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旆皮笑肉不笑道:“是啊,大约是误会了你们的关系,觉得让他做自己的徒孙女婿甚是不错。”
话说郑太傅第二次呆的时候,确实是在姐夫告知他我与檀旆的关系之后……
我摇摇头甩开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不管是不是误会,郑太傅得知我已成婚便没接着乱点鸳鸯谱,你又乱吃什么飞醋。”
檀旆闻言不置可否。
郑太傅到了旭京,战船的观礼便能按期举行,观礼当天,我十分不情愿地被檀旆从梦中叫醒,睁开眼时,窗外甚至还是漆黑一片。
我困得想哭,却不得不在檀旆的催促下赶紧开始洗漱穿衣,如此重要的观礼,是真的迟不得。
初秋的早晨已是寒风凛冽,我和檀旆在外面多罩了一件兔毛斗篷便觉得自己穿得够多,到场才发现有朝臣的夫人甚至抱着暖手的小手炉——这过得仿佛跟我不是一个季节。
郑太傅精神矍铄地站在最前,兴奋地看着眼前庞大的战船,倒是比我还好兴致。
檀旆身居五官中郎将之职,站的位置自然不可能靠后,我必须站在檀旆身边,只好跟他一起往前站。江面冷风阵阵,直接吹到我们当头这几人的身上,将我的睡意彻底镇压,身上倒不觉得冷,只是耳朵冻得慌。
那位带着小手炉的夫人与自己丈夫道:“站在中间四面都能挡风,倒是不冷,甚至还有些热,早知不穿这么多。”
这话简直在往我心口上扎——我安慰自己,这大约就是,嫁给位高权重之人,所必须要承受的磨难吧。
我被吹了一会实在受不住,可是抬手捂耳,斗篷便不能将身体罩住,把手缩斗篷里,耳朵又不能得到照顾,我动作反复几次已是欲哭无泪,以乞求的眼神看向檀旆:“你能帮我想个既不用我动手又能让耳朵暖和的好办法么?”
檀旆望着我片刻,无奈叹了一口气,从斗篷里把手拿出来,严丝合缝地盖到我两只耳朵上,替我暖着,果真完美解决了我的问题,我很欢喜。
身后传来一名女子的声音:“诶,你也学中郎将的样子,帮我暖暖耳朵吧。”
我和檀旆被这声音吸引,转头去看,发现说话的韩敬的妻子。
哦对了,据说在军中,韩敬经常跟着檀旆作战,算是檀旆直属的属下,檀旆站在这里,那韩敬自然要站在他身后,这不奇怪。奇怪的是韩敬竟然成婚了?!我和檀旆成婚已经算早,韩敬看上去可比檀旆的年纪还小些。
我疑惑地问檀旆:“是你看着显老吗?我觉得韩敬比你年轻怎么就……”
“他确实成婚早。”檀旆瞪我一眼,对我说他老这件事非常不满,却也懒得说我,“不仅如此,孩子都能上街打酱油了。”
我颇感震惊。
虽然成婚早也有孩子,韩敬对妻子提出的要求却是难得地羞涩,看了一眼四周道:“不好吧,这么多人看着……”
韩敬的妻子又看了一眼我与檀旆,“中郎将都这般做了,你比他还拉不下面子?”
第110章
我突然很想对韩敬的妻子赞叹一句:夫人真是好胆色,居然敢拐弯抹角地骂奸臣不要脸,我一直以为只有我敢这么干。
韩敬听妻子这么说,不禁幽怨地看了檀旆一眼,似乎在责怪他带的这个头,檀旆对此视若无睹,目光没有移动分毫,像一位耐心的看客在等待好戏开场。
韩敬无奈地学着檀旆的样子,从温暖的斗篷里把两只手拿出来,盖到妻子耳朵上替她暖着。
我和檀旆看热闹看得心满意足,也不想给韩敬太大压力,便一同转回了头,继续面对江面上的庞大战船。
观礼仪式正式开始,礼部给在场的众人一人分发了一只酒杯,带着我们说了几句祝祷词,然后由我们自己把酒洒在河道两旁的沙地上,完成祭祀河神的步骤,便开始登船。
战船我已经看过一回,新建的和上次被烧毁的那艘用的是一样的图纸,没什么新鲜,这次开放参观,也主要是给郑太傅这样首次登船的人看。
他像个什么都不知道、对什么都感到好奇的孩子一样,问了战船设计者许多问题,又跟船上的船工闲扯了不少,从船头走到船尾,一直乐此不疲。
此时太阳已经高悬,初秋清晨的寒意被驱散不少,我把斗篷脱下拿在手里,扶着船帮遥望江面,看着波光粼粼的江面随着阳光不断改变颜色,觉得还是这样一幅景色更有趣些。
郑太傅总算把自己想问的都问了一个遍,走过来与我一起看着江上的景色:“转眼间已经几十年过去,如今大沅国富民强,我却总能回想起我年轻的时候,沅国若要与他国展开水战,用的都是些简陋的木筏……”
我难以想象那样的场景,结巴着问:“木、木筏……怎、怎么打?”
