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再杀人了,屿川。”洛银帮他擦去他手指上的血迹:“我没有死。”
喷在她肩膀处的呼吸突然停止,谢屿川看向洛银的眼神都有些变了,他不知道为何在他的幻觉里,洛银会说她没死,明明……是他亲眼看见她死的。
难道是他身体里的另一个魂魄想要苟且偷生,所以就连唯一能看见她的幻觉,都开始为胆怯懦弱和不甘心而更改,企图用洛银还活着的假象,让他就此收手?
谢屿川觉得很混沌,他从未如此清楚地感觉到洛银就在他的身边,可又从未如此疑惑,为何明明走到这一步了,却还在妄想偷生。
谢屿川觉得头痛欲裂,分明这么多天过去,他已经能习惯忍受着这些痛苦,可在见到洛银的面容越来越模糊时,仍无法习惯失去。他抓着她的衣袖越发地紧,身上的力气却越来越弱,四肢软了下来。
谢屿川从背后抱着洛银的姿势,变成了彻底趴在了洛银的身上,他固执地想要睁大双眼,可眼皮实在太沉了,那股困意来势汹汹,就像让他这几个月的不眠不休统一在今日补齐。
他以为他会摔在地上,还舍不得松开洛银的腰带。
高大的玄色身影瘫软地倒下后,被一群雪花幻化的蝴蝶轻松拖住,谢屿川就像是陷入了柔软的棉被之中,灵气环绕,于他周身形成了一层保护结界。
宁玉见状,忍不住出声:“洛尊者,打算如何处置他?”
洛银尚未开口,倒在一旁没出声的涂颜突然朝她扑了过来,她想抓住洛银的衣摆,但洛银后退半步,涂颜便直直地趴在了她的脚下。
她哭着对洛银磕头道:“请洛姑娘不要伤害谢公子,谢公子不是坏人,他、他是为了救我才会杀这些人的,你念着过去谢公子对你的好,不要伤害他!”
洛银略歪着头,看向朝她磕拜的涂颜,心里五味杂陈,她也不知要用什么态度来对待涂颜,毕竟方才她出现之前,谢屿川是将对方抱在怀里的。
她沉睡的这半年,发生了什么?
谢屿川对涂颜,又是何种感情?
心里的酸胀让洛银有些无所适从,她不愿往那方面去想,便对宁玉道:“屿川伤人,是他的不对,此事我会给修道界一个交代,但宁玉,你也知晓他的情况,那些人虽经他手而死,也未必全是他本意所为。”
宁玉自然知道洛银的意思:“难道洛尊者,还能有其他办法化解九州门派与他之间结下的仇怨吗?”
“如今苍生应当也知晓当年灵州雪山下,妖界和人界结契的真相了吧?”洛银的手指轻轻弹了一下金钗,那金钗便完好无损地重新落在了她的发上,与纤云凝聚而成的发钗契合地融为一体。
她低头看了一眼倒在一旁的谢屿川道:“有人不想让两界好过,那便让那个人付出代价,谁害得修道界没落,谁害得人妖两界持续几百年的仇怨,谁妄图成为此间主宰,那份罪孽,便由谁去承担。”
宁玉抿嘴,在这一瞬,哭涔涔的涂颜也没了声音,众人去看,却发现是洛银嫌她太过吵闹,用法术封了她的嘴。
“有过之人,交给你们处置,我的屿川,我自己会看顾好。”
洛银言罢,轻拂衣袖便要带谢屿川离开。
宁玉想要出言阻止,可他深知自己拦不住洛银,别说是如今看上去完全不似凡人的洛银,便是当年登仙境的洛银,他也不是对方的对手。
可宁玉身后的其他门派,哪儿能轻易让谢屿川离开。
这半年来,多少修道士死于他手,他行踪不定,好不容易被他们捉到了鬼魅,若就这样放手,那前面死去的那些同门岂不是白白牺牲?!
