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嗐,您尝尝不就知道了,我给你说也说不明白啊。”那小贩手上动作没停,就势给他盛了一碗,接着道:“要不您尝尝,若是不甜,我让您白吃了。”
谢枕石没法再拒绝了,就着他摆的椅子坐下来,接过那碗糖粥藕尝了尝。
的确是很甜,入口之后满口都是甜味,他原本不喜欢吃甜的东西的,总觉得腻的要人命,但这碗糖粥藕他吃了大半碗去,就像那小贩所说,吃了这碗甜的,所有的苦恼都能被压下去了。
他吃着那东西时,还抬头往温家看去,明明只有一墙之隔,却像是隔着咫尺天涯,他不知她在府里做什么,她更不知他就坐在她的墙下吃糖粥藕。
那小贩见谢枕石吃了下去,极为骄傲的自夸:“我就说甜吧,我在这儿卖了许久的糖藕粥,只要吃过的人,就没有不夸的。”
说着,他瞧出谢枕石的目光所在,并顺着那目光而去,等看到谢枕石能看到的东西,他恍然大悟,试探性的问道:“您认识这府里的小姐吗?她前几日还来吃我的糖粥藕,夸赞了好一番呢。”
“是吗?”谢枕石终于转过头来,看了那小贩一眼。
他记得,温流萤前几日的确是来过温府一趟,想来应该是尝过的。
“自然是的。”那小贩仰着脸,说得极为坦然。
谢枕石没再接着问,只是弯唇笑了笑,留下了银两,起身便离开了。
那小贩还在后头叫他,说是银子留多了,他连头都没回,只是朝后头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还了,听着那小贩的道谢声,谢枕石逐渐走远。
他起初还觉得这一趟他不该来,不能让她瞧见自己,还平平让自己生出几分不舍,舍不得离开她的左右,舍不得离开江南。
可现在他觉得这一趟来的真值啊,看到了她美好的样子,还吃了她喜欢吃的东西,有这一遭,就足以支撑他回到京城,再到边塞了。
想着那抹深松绿的影子,他还在告诉自己,这次回去,只能赢、不能输,他要解决他兄长,也要解决边塞之难,方能再次回到江南来。
若是不成……
那这最后一面,也算是聊以慰藉了。
***
温流萤送到钟子衣的时候,已经过了正午,她明明什么都没干,不过是晨间接了他父亲,中午又款待了钟子衣,但就是这样简单的事情,却让她筋疲力尽。
她又去看了看温止言,知晓他正在歇息,也没再打扰,便往自己的院子走,她的院子需得经过游廊。
那条长长的游廊,让她每走一步,便能想起从前种种,她曾经坐在这里,吃着点心赏月,畅想着另外一个遥远地方的生活。
可是……终究是没有如愿。
温流萤觉得脚下的每一步都格外沉重,用了许久才算是走完,她又猛然想起钟子衣的话,人要过的开心就不要跟自己较劲儿。
她的确是在跟自己较劲儿,也是在跟京城的那段生活较劲儿,她觉得自己一时半会过不去那道坎,以至于现在不敢心软,不敢回头。
她到底还是回了自己的屋子,只是身心俱疲,整个人窝在床榻上,再也不想动弹,她觉得整个人都空落落的。
压根就谈不上寒冷的天儿,她将自己塞在锦被之中,紧紧的抱着那床被子,试图用锦被填满缺失的东西,这样才能觉得不定的心绪能安稳几分。
可是时间久了,她发了汗,浑身粘腻的难受,觉得锦被里愈发闷热,可是她却仍然不肯放,因为若是她丢开,她又要觉得失落。
不知过了多久,她方觉得放松了些,又猛地从锦被中出来,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她并没有任何喘不过气的感觉,但她就是要放大自己的呼吸,因为在这样安静的屋子里,只有她的呼吸声能打断她的思绪,让她不要乱想。
她的眸子始终没有聚焦的点,胡乱的瞥着周遭,不知什么时候,她的目光突然对上了床头放油灯的地方,迟迟没有醒过神来。
因为那地方原本的油灯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她最熟悉不过的东西,谢枕石曾经送给她,又被她转头送给寒英的琉璃灯。
最不该出现在这儿的东西,偏偏出现在了这里,她认为自己早已经丢弃的东西,再一次回到了她手上。
温流萤呆坐着,过了片刻之后突然起了身,快步上前拿过了那盏琉璃灯,等她确信这的确是她的那盏,双手已经死死地攥住了那盏灯。
