懂,竟然是给他们鼓掌,别冬的脸因为兴奋而变得通红,“viva l’amour!”角落又有人大声喊道,于是所有人都齐齐高声大喊,“viva l’amour!”
“爱情万岁,他们在说。”冷峯在他耳边解释:“这里同性婚姻合法,是可以结婚的。”
原来是这样,别冬一颗心扑通扑通,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可以在太阳底下,在众人面前毫无羞愧地对另一个人表达爱意。
在热烈的欢呼声中,别冬主动亲吻了冷峯。
两天后离开那不勒斯,换了别冬开车,他们继续沿着海岸线飞驰,前往如梦般的小镇波西塔诺。
这里的海港平静如镜,点点白帆装点其中,旁边是沿着岩石山脉层层叠叠建起来的房子,南部小镇的夏天让人理由应当地无所事事,金黄的葡萄酒,淡奶色的cheese,青色的橄榄,白色的浪,黄昏的沙滩……别冬总算晒黑了一点点,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脸觉得十分满意。
冷峯就更黑了,身体的轮廓线更加紧实,别冬打量海滩上的各色人种,觉得还是自己男朋友的身材最好,他们出海去潜水,这对别冬来说又是第一次。
他水性好,肺活量也好,可以在水下待很久,第一次看到那么多五彩斑斓的鱼,别冬兴奋得手舞足蹈,冷峯隔着护目镜都能看到别冬瞪大的双眼。
晚上就在游艇上吃晚餐,远远地漂浮在海港上,看着山峦上的波西塔诺小镇发出温柔浪漫的光。
他们往南一直到西西里,而后折返往北,回到罗马的时候,不期而遇了一场沉浸式的卡拉瓦乔展览,冷峯说:“虽然不是雕塑展,但是要看最美的光影,还得看卡拉瓦乔。”
跟此前一样,在看展的过程中冷峯几乎不发一言,别冬用自己的感受去理解那些画作,他看到了许多底层的人物和生活,明明在粗鄙的场景里,那些人却都散发出一种近似圣洁的光,并不似一般描绘底层生活的作品。
看完展后他才跟冷峯讲出他的感受,冷峯说:“这就是卡拉瓦乔的特点,他的笔触很华丽,在他的心里应该对’阶层’这种东西看得很淡,无论生活以何种面貌呈现,他都同等待之,在他眼里,贵妇和农妇是一样的,所以他画出来的所谓’底层生活’也是带着美的。”
别冬若有所思,他想到自己的“作品”,也想到冷峯的作品,说到底,艺术创作都关于“人”本身,一个人心里是什么,他的艺术就是什么。
这些天他也在想,如果真的可以来欧洲念书,他要学什么?
也许所有人都理所应当地觉得他应该学雕塑,把他“野生艺术家”的名分往更高的层面做实,但别冬却隐隐地觉得有些犹豫。
他还没有想好,艺术是自私甚至自恋的,但艺术也是广阔的,可以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也可以把自己碾碎,像米开朗基罗那样,把灵魂都交托出去。
别冬觉得自己做不了前者,可是后者,他还没有想好实现的途径。
一件件地做作品不是目的,艺术最终都是表达,而他想通过艺术表达什么,实现什么。
这些事情别冬自己暂时也想不清楚,便也没有说出来跟冷峯讨论过。
20天的假期很快到了尾声,他们返回威尼斯去参加学术交流研讨会,三天的时间,别冬看着冷峯以柏林驻地艺术家的身份跟其他艺术家坐在交流席上,而他在台下,带着同声传译的耳机听完了整场交流会。
各种各样的艺术观点在此碰撞,交流和讨论都是开放的,听在别冬的耳朵里都如珠玉相撞,一些观点也引得他思考,自己对此是如何看待。
所有的事情结束,冷峯原本还想带他去周边邻国都走一圈,法国,比利时,德国,正好沿途看看风物人情和艺术院校,当提前考察,看看最喜欢哪里,以后就选在哪里念书。
但别冬说:“不用一次都走完,留着给以后吧?”
冷峯依了他,别冬觉得,这趟行程已经收获满满,他有太多的东西需要回去后慢慢消化,这世界好的东西太多了,他不想做个囫囵吞枣的人。
已经得到的,握在手里的,他想先好好体会。
冷峯觉得这样也好,他惦记放在江沅那里的那只戒指,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它戴在别冬手上的样子。
第99章 戒圈
登虹国际机场,江沅见到别冬时都快认不出来了,别冬扎着一个小小的发揪,带着墨镜,皮肤晒得微黑,白t和短裤下的四肢更显修长,肌肉也更紧绷。
江沅印象中那个始终如雪山一样的隽秀少年带着一股地中海的热烈味道向他走来,惹得他呼出一连串的“靠靠靠靠靠……”
“这还是咱小冬吗?”江沅绕着别冬转了一圈,下巴都快掉了。
冷峯扯开他:“你对着我老婆掉什么口水?”
江沅笑着一双眼,怼冷峯:“你现在可对我好点儿,要不然那啥还想不想要了?”
冷峯一怔,哎哟,七寸被拿住了。
他状似无意实则用力地勾住江沅脖子,拖着人往前快步走了几步,咬牙耳语道:“你再多说一句,打草惊……了小冬,这机场你都出不去你信不信?”
心花鹿撞 第5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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