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福宫里养的皮毛小畜牲松枝,每回迎接主子的时候,就是这样兴奋又充满希冀的眼神,好像是天底下最欢喜的事,那么容易满足。
这个人……就差摇尾巴了。
一想到首辅跟宫里的小狗一样,玉察忍不住扬起嘴角。
他那两只不安分的手腕子,一边一个,被黛蓝缚带拴住,由石壁上的锁链牵引着,一身风流雪衣,坐靠着,一副侍儿扶起娇无力的模样。
他抬眼,怒气早就收敛了,安静下来,五官不再盛丽得惊心,而是柔和的,神情、身段都柔下来,整个人就像江南的氤氲水雾,或许晃一晃就散了。
玉察暗暗想,看来,他果然是伤重了,又被折腾得不轻,不然,不会如此乖巧。
往日他总是趾高气扬,一派我花开后百花杀的气势,艳得太过凌厉,让人畏惧,现在,他颜色淡淡的,一点憔悴,却并没有令他姿容黯然,竟然多了一分说不清的惹人垂怜。
游澜京毫无血色的嘴唇,轻轻开口:“公主,微臣什么都做不了,你能不能离我近一点。”
他动了动身子,锁链哐当拍壁,生出许多绮丽遐思,正如他心底蠢蠢欲动,若不是锁链束缚住了他,他真想好好抱住眼前的人。
玉察抬眼,瞧了锁链一会儿,好像在确认这锁链结不结实。
雪衣之上,他一双凤眸,充满了期盼,楚楚可怜。
不知为何,眼前这个人分明是只囚蟒,她仍然觉得十分危险,分不清这点可怜,是真的呢?还是伪装,于是,她静静站着,不敢前进一分。
她跟他隔了十步的距离,玉察牵起嘴角:“首辅,听说……你心口疼?”
游澜京嘴角微牵,这点笑容,像雪白画卷上,渐渐渗透出原本的山河,风姿动人。
侍候在外头的医官,不禁抬头,他侍疾多日,还是第一次见到首辅展露笑颜。
寒意料峭,枯木悬崖之上,仍有这么一只娇嫩梨花,衔着一层细密霜露,坠在枝头。
玉察静静说:“首辅,本宫可都知道了,你近日总给王爷添麻烦,不吃药不吃饭,那你要怎么办呢?不如,本宫替你打一副棺材板,你只需要躺进去,也不用嚷着心口疼了。”
游澜京脸上一层薄薄的恼怒,染得微微红,他咳嗽了几下,一枝皎白梨花颤颤。
“他们信口雌黄乱说一气,公主也要信吗?微臣绝非这般不可理喻的人。”
他一面说,一面狠狠地盯了外头的人一眼。
目光转移回玉察身上时,又携了几分湿润的水意。
“微臣的病怎么也不肯好,一定是因为邪气侵体,公主是金枝玉叶,是大魏的凤凰,有神灵庇佑,您要多陪一陪微臣,病才会好起来。”
“本宫来了,那你现在不疼了?”玉察问。
他想了一想,又说:“除了心口,哪里都疼。”
玉察叹了一口气:“首辅,你真会耍小性子。”
她一招手,让崔管事捧来了沉甸甸的药罐,面上带了笑意:“你说本宫有神灵庇佑,那你什么都听本宫的对不对?”
“首辅,你是自己喝,还是让人灌下去?”
游澜京面色苍白了三分,嘴角仍是镇定的笑意。
他晃了晃手腕上的锁链,转头,缓缓看向玉察:“微臣的手不方便。”
玉察给崔管事使了个眼色,崔管事正准备上去给首辅罐药,游澜京一记眼刀,冷冷地扫过来。
崔管事立刻站住不动了,额头生汗,心底开始打鼓,手里捧着这罐药,灌也不是,不灌也不是。
自家首辅,最爱秋后算账,他什么德行,自己还不清楚吗?
