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苏苏顿住,挂在眼角的那滴眼泪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尴尬得紧。
“行了。”还未等她再说话,徐淮意便下了逐客令,“你先回去吧,孤想一个人静静。”
沈苏苏虽说心里是有几分不甘的,可却也明白她赖在这儿根本无益,反而显得不识趣,只得起身告了退。
刚出了门,她就换了脸色,原本那副伤心模样消失得干净,只剩下满脸的狠意,她从前对付的都是活人,如今还真是头一回同死人争斗,且一开始便输得彻底,这让她如何甘心。
“往后的日子还长。”她咬着牙想,“一个人死了便什么都做不了了,可我还活着,我还能做许多事儿,万俟砚的心我没法得到,可徐淮意不同,他必然逃脱不了我的手掌心。”
她在沼州时便是被捧在手心的,在那儿有诸多男子为她倾心,时候久了她心里也明白那些男子最喜欢的何种女子,她只要装作那副模样,但凡是男子便没有不沦陷的。
对徐淮意,她自然还是有信心的。
阿孟是沈昭禾出事的第二日,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事的时候方才知晓的消息。
从谢江清离开之后她便一直焦急的在温凉院里头等着,她出不去,也做了不了旁的。
谢江清回来的时候便已是昏迷不醒,自然没法告诉阿孟情况,徐淮意也不可能特意去知会这个婢女。
阿孟听说这消息时难受得几欲昏倒,她一刻也无法等下去了,她要去见徐淮意,将那些事儿一五一十的同他说明白了。
这回,她即便豁出这条命去也定是要同他说个明白,他若还是不信,甚至不愿稍稍调查此事的话,那自个便揣把刀去找那沈苏苏,不管怎的,也是要让她血债血偿。
打定了注意阿孟便去求见徐淮意,哪里料到徐淮意这几日又是忙着处理谢江清那一桩事,又是亲自带人在那断崖底下寻沈昭禾的踪迹,东宫的时候少得可怜,莫说是要见到徐淮意了,便是李拂阿孟也未曾碰上。
她这边虽是次次碰壁,可消息到了沈苏苏手上亦是让她心里生了不安,“原来念着殿下对沈昭禾不过三分情意,便是将她推出去亦是不会在意,便也觉得这阿孟即便跑到殿下面前说些什么也不见得能有什么用处便不将她当一回事。”
“可如今……”
沈苏苏想到徐淮意如今待自个大不如从前,若是再听了阿孟的一番话,那自个恐怕是真不会再有翻身的余地了。
她如今在这东宫连个主子的位置都没有,从前嘲讽沈昭禾不过是个位份极低的奉仪,可她自己回来了也有些日子了,底下人都还只能唤一声姑娘,背后更是没有个可以倚靠的。
徐淮意若是信了那些话,轻飘飘的一个命令就能要了自个的一条性命。
想到这她不禁捏紧了手中的锦帕,对阿孟起了杀念。
不过如今不必之前了,那几日她动手肆无忌惮也是觉着徐淮意不管怎么样也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再加上那日他人也不在,动手总归是方便些,可如今徐淮意身在东宫,她的境况更是艰难,一步若是走错了便是再不会有回转余地了。
可阿孟不能不死,她思忖再三,最终是往如诗的手里塞了一个白玉小瓷瓶,又细细的吩咐了几句,如诗听着,点头应下。
当日,阿孟吃的东西里头便是添了些东西的,只是那日她心里一直想着沈昭禾的事,她白日已经让之前那个传消息的宫人帮忙去谢府递了消息,可听说谢江清直至今日还未曾醒来,想见徐淮意又见不着,这事儿难道就事没法子可解了吗?
她想着,略感烦躁的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最终是一口也没法咽下,只是喝了口隔夜的凉茶缓了缓神。
消息亦是传回了沈府。
沈逢程知晓了这事儿当即晕了过去,等醒过来便在半道上拦下了徐淮意,颤声问他,“苏苏真……真从那断崖掉了下去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浑浊的眼里已经有些湿润了。
再怎么说那也是他疼爱了那么多年的女儿,比起沈昭禾,他确实是更偏爱这个女儿的,即便是这个女儿犯下多少过错,他还是舍不得让她就这样丢了性命。
徐淮意看着眼前这个苍老了许多的老将军,顿了好一会方才开口道:“沈苏苏还活着。”
沈逢程难以置信却又期待道:“真的吗?”