她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在她一次次下定决心,要彻底解决过往时,却又一次次因为谢枕石而动摇。
可是她自己没有答案,再怎么思考也得不到回答,像是绕进了一个到处都是岔路的巷子,怎么选都可能有风险,所以她迟迟没有下定决心。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我有空,我多码字哈
第61章 、再回江南十九
那盏琉璃灯,?最终还是被温流萤收了起来,藏在箱匣的最深处,好像不看见这东西,?便能忘却心中的百般纠缠。
而那几个月的过往,?也同那琉璃灯一样,被深藏了起来,至于藏在何处,?只有她自己知晓。
温家的日子又恢复到最开始的样子,还是温止言在一旁忙活,温流萤与落屏窝在一块看话本子,?只是温止言不再忙着拨算盘了,?因为从回来之后,?铺子里的营生没再接着做下去,?就守着前半辈子打拼下来的东西过日子,?没有什么值得烦忧的,?反倒落了个轻松畅快。
因为空闲,?他还培养了个新的喜好——下棋,可惜没人陪他一起,?他就自个儿跟自个儿下,?白子和黑子一定要用不同的手,每下一步还要有好一阵思索,好像真把一个人当两个人使。
温流萤看话本子的时候,已经不像从前那样,时而喜笑颜开,时而又潸然泪下,那些风花雪月的文字对于她来说,不过是用来消磨时间,?她看不进去,却又没有其它可以解闷的东西。
其实现在的生活和从前还是不大一样的,那时候她还有江之杳这个玩伴,时不时的凑到一起,说几句闺中密话,揶揄对方几句,她隔三差五的还要跟做贼似的,替江之杳去给钟子衣传信,而现在也都不需要了。
说起钟子衣,他后来倒是又来过温家一趟,不过是来告别的,说要去别的地方奔前程了,温流萤问他要去哪,他又不肯说,只道总得拼一把,也不能总在此处混日子,活的浑浑噩噩的,没什么意思。
温止言知道了这事儿,还说要给他搭桥牵线,为他寻个好去处,当是报答他当初之恩,但钟子衣却死活不愿意,说是自己已经寻到了好去处,下一回再见,兴许就是他功成名就的时候。
话说到这个份上,父女俩再无话可说了,后来温止言将温流萤支走,又同钟子衣说了些什么,温流萤猜不到两人有什么可说,却也没有多问。
就这样,从前在江南熟悉的人,基本都已经离开了,她有些后悔幼年时没有结交太多的玩伴,以至于现在没有一同闲玩的人。
但仔细想想这样也有这样的好,因为她总算能空下来,学那些她从前打死也不肯学的东西,比如绣花,但她手笨,怎么也学不好,一朵荷花绣出来之后,几片花瓣都不一样大小,还有她给她爹绣出来的仙鹤,被说成是仰着脖子嗷嗷待哺的鸡。
她被说得生气,不愿意再绣,拿着把剪刀把她绣毁的东西尽数解决了,锦布被撕裂的声音她十分熟悉,因为曾经有人当着她的面,将她房里的嫁衣用长剑划了个粉碎。
每每想到此处,她就觉得闷的喘不过气来,哪里都不太舒坦。
不知是不是巧合,钟子衣离开没两日,从前经办温止言一案的大人突然找上门来,说是陷害温止言一事,不仅有江施德的“功劳”,更有邬合咏插了一脚,现下人已经被抓了,一切都已经真相大白。
温流萤早就知道其中的龌龊,听见他说这个并没有多大的反应,但那位大人又告诉她,说有人想要见她,希望她能去官府一趟。
她想不通究竟有什么人会想见她,还偏偏要在官府,所以原本还准备拒绝,但是那位大人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再三请求她一定要去,这是她同那人的最后一面,温流萤被他说动,这才勉强应下。
她随那位大人去了官府,一路被引进处偏僻的院子,是在最西北角的地方,而领她去的人,将她送到之后,便匆匆离去。
门前有四个把守着的人,都是披甲戴刀,见她过来之后,并不发一言,只是默默将房门上的锁打开,抬手做出请的姿势示意她进去。
温流萤心中疑惑,不知究竟是什么人被关押在这里,但到了这儿,已然再没有反悔的道理,她暗暗深吸一口气,伸手推开了门。
就着“吱呀”的一声门响,外头的日光不由分说的洒进来,让原本昏暗一片的屋子顿时天光大亮,光影胡乱在照在各处,而光下细小的尘埃还在“飞扬叫嚣”。