崔管事迟疑间,玉察一把接过了药罐,走上前,按住了游澜京的下巴。
她那只柔嫩的手,四根手指贴在了他漂亮流畅的下颔线,另一根拇指,贴在了他的左脸颊,靠近唇角的地方。
首辅俊俏的脸庞,最近备受蹂·躏,先是被小兵擦脸,又是被公主狠狠掐住,前者被他撅了一根手指,不过,他很喜欢公主蹂·躏他的脸。
游澜京的眼底,一片坦荡澄净,轻轻的,直率地说出了一句话。
“公主,你就离微臣近一点吧,微臣很想你。”
这样直白,这样不加以掩饰,他又口出狂言了。
玉察手一颤,险些将药罐打翻,红霞倏然烧上了耳根子,烫烫的,整张脸都涨得通红,一句辩驳的话也说不出。
这个世间,总是笨嘴拙舌和脸皮薄的人最吃亏,而他这样厚颜无耻的人,总是占尽便宜。
不知道方才这句话,旁人听见了没有,玉察四下瞥了一眼,说话的人也不是她,她却慌乱极了,不禁有些气恼,游澜京总是语出惊人,让人陷入尴尬的境地,非得堵住他的嘴不可。
苦涩难闻的药汤,一股脑儿地灌进首辅的嘴里,他没有抵抗,那么顺从,那么乖巧,跟元福宫顽劣的小狗松枝晒太阳时一样乖。
明明是苦到令人作呕的药汤,他却连眉头都没蹙一下,眼眸眨也未眨,神情自如,仿佛在含一块饴糖。
跟公主在一块儿,无论做什么事,都让他很珍惜,想好好铭记当下,这万般苦涩滋味,他愿意细细品尝。
再苦,也没有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苦。
“本宫虽然不是杏林圣手,却知道这罐药,可以治一治大人的矫情。”玉察慢慢说。
在白马津的夜晚,她总是很害怕见到游澜京,颜色越鲜艳的蛇越有毒,越漂亮的男子越危险,他顶着那副祸水皮囊,行凶作恶,混了一半西域血的脸,带着与盛京世家子弟,截然不同的风情。
红才是最适合他的颜色,鲜少有公子可以压得住暗红官服,总觉得恹恹,被红色吃了去,可他盛气凌人的模样,什么颜色都无法盖住一点儿光彩。
到后来,玉察只要一见到红色,便警惕心大作。
灌得猛了,游澜京忽然咳嗽出声,原来,呛住了,见他咳得厉害,玉察手忙脚乱地移开了药罐。
没想到,游澜京是骗她的。
他就是想说说话而已,雪白衣领濡湿了澄黄的药汤,嘴角也挂着药珠,他却丝毫不在意,抬起一双凤眸,神光在他瞳仁里盈盈流转。
他殷红的嘴唇旁是湿漉漉的,眼底也是湿润的,像被暴雨催折过的梨花。
“你离得那么远,是不是……怕我亲你。”
又是一句大胆而直接的问话。
他嘴角勾起,笑盈盈地说。
“放心,微臣喝过药后,变成苦的了,不愿意让公主也苦。”
“闭嘴。”玉察轻声说。
看来,还是不能给他开口的机会,玉察又捧过去药罐,也不管他能否接受,只希望止住他的喋喋不休。
晶莹的药液,晃晃荡荡,从游澜京的下巴,一直流曳到脖颈,滑落喉结,蔓延到衣领之下的肌肤。
玉察头一回这样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个大恶人,游澜京一点儿也不敢晃神,盯着玉察,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
他的喉结不断涌动,全部接受她灌下的药汤,又不断有溢出的药汁,流淌过喉结。
医官心下疑惑,来之前,公主明明只打算灌一两口,略施小惩便罢了,为何眼下有些心神不宁,浑然忘了这件事?