为我解惑的却不是郑太傅而是檀旆:“士兵藏身于木筏之下,躲避他国战船上射来的箭矢,靠近战船后,便用钩索登船。”
我试想了一下这种作战方式,觉得简直惨烈,“这样伤亡很大吧?”
“是很大,虽说有木筏遮挡,但士兵上船时还是要露出水面,战船周围有小船保护,所以很容易被箭矢射中。”郑太傅亲历过当年的战事,自然懂得多些,他说完以后,疑惑地看向檀旆:“听说东平王府在陆战上功勋卓著,没想到也会关注水战。”
檀旆笑了笑,“晚辈听母妃当故事讲过。”
原来东平王妃也是行家,我以前只隐约感到我这位婆婆是军旅之人,却是没想到她还有这般见识。
郑太傅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观礼完成以后,各路人马都想请郑太傅到自己府上坐坐,虽说因为父亲的事,后来的人们对郑太傅的眼光颇有疑虑,但郑太傅依然是受人尊敬的三朝元老,被如今的沅国皇帝奉为座上宾,巴结一下终归不会有什么大错。
在巴结郑太傅一事上,魏元洲却是难得的安静,站在一旁半个字都没敢多说,我觉得甚是稀奇,走过去小声问:“魏大人,您怎么现在这么矜持?”
魏元洲气恼地瞪我一眼,仿佛造成他如今的处境,我是罪魁祸首一般:“要不是给唐家父女俩送行时,你和魏成勋来捣乱,我也不至于生生错过与郑太傅初次搭讪的机会。”
我听得莫名,又多问了几句,这才明白——给唐家父女送行那日,魏成勋本来已经帮我把魏元洲拉走,却碰上郑太傅过来询问旭京近几年的情况,魏元洲急着去给唐家父女送钱,哪有心思回答这不着边际的问题,立马把郑太傅的问题推给了魏成勋。
魏成勋被郑太傅绊住,这才一时没看住魏元洲,放他跑来试图接着送钱,可惜……魏元洲如今是两头都没落好。
我抬手掩唇,使劲咳嗽几声,化解了自己想狂笑出声的情绪,道:“没事儿魏大人,郑太傅心胸宽广,不会计较你因为不知道他的身份就不重视他这件事。”
“我当然知道郑太傅不会计较——”魏元洲咬牙切齿道:“可我之前因为不知道就不重视,现在知道了又上赶着往前凑,这不显得我太过看人下菜,让他更加瞧不起我吗?”
“其实我觉得这种事你做的也不少……”
“你闭嘴。”魏元洲语带哭腔地说出这句,看上去是真的很悔不当初,他使劲眨眼试图逼回眼眶中的泪水,紧紧抿着嘴唇。
我要是再这么继续打击下去,他大概会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哭出声来,于是我选择了听取他的建议把嘴巴闭上。
那边郑太傅已经在婉拒众人的邀约,笑眯眯地道:“昨日东平王世子邀我去一趟府上,我已经答应,今日总不好食言,多谢诸位的好意,下次有机会再拜访。”
众人听到郑太傅的回答,大多数人的反应是震惊而非沮丧——这位三朝元老竟是要往奸臣的府邸里去?大沅朝堂,当真没有清流名士的容身之地了吗?
我能看出他们这副表情背后的担忧,东平王府得势,除见风使舵者以外,其他许多人并不希望沅国朝堂失去如今的平衡,变成都是东平王府一系的天下,原以为郑太傅回京会给士族下一颗定心丸,没想到却是带来更大的不安。
三朝元老竟然也要屈服于东平王府的势力与之虚与委蛇,这是何等绝望的一天!
看着众人受到极大震撼的样子,我倒是觉得他们想多——司空丞相一家得势,能与东平王府分庭抗礼时,丞相府和王府也没说断了来往,表面也还是可以装一装虚与委蛇。
士族风范嘛,哪能仅仅因为政见不合就跟小孩子吵架一样站队,做出一副“我不跟你玩”的姿态。
未免太过幼稚。
由于在场的人中,只有我和檀旆住东平王府,便理所应当地承担起了护送郑太傅过去的重任。
马车在王府停下时,东平王与王妃,还有姐姐姐夫,正好一并出门相迎。
我本以为自己还需承担给他们介绍一番的重任,结果还未等我开口,王妃便满面笑容地对郑太傅道:“太傅大人,别来无恙否?”
待郑太傅的目光落到王妃脸上,看清王妃的长相,神色先是一滞,继而无可奈何地笑道:“来之前我就已经猜过你的身份,却没想到真的是你。”
王妃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邀郑太傅入府,“不知太傅凭借的,可是我这个‘魔女’总做出格之事来判断我的身份?”
“‘出格’是别人给的评价,老朽活得久,见过太多人太多事,倒是没觉得你有多特别。”郑太傅宽和地说着,和众人一道走进府中。
我与檀旆走在最后,趁着别人不注意,我赶忙拽住檀旆的袖子迫使他停下脚步,“这是怎么回事?母妃怎么会跟太傅爷爷认识?”
檀旆力图轻描淡写道:“十几年前太傅在朝,他们那一辈的人互相认识有什么奇怪?”