那些流言传得如此逼真,他虽说不想面对可最终也还是信了,如今徐淮意这样说自然也是给了他希望。
“嗯。”徐淮意点头,可又轻声道:“出事的是昭禾,她替的是沈苏苏的身份,当着孤的面,跳下了那断崖。”
第049章
沈逢程面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 就站在徐淮意面前,半晌说不出话来。
徐淮意不知其中缘由,可他那日是亲耳听着沈苏苏说要将沈昭禾推出去挡了这劫难的, 他怎么会不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最后他开了口, “殿下, 我可否能去见见还留在东宫的, 苏苏。”
徐淮意点头,“孤还有旁的事儿要处理, 便先去了。”
说着, 他正要骑马离开,可就在这会, 沈逢程忽地开口叫住他, “殿下。”
“沈将军可还有事?”徐淮意有些奇怪的看向他。
沈逢程又是顿了许久,最终摇头道:“无事,殿下先忙吧。”
徐淮意虽说感觉出来了他好似有什么话要同自己说,但他急着去一趟断崖,他听手底下的人说在断崖底下发现了些线索便将手头旁的事儿尽数放在一边,当即便动身要去那断崖。
今日在这半道上拦下他的人若是旁的人他是管都不会管的,只是沈逢程毕竟是沈昭禾的父亲, 他又想到事情真相还未来得及告诉于他方才停了马车。
现在该说的都说了个明白, 他心头又念着沈昭禾的事,自然也不想再继续耽搁, 同沈逢程说了一声之后便一脚跨上那匹快马往城外去了。
沈逢程在原地站了好一会, 最终是一阵凉风将他吹得回了神。
方才, 那些话都已经到了嘴边, 他真想过索性将那些事儿悉数同徐淮意说了, 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的都是说不出口, 这事儿谁是谁非,他心里头跟明镜似的,清楚得很,可他亦是有许多顾虑。
他已经失了沈昭禾这个女儿,他沈家,现在就只有沈苏苏这一个女儿了,若是可以他真的不想将这事儿弄得太过难堪,他要是将这些事儿尽数说了,那他便算是告发了自个的女儿,徐淮意若是在这当口知晓了这事,那……
“昭禾。”他心底想着,“沈家如今就只剩下你姐姐了,爹真的没办法,你向来懂事,你会原谅爹的对吧。”
他这样想着,好似真就能稍稍安心一些。
回了府便让沈叔备了马车,坐了马车直直往静月小院去了。
沈苏苏正为阿孟的事儿焦心,若不是担心惹火烧身,她真想一刀结果了这个祸害。
沈苏苏原本都想好了,等阿孟断了气之后便让如诗在她身边搁一封遗书,就说是服毒殉主了,可不曾想阿孟却愣是没碰昨日晚上的饭菜。
如今一听说沈逢程来了,沈苏苏更是烦躁,但也总不能不见,最终也只能是憋着气让如诗将人请了进来。
沈逢程前脚踏进了屋,后头如诗便识趣的将那屋子的门关上,屋子里头便就只剩下了沈苏苏同沈逢程两个人。
“我早便说了。”沈逢程盯着眼前人,再也没法拿出那好脾气来同她说话,“你自个作的孽,让你自个受着,你二妹妹到底是哪里对不起你了,竟是被你害到如此地步。”
沈逢程说着,又想起从前还在将军府的时候,那会儿沈苏苏还没回来,沈昭禾年纪也还很小,大抵不过五六岁,他那会儿还时常远赴战场同南岐交战,短则一两月,长则半年余都是有的,旁的或许记不清,但却记得每次回来的时候总能见着小昭禾在府门前等着。
他想着,心里不禁一疼,又道:“你真是对不起你二妹妹。”
沈苏苏听得心里窝火,可想到沈逢程毕竟知道许多自己不想让旁人知晓的事,若是同他撕破了脸皮自个必然是讨不着好果子吃的,便努力挤出一副伤心模样来,“我也未曾想过事情竟会发展到如此地步,我原先只是太害怕了,那南岐于我而言仿佛地狱一般,爹,我真不想回去了,可我真的没有想过要害了二妹妹性命。”
“事到如今。”沈逢程重重叹息,“你同我说这些也没了用处,你二妹妹怕是丢了性命了,我不会将这事透露出去,可你也给我听好了。”
沈逢程说着,神色多了几分冷厉,“这是最后一次了,若是让我知晓你再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来,我也不可能再替你瞒着了,到时候我定是要将所有事儿都同太子殿下说个清楚,让殿下裁断。”
沈苏苏听了这一番威胁的话语,双腿一软,差点没摔倒在地,“爹,你我二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仿若成了仇敌?”
沈逢程一顿,却还是道:“只要你日后不再做这种害人之事,你还是我沈逢程的女儿。”
他对她已经足够宽容。
这世上之事,一报还一报,她做多了恶事,报应总归会来的。
他亦是不想看着这个女儿步步入了深渊。
沈苏苏颤着手端起眼前的玉杯浅浅饮了口茶水,那股子凉意顺着唇舌直往五脏六腑中来,又好似蔓延到了四肢百骸,却让她定了心神,她起了身忽地对着外头说了句,“如诗,屋子里的茶怎么是凉的?”