这么一罐药汤全灌下去,别说药了,水也不成啊,是药三分毒,首辅的身子也不是铁打的,更何况,他本就有伤在身,公主这个灌法,是把人当成牛了。
首辅平日死倔死倔,最不肯叫自己吃亏,那声救命可喊得震耳欲聋,仿佛还回荡在医官的耳旁,他同众人对峙誓死不从的情形,历历在目。
眼下,他也成了个傻子,就这么任由公主给他灌?
医官想上前劝阻,却被崔管事拉住了,崔管事拉着医官一同退了出去。
这方地牢,只剩下两个人。
玉察的手一动,游澜京的睫毛便微微晃悠。
少女的心神被拉回了,幼时在御书房,数他睫毛的那个下午。
躲在怀里的小玉察,伸出一根手指,隔空描摹,从他的额头,一直滑落在山根、鼻端……再往下,就瞧不见了,因为他一直跪着,低着头。
紫云峰的山峰线,也没有他的面部起伏秀丽。
若是那时,他抬起头,会发现那双眼眸,深邃得夺走众人目光。
每回生辰宴,哪怕站在五百零二十七个台阶下,旁人的面部模糊一片,唯有他,红袍雪肤,自成氛围,仿佛夜色对好看的人格外垂青一些,他的眉眼,明亮又清晰。
他为什么会觉得……有人会记不得他呢?
药罐里,已经流淌不出一点儿汤水,这身雪衣靠在石壁上,墨发也松散下来。
他的嘴唇,柔软地贴上来,亲住了玉察的手腕。
“微臣,永远任公主为所欲为。”
他仰起头,瞳光里的那片湖泊,此刻,万顷水光,山影静静倒垂,又是万顷的青色,往上头抛洒了一片星河,风明物清,水露茫茫。
十里桂子飘零,水汽与甜丝丝的气味,一同洋洋溢溢。
侍儿扶起娇无力,他就这样靠在晦暗的石壁,一派风流袅娜,像初承雨露恩泽,娇娇弱弱的,那双凤眸,直勾勾地瞧着她。
怎么会这样呢?仿佛用一根风筝线,不停地转着卷轴,不停地收,一点点,将她的腰身,勾进自己的湖泊,一个浪头下来,少女被娇蛮的小蟒迅速缠过来,裹入湖底。
梨花也染了红,钓人心魄,可他这个人本性这样坏,没有人会怜惜,只会摘下来,把玩之后,再践踏一番。
“只能……任公主为所欲为。”
这句话震响在脑海中,玉察回过神,抱住了药罐,后退了好几步。游澜京还是一双手被缚在石壁上,瞧上去人畜无害。
玉察忽然别过头,她明白过来,游澜京变聪明了,这个人在勾引自己。
她觉得自己好像犯了错,十分生自己的气,脸色瞬间冷下来。
不再理会这承托于容貌的勾引,玉察生着闷气,转过身,声音生硬又冷酷。
“首辅,你难得这样温温软软的,今晚,见过了本宫,以后不要再惹王爷发火了,他说什么你就听一听吧。”
玉察说完这番话,刚想走出去,不妨脚下被一绊,不知不觉,方才灌药的时候,她已经离他很近了。
来到这头小蟒的湖泊领域,谁都别想走,他又用脚别了一下,纠缠过来,让少女落在他的怀里,稳稳当当。
方才还好端端的,他一副顺从的模样,玉察没料到他会突然发难!
这突如其来的一勾,令玉察慌了神,面色煞白,她伸手想抓住什么来借力,周遭只有空气,心下一片空白,重重坐在了他的怀中。
落在这一身柔软的白袍间,她陷了进去,念头一动,就知道自己……坐在了什么上头。
首辅从不掩饰这股炙热。
似乎害怕她逃走,随即,游澜京的两只手也勾上来,从后头将她抱了个满怀。
瞬间一切翻覆颠倒,玉察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不对,他的手不是被束缚在石壁上吗?
听医官说他身上一丝力气也没有,重伤未愈,是绝对挣脱不开的,玉察确认了这一点,才敢过来的。
白月光外室她又娇又钓 第7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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