我根本不接受这样的说法,“可他们不仅认识,好像还很熟,熟又不是那种老朋友的熟,像是有利益冲突,作对多年的‘熟 ’。”
檀旆挑了挑眉,“你看得倒还挺准。”
我没心思与他插科打诨,想起刚才檀旆说到以前的士兵如何在水里作战的事,似乎是故意跟郑太傅透露“听母妃当故事讲过”……昨天姐夫邀请郑太傅来东平王府,郑太傅只说会考虑,今天檀旆跟郑太傅透露了这一消息,郑太傅就立马决定过来。
这不正常,很不正常!
檀旆看我拄着下巴皱眉深思,略有些沮丧地叹了一口气,摸摸我的头调侃道:“小翎,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你嫁到我家之前,就从没想过打听一下母妃的身份?”
“我不爱打听别人私事。”我拂开檀旆的手,“再说我嫁的是你,我觉得跟你父王母妃是何身份并无关系。”
“那你是真的心大。”檀旆调侃完我,看我脸上已有了几分恼意思,这才清了清嗓子,把手背到身后,一脸严肃正经地道:“我母妃,出自百年世家蒋氏。”
“……”
蒋氏。
蒋氏的确是放过蒋家的女儿“宁予庶族,不予皇家”的豪言,但我始终也没想到他们能豪气到这个地步,就算只以世子檀晖的年龄来算,东平王在与王妃成婚的时候,也绝对还只是军中一个无足轻重的毛头小子。
蒋家居然就这么舍得把女儿嫁出去,究竟是对东平王日后的作为太有信心,还是对女儿太过纵容?
我本以为父亲对姐姐和我已经算纵容,如今总算见到更厉害的了。
“对了,母妃刚才说自己有个‘魔女’的名头。”我总算找回自己的思路,继续问檀旆:“这又是怎么回事?”
檀旆“唔”了一声,审慎道:“我也不怎么清楚,父王和之前认识的长辈又不可能当着我的面说母妃坏话,只隐约听到过,以前母妃仗着家族的势力和自身武艺,到哪里都是横着走,甚是飞扬跋扈。”
第111章
我本以为檀旆的嚣张劲儿该是从东平王那儿继承,现在想想,王妃的贡献大概也不遑多让。不过这种嚣张并非是不懂礼数的嚣张,而是对自身实力的绝对自信,不害怕任何人的恶意诋毁或中伤,只是在普通人看来,便有些嚣张过头。
正如郑太傅所言,“魔女”一词是他人的评价,郑太傅并不会因为他人的风评就草率相信这些说辞,所以郑太傅和王妃没有仇怨,做的事倒确实有些针对。
据父亲所言,当年蒋家势大,不仅族人遍布朝堂,还想掌控沅国军务,郑太傅认为将这么多权力都集中交到一个家族手中不是什么好事,因此从中斡旋,对蒋家的势力做着若有若无的牵制。
郑太傅与蒋家对弈的事件中,不好说谁是绝对的坏人,蒋家想总览全局为了以后好做事没错,郑太傅担心蒋家权力过大颠覆朝堂出手阻止也没错。
或许就是因为双方都没错,等蒋家已经退出旭京的权力中心,郑太傅也卸下身上的职务,王妃和郑太傅便能心平气和地聊上几句,不至于闹到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地步。
我记得父亲曾与我说过,如果所有人都懂得朝堂之事朝堂去了的道理,或许士庶争斗最后的结局,便不会太过惨烈。
我觉得他说得很对,我很期盼这样的结局。
我和檀旆落在后面,入座时,其他人已经谈得相当其乐融融,倒也没空管我们刚才在磨蹭什么。
郑太傅摸着胡须道:“其实早在来旭京之前,我就已经听说了东平王府暗中查证司空丞相豢养死士一事,我本来还觉得奇怪,不明白东平王府为何非要帮八竿子打不着的蒋家洗刷当年冤屈,现在才算猜到,此事一开始,就有你们蒋家在背后运作吧?”
王妃丝毫没有要否认的意思,平静地点了点头,反问道:“蒋家当年是受人暗害才被驱逐出京,我们为自己讨回公道,有何不妥?”
“没什么不妥,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郑太傅无所谓地笑笑,端起茶杯,“说起来,当年事情发生时我也觉得有蹊跷,只是那时我已经离京,做不了什么。”
“太傅当时如果还在旭京,是否又会要求查清此事呢?”王妃的语气温和,脸上也带着笑意,然而问题却尖锐。
郑太傅听了以后,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才道:“我不敢保证……我离开那年,是觉得自己能教的都已经教给学生,人上了年纪,难免感到力不从心,心里想着沅国朝堂该由年轻一辈来接手,才向陛下请辞……如果陛下拒绝,要我继续留在旭京做事,遇上此事,我可能会觉得自己没精力去管,视而不见吧。”
视而不见,结局也就不会有什么改变。
王妃笑着道:“太傅真坦诚。”
太傅同样笑道:“手上没有职权,才敢这般坦诚。”
因为无论说什么,都不可能付诸实践。
奸臣盯上我家了 第7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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