有人出剑阻止,既开了头,便有无数人紧随其后。
上百把长剑化成了剑雨往洛银和谢屿川的方向刺了过去,众人只听见叮铃一声,那些剑甚至都来不及碰到对方的衣角,便被一层淡淡的金光化为轻柔的羽毛,扑簌簌地落了一地。
洛银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将人带走,云腾雾起,也不过转瞬之间。
“宁前辈!您就这样放过他?!不是您告诉我们,那具身体里藏着的是多年前墨安妖道,洛银身为他的弟子,未必不知他的计划!如今放他们走,改日对我们人界起了更大的威胁,那天下苍生怎么办?!”
“宁前辈!你倒是说说话!”
宁玉愣住了,洛银和谢屿川离开的地方,连一丝妖气和灵气都没有,悉数消散,让人捉摸不到对方的行迹,好像一个眨眼的功夫,便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至少就在这一息之间,他们离开了古河州。
他伸手接过一片空中飘落的雪花,晶莹剔透的小小雪花很快在他的掌心融化,这些雪花随洛银而来,也随之消失,连同地上纷落的白羽,也悉数化作完整的长剑。
众人抬手,以灵力唤回了自己的剑,可他们仍不放心谢屿川的去向。
宁玉道:“这世间,怕是无人能阻她了。”
“此话何意?”一人问。
宁玉未答,他不知要如何说,他觉得有些地方说不通,可也没有更好的解释。
在他看来,洛银已然不属于人界了。
能将虚实转化,瞬息万里的,应是仙才对。
她要真成了仙,此间何人能与之抗衡?
宁玉看向徐灿,对方正将趴在地上的涂颜拉起来。洛银走时,涂颜嘴上的禁制也一并消失,她如同疯魔般挣扎这不肯跟徐灿离开,短短几个月,过去明朗的少女失智到嘴里只能喊着谢屿川的名字,也不顾亲生父亲的生死。
“将涂颜带回,仔细审问。”宁玉言罢,转身离开。
……
沉睡,是一个灵魂的疲惫,而将被另一个灵魂趁虚而入、占领。
谢屿川只有这一具身体,他也无所谓自己的生死,本就奔着鱼死网破而去,便凭着一股坚韧不屈的意识,强迫自己几个月不曾休眠过。
他知道自己不能睡,这双眼一旦闭上,接受了黑暗,将再也迎不来光明。
洛银死后,他睡过一段时间,他在黑暗中争斗,与另一道声音辩驳,不肯妥协,不甘沉默,他知道那道声音说的一切都是对的,说是因为他,洛银才会死,他不该再活在这个世界上,也没脸再苏醒过来。
可他仍然不甘。
他是个懦弱、无能的妖。
可至少在死前,要把促成这一切的另一个人拉着陪葬。
墨安,是他身体里的另一个魂魄,冷眼旁观着一切,却将他们操控于股掌之中。
谢屿川是害死洛银的罪魁祸首,墨安亦是。
索性他们都在这具身体里,他死了,墨安也活不成,这具身体毁了,他们将一同坠入地狱。
谢屿川在极寒之林醒来后,尝试过死亡,可他的身体也不完全受他所控,只要他一旦有求死的行动,墨安总能逼出他身体里那一股难堪的懦弱,他无法自裁。
投河,陷入昏迷后再清醒,便是于岸边醒来。
拔刀自刎,握着刀柄的手总在最后一刻松开。
他甚至尝试过面对修道士不曾反抗,只等他们的长剑落下,闭上眼之后,身体里迸发的妖气也成了护体结界。
可笑的是,他的意识分明是清醒的,却无法掌控自己的生死自由。
——别妄想了,你杀不死我,我也终将代替你。
谢屿川挤出一丝苦笑,他问:“是吗?我杀不死你,天道可能杀死你?”