屋里原本正襟危坐在圈椅上的人,下意识的抬手,用宽大的衣袖遮住了脸,是为了抵挡刺目的光芒。
温流萤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身后的门再次被关上,又恢复了先前的黯淡。
她不由回头望了一眼,再转过头时,坐着的人已经放下手,略带讥讽的轻笑一声,而后缓缓抬起头来。
温流萤这才看清了眼前的人,那是一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熟悉是因为这张脸对于她来说,是她在京城时的噩梦,而陌生则是因为这张脸再不是从前的模样。
虽然他的锦衣依旧光鲜得体,墨发也梳的一丝不苟,但那好像只是为了保住最后的颜面,因为他眼下的乌青、苍白的面色、干裂的薄唇,以及已经混浊的双目,无不在显示他当前的处境。
“谢……谢弥山?”温流萤有些不敢确信,不是不敢确定眼前人的身份,而是不敢确定他为何会到了如此地步。
“不错,还能记得我。”谢弥山仰起面来,嘴角是一贯保持的弧度,带着浅淡的笑容,像是旧友寒暄一样,曼声问道:“回到江南的日子过得如何?想来应该是极好的吧。”
温流萤没有回应,只是静静的站在那儿,直愣愣的看着他,面上毫不掩饰的流露出几分厌恶。
说实话,她着实是讨厌谢弥山到了极点,从前在京城的曲意逢迎,让她自己都觉得恶心。
谢弥山觉察出她的神色,并不意外、也不生气,他掀起眼皮,格外认真的看着她,用目光将她上上下下皆描摹了个遍,试图从她身上发现,能叫人为她背叛亲情、舍弃自由的缘由。
可是他看了许久,也并未探求出半分,他那个弟弟同他说过的,她的百般好,他并未完全领会,不知是不是因为她从未在他跟前流露。
想到此处,他心中更是不满,那种输给自己瞧不上之人的不甘,在他心中愈发肆意的滋长,而后又一点点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有些压不住那股子怨气,强逼着自己沉默半晌之后,突然笑起来,言语之中满是得意:“我还以为我那个蠢弟弟,为你做了那么多,必然能十拿九稳的得到你呢,没想到我没得到的东西,他费尽心思也没能得到,想来还真是痛快呢。”
说到最后,他的面上已经没有笑容了,神情愈发癫狂,微微上扬的丹凤眼只有戾气和不满,衬着满脸的虚弱枯槁,竟有几分骇人之色。
温流萤迎上他的目光,毫无退缩之意,只是沉声询问:“你们兄弟的输赢,是要以能不能得到我相论吗?”
她咬了咬唇,讥嘲的瞪着他:“若是这样,你们也忒上不得台面了,自己的颜面竟然是靠得到一个姑娘给的。”
她说起嘲讽的话毫不留情,况且是对着一个她厌恶已久的人。
谢弥山却自顾自的摇了摇头,“谁赢谁输,同能不能得到你没有关系,但是我看着谢枕石忙活了一通,却不曾得到他最想得到的东西,觉得畅快的很。”
他半眯着眼睛审视着她,渐渐放松下来,用胳膊撑着头,“仔细说起来,若是曾经由我去江南迎你,兴许就没有谢枕石什么事儿了,你也早成了我的夫人了。”
在温流萤呆在谢家的日子里,他们日日相见,也曾有过说几句亲密话的时候,若说从不曾心动,那是不可能的,况且她那张销尽铅华的面容,正是他最喜欢的那种。
他还记得她有一回做了噩梦,薄纱皆被冷汗润湿,在梦中满是惊惧的叫他三哥,呢喃着让他救她的时候,他的确是心动过的,但那样的心动太浅,不足以让他舍下其它的一切。
而到了后来,他想要用尽心思得到她时,却偏偏到处受到谢枕石的限制,以至于今日落得这样的下场,却不曾得到过眼前这个他曾心动过的小姑娘。
“可惜这世上没有医治后悔的药,也没有那么多如果,而到了今日,我最庆幸的就是当初你没来江南,我也不曾嫁给你。”温流萤心里明白,谢弥山比谢枕石的心机更甚,以她当初的天真无知,只要谢弥山肯用心思骗她,那她必然就是他的手中之物。
“是啊,这世上没有如果,走过的路,就再也不能回头再选另一条重新走了。”谢弥山黯然的低下头,似是回忆起往昔来,从而生出百般眷恋。
人都是这样,只有落得不好的结果才会悔恨,他也不例外,若是知晓今日沦为阶下囚的结果,当初就应该趁着谢枕石还没成为长出牙的狼,就应该尽快除掉他,可惜现在已经晚了。
温流萤没心思听他说这些,只问:“你今日要我来见你,不会只想同我说这个吧?”