外头的如诗听到动静哪里敢耽搁,连忙进了屋子垂头道:“姑娘恕罪,是奴婢疏忽了。”
沈苏苏皱眉道:“那还不快去沏茶。”
又道:“今日我爹在,便那些好点的茶水来,昨日我同你说得那茶便不错,应当是收在房中左边柜子的第三层抽屉里头,能寻到吧。”
如诗听到这儿一瞬便明白了沈苏苏话中深意,虽说心底很是惊讶,可也不敢违抗了沈苏苏的意思,连忙点头应了下来,之后便是取了茶具退了下去。
沈苏苏转了身又回了原来的位置,“这婢子做事不伶俐,做事也不自觉,不提点清楚便不明白,真不如当初的阿绮。”
沈逢程明显没兴致听她抱怨这些,只无奈道:“事到如今,你竟还不肯收手吗?”
“爹说的是哪里话。”沈苏苏自从心里有了主意,连说话的语气都变得平静了起来,“苏苏亦是后悔从前做的那样多错事,只是过去之事不可逆,苏苏也只能说,来日,并不会再犯这样的错了。”
听了她这一句保证,沈逢程的心总算是稍稍松了松,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外头却传来一阵敲门声,“姑娘,茶沏好了,可要现在端进来?”
沈苏苏点头,“端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如诗端着托盘走了进来轻轻放在了桌上。
“愣着干嘛?”沈苏苏瞥她一眼,“还不斟茶?”
如诗忙应了声“是”,然后先是给沈逢程倒了杯茶,顿了一顿,又给沈苏苏也倒了一杯。
沈逢程却并未有喝茶的兴致,只是站起身道:“既然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爹。”沈苏苏端起那杯茶递到他面前,“特意为您沏的茶,还是尝一口再走吧。”
沈逢程顿了顿,最终还是接了她手中的茶喝了一口方才转身出了静月小院。
“姑娘您这……”如诗说话的这会儿声音里头还带着颤意,那人毕竟是她的父亲啊,她竟也能下得去手?
沈苏苏冷冷瞥她一眼,只说了句,“若不是他提醒我,我倒是忘记了,他知道我那样多的事儿,我怎么放心让他还好好活着?”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冰冷极了,好似她方才说起的那个人不是她的父亲,只是一个会损害她的利益的陌生人罢了。
如诗听着便觉得背脊发凉,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沈苏苏一早就在担心着沈逢程这边了,只是还未曾打定主意到底如何对付他罢了,方才她让如诗去取的根本不是什么茶叶,而是她从南岐带回来的一种毒。
世人皆知南岐人擅蛊,但其实他们还擅毒。
沈苏苏到了南岐之后便见识到了许多从前在京都从未见闻过的东西,她方才听说这毒之时也极为惊讶,按着南岐人的说法,这毒毒性极强,微末之量便能致死,且初服下之时并不会有不适之感,需等个大约两三个时辰方能起效,而最为精妙之处在于这毒发作之后不会在身体上留下痕迹。
据说,即便是医术最好的大夫将那身体破开亦是未能从中发觉什么,只是在南岐那些人对此毒较为了解,到底还是能够联想到这上头,可若是到了京都,怕是无人知晓其中端倪了吧。
她当初也是想到这一点,便拿了个玉镯子同那儿的人交换了一些,想着之后应当是能派上用场的,果然,如今可不就是用上了么。
她想着,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沈逢程方才所言已经断了她心底最后一丝所谓父女之情,是他要这样做的,怪不得自己。
反正早晚是要动手的,能早些动手了结了他,也算是了却了自己一桩心事,至少之后不需再因着他而提心吊胆了。
沈逢程一路从东宫回了将军府。
回去之后没去旁的地方,径自回了屋里休息。
他原本身子就不好,上了年纪之后从前在战场所受的伤都开始折磨他,许多严重的伤势当时看是恢复了,但实际上遗留了不少的毛病,再加上这几个月以来遇上的事儿没一件是顺心如意的。
就这样日日熬着,身子自然就垮了。
从前能征战沙场,在战场上拼上几天几夜的将军如今不过是外出一趟整个身子便累得不行,他心底想着,也觉得无奈。
回了屋子里,他又想起沈昭禾,这孩子总归无辜,那样好的年纪就这样送了性命,他念着应当是否要在家中留给牌位,虽说人已经嫁出去了,可这桩婚事,说到底都不算婚事。
她若是连个牌位都没有,那魂魄是不是连个归宿之地都没有啊。
东宫火葬场纪事 第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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