诛仙阵,他也会设,但他知道他设下诛仙阵后,墨安也不会让他的身体乖乖留在原地,等待雷劫劈下天灵。
那就将一切,都推向因果报应。
那日霍城外的竹林里,谢屿川旁观了一场恶行,那些散修的江湖游侠,趁着霍乱时机大肆敛财,甚至对回城的寻常百姓下手,因为他们身上有钱财、宝物,队伍里还有美艳娇妇。
人界,未必皆为善者。
以前有洛银的约束,他不再主动杀伤一人,可现在他看着那些残暴地将女子压在地上进行欺辱的人,就像在看一具恶心的尸体。
“恶行者,将受制裁。”谢屿川突然出现在竹林中,他瘦得仿佛一阵风便能吹倒,那些修道士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
谢屿川抬起右手时,白皙指骨分明的右手,逐渐化为了覆盖银色毛发的狼爪,他像是在对那些人说,也是在对自己说,更是在对潜藏于他身体里,目视这一切的墨安说。
“我制裁你们,便等天道制裁我。”
——你要做什么?!
谢屿川低声笑了笑,他的声音阴恻恻的,妖气裹杀着那些修道士,让他们无法逃离。
“我要、杀人。”
他是妖界的王,银狼之后,这世上恐怕无妖能杀他,也无妖敢杀他。
墨安又早入登仙境,修道界无人能杀他,也无人能超越他。
若他注定不能自行了断,便要想尽一切办法,走向另一种寻死的极端。
如此,他解决了人、妖两界的祸患,为洛银报仇,也可以去找洛银了。
甚好,甚好!
奸、淫掳掠者,可杀。
仗势欺人者,可杀。
恶贯满盈者,可杀。
人界的坏人,好像比他想象中的要多很多。
那些寻常百姓真可怜,躲过了妖界的欺压,如今还要受人界宵小鼠辈的折辱。
他看见了许多在巡逻修道士看不到的角落里,发生着一件件阴暗匪夷的事,便是灵州弟子中,也有表面君子,背后小人的。
尤其是那些在幸州妖族手底下吃了亏的人,旁人都以为他们死了,他们便换一个身份去活。当初苟且偷生,藏匿行踪,待妖界离开后,又重出江湖,行恶事也不会被人发现,毕竟,他们早就已经是‘死人’了。
那‘死人’,就该死去。
谢屿川杀了很多人,他无法杀死自己,可他杀人墨安却无法干涉,也无力阻止。
在这具身体里,只要他一直清醒着,墨安便别想重新掌控躯体,所以谢屿川一直没有休息,那些追逐他的修道士们都以为他行踪莫测,实际上不过是他不曾有过停留。
清醒着忍痛,清醒着杀人,清醒着在那些人的身上,留下墨安在世的证据,他要世人皆知,当年墨安野心的真相,也要世人围观,天谴将他与墨安一同钉死在万剑之下。
——你疯了吗?!我死,等同你死!
——何不一起掌控两界,成为举世无双的主宰?
——权利、地位、美人,你想要哪个没有?又为何紧盯着洛银一个?
谢屿川哈哈大笑,他笑他终于在墨安这里赢了,那躲藏在他身体里的魂魄在惧怕,怕他玉石俱焚,他越怕,谢屿川便越高兴。
墨安所求,又非他所求。
谢屿川于世间俗欲,唯洛银一人而已。
所以他也经常能看见洛银,或远或近,或清晰或模糊,但他知道,那些都是墨安编造出来的假象,又或是他内心深处欲·望偏执的渴求,他可以看见她,但不能沉沦她。
还差三百人。
还差两百人。
是不是真的只要杀够一千九百人,便能招来天谴?
还差……一百零三人。
他又看见洛银了,比他这几个月的幻觉中每一次都要真,冷梅清香盈盈环绕于他周围,他抱住了她,可以触碰的,温热的,柔软的身躯;可以啃咬的,磨蹭的,感知清晰的人。
“别再杀人了,屿川。”
养妖 第10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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