她还没打听,他为何落得今日的境地,但这样的下场,是她最乐意见到的,她并非永远良善之人,所以巴不得他身败名裂。
“自然不是。”谢弥山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是张了张嘴,到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只是淡淡道:“不过好像也没有什么其它的事。”
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在将要被押离江南之际,提出要见温流萤这个请求,或许是对谢枕石口中的她好奇,想最后再探求一遍,也可能是仍然觉得不甘,不明白他怎么会如此一败涂地的输给谢枕石。
温流萤闻言怔了怔,再未回应他一句,没有半分犹豫的便往外走。
她自认与谢弥山之间无话可说,要真有要论的,也是要论一论她对他的仇恨,至于其它的,还是罢了吧。
屋门再次被打开,随后又被关上,外头的日光只得到片刻倾泻的机会,就在那会儿功夫里,温流萤听见谢弥山再次开口,嘶哑着声音告诉她:“你和谢枕石,大约这辈子都不会再相见了。”
他的语气果断而干脆,像是早已经参透了将来种种,温流萤脚步一顿,却并未回头,只听着那声音消逝在那道紧闭的房门中。
请他来的那位大人早已经等在院子外头,见她出来之后立即迎上去问道:“人见到了,如何?”
“什么如何?”温流萤不解,反问道:“我想问问大人,他怎么会在这里?”
“你不知道吗?”那位大人更是讶然,打量着她的神色,在判断她这话是真是假,等确信她面上的惊讶的确千真万确,方道:“之前在牢里救过你父亲的谢家小公子,他大义灭亲,举劾了谢弥山结党营私,联合其它官员欲除掉嫌犯,皇上亲自传信来,说要我将人押送回京,亲自审理,这两日就要走了,谢弥山提出个要求说要见你一面。”
温流萤被他说得愈发糊涂,她一时没明白他说的谢枕石在牢中救她爹是什么意思,更没明白他说的举劾又是什么意思,又连连发问:“谢枕石曾在牢中救过我爹?谢弥山这样是谢枕石所为?”
那大人点点头,又将谢弥山指使邬合咏谋害温止言一事说了个清清楚楚,“那日谢小公子为了救你父亲还受了伤,又将你父亲背到我这儿来,让我仔细照看,我看他受了伤,还想让他留下让郎中瞧瞧,他不愿意,带着伤就离开了官府,也不知道哪来的气力强撑那么久。”
温流萤只觉得脑袋发懵,无数个问题萦绕在她脑中,像是无数纠缠的线,怎么都解不开、辨不明,怪不得适才谢弥山表现的对谢枕石恨之入骨,怪不得他说谢枕石为她做了许多。
她突然想起来许久之前的那个早上,钟子衣早早出了门,怀里还揣着药,她问他怎么了,他支支吾吾的说自己不大舒坦,后来更是心虚的直接回了屋,想来那时压根不是他生病,而是谢枕石受了伤。
她脑中像是炸开了一样嗡嗡的疼,因为那之后,谢枕石消失了一段时间,等再出现时,曾兴冲冲的过来同她说,要陪她一起去接她爹,她非但没同意,还说会让她爹帮谢家的忙,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这番过后,要同他彻底拉开关系。
她已经记不清听完她那话之后,谢枕石的表情了,只知道他之后还强装出笑脸,转过身来告诉她,他会将温家都收拾好,等着她重新住进去。
可是他后来没有再出现在温家……
夺欢 第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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