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小王子死后,他的势力也受到了族人的排挤,今年族中粮食不够,原本属于乌格奇的那些族众,自然比旁人更容易食不果腹,而在这些族众离开后,边地粮食有限问题便得到了缓解,乌流部内部的稳定程度也随之提升。
之前洛南的事情给边地部族留下了深重的心理阴影,也让他们明白了一件事——如今已经不是先帝那会,各个藩属国可以对大周敷衍了事,朝廷也不会拿他们如何,当日洛南权臣卑躬屈膝地求建平给他一纸任命,依旧惹得那位镇南将军大怒,直接带兵将之枭首示众,陈故达的整个家族也随之覆灭。
乌流部头人战战兢兢地想,他们若是不有些眼色,派人襄助董复郡守,挽回下之前的过错,万一天子因此生怒,派兵灭了他们的部族该如何是好?
使者心中佩服至极,当日皇帝安排董复做郡守,自然是早就发现边地不稳,所以才安排京中世族长期在此为官,而当日下令收拾洛南的事情,也起到了杀鸡儆猴的效果,令那些边地部族不敢生出二心。
她记得,让董复做定义郡守还是长兴十一年的事情,导致乌流部族内分裂的乌格奇被杀之事则发生在昭明元年,皇帝刚刚登基之时,便已经为今日的战事做出安排,其智计之深远,堪称不可思议。
温晏然则重新翻开了奏折,按照这位使者的奏报,一切都挺合理,她也可以转换下思路——既然不是师诸和厉害的话,也有可能是阎氏水平太菜呢?
当初评论区是说阎氏族人战力出色,但个人战斗力强,不一定代表着战场指挥能力也强,考虑到他们在部分支线中还拥戴过温鸿,估计也是小弟的定位,有点缺陷也正常。
此外就是师诸和,从过往履历看,他应该是个运气很好的人。
温晏然想,评论区总结师诸和的特点是“不会打仗”,他既然能够表现出足以让玩家留下深刻印象的负面特征,多半是掌握了一定的兵马,并在某场重要战事中遭遇惨败,然而一个出身没落世家的年轻人,想要登上高位,肯定不会特别容易。
综合来看,“遇见特别会打仗的上官/同僚/下属,并走运地混点功劳”应该是师诸和的固有属性。
温晏然琢磨,评论区中的人物总结看似只有寥寥几个字,实际则是对剧情的准确凝练,如果玩家只是一看而过的话,非常容易忽略某些信息,比如师诸和欧皇的隐藏属性,就是一个需要认真推断才能得出的结论。
第157章
若非曾经看过评论区的提点,温晏然觉得自己还得错过不少重要内容。
不过温晏然又发现了另一个问题,虽然自己手上攒齐了不少有用的将领,不过她现在,到底还能跟谁开战?
温晏然思忖片刻,觉得也不是问题——耐心一点,只要继续胡作非为下去,敌人总会有的。
阎氏之乱后,北地的许多问题便被摆在了明面上。
当地豪强大族与边营将领互相勾连,才导致阎氏部将一路畅通无阻地跑到了前营附近,若非前营中自师诸和以下,将士都忠心耿耿,为朝廷效力,合力将叛贼拒于城外,说不得便会有人“开门以迎王师”了。
温晏然派了刑部、御史大夫宋文述以及大理寺卿陶素协理北地叛乱之案——陶素虽然也姓陶,跟车骑将军陶驾却并非出自一族。
北地官吏有种黑云压城的窒息感。
昔日皇帝声色不动时,就已经让他们惶惶不可终日,如今终于要开始下手,简直令人肝胆俱丧。
譬如那些阎氏族人,虽然在战场上便被诛灭,朝廷也没忘记事后清算,他们当时固然为自己带兵跑来前营之事找了借口,然而这些理由显然不足以糊弄朝中老臣,一番调查后,许多官吏都被套上枷锁,捉拿入京,导致北地那边一时间出现了大量的岗位缺口。
温晏然手下忠心的大臣已经不少,此刻看着吏部报上来的缺岗名单,却依旧有人才不够用的感觉。
吏部侍郎过来请示:“陛下,北地缺员极多,是否依照东地旧例,开擢才试?”
温晏然微微一笑:“自然要开。”又道,“各地官学已立,正好验收成效。”
官学是昭明二年初开始设立的,如今都到了昭明五年初,皇帝想要看看成果,也不足为奇。
吏部侍郎更是清晰地体会到了天子话中的深意。
当时天子为了安定东地,虽然没有额外加恩当地士族,却允许那些豪强大族家的儿女参加擢才试,通过考核者可以出任地方官,以免他们因为邬堡被拆除而心生怨愤,倘若说这尚且算是打十棍子再给个甜枣的话,今日的皇帝,则愈发显露出她作为君主的严酷姿态来。
羽翼丰满的皇帝非但不打算安抚北地,反而要让这些胆敢触犯她威严的叛贼付出血的代价。
既然皇帝说了要验收官学的教育成果,就意味着此次考试完全依托在官学的基础之上。
天子的态度很快传到了北地,许多人家也从中得到了一个讯号——中枢没有跟他们商谈的意愿,为家族考虑,哪怕是没牵涉到阎氏谋反之事的人家,也最好赶紧滑跪。
如今官学虽然已经设立了不少年,但各地的进度并不相同,最成熟的当然是建州,其次是东地,然后分别是南地跟西地,至于北地,现在还只是个花架子而已。
他们当初胆敢不配合皇帝行事,皇帝便要剥夺他们出仕做官的资格。
对士族而言,仕途属于绝对命脉,许多处于观望态度的家族,都忍不住开始私下商议,看看有没有转圜的可能。
虽然阎氏已灭,但整个北地的实力依旧非常雄厚,并不是完全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若要如此行事,总得找个带头之人。”
“想要动摇皇帝心意,此人必得极有名望才可。”
众人商量一番,都觉得还是温鸿温郡守最合适。
论辈分,他是皇帝的族叔,论官位,从先帝时期就一直是郡守,而且在士族中的名声也一向良好。
然而也有人提出了反对意见:“诸位谬矣,温鸿此人绝不可恃,他对小皇帝忠心耿耿,一贯曲承上意以自保,建平要什么给什么,昔日兴建流波渠之时,便不断送石料入京,在下早早得道消息,他手下那个姓张的谋士,已经派了族中出色的小辈去建州官学中读书,时刻准备为小皇帝效力,咱们若是依附这样的人,岂不反手便被他卖给了天子?”
“……”
众人一时间都痛恨不已——温鸿在北地待了那么多年,跟大家相处的也都不错,怎么就不肯摆明姿态站到天子的对立面呢?
而且温鸿此人实在是过于配合,与他相比,袁言时都显得没那么无微不至了——身为辅政大臣,袁太傅遇见皇帝要大兴土木的时候,好歹还能劝说两句。
“既然温鸿不可依仗,那咱们只能另寻它路。”
既然无法反抗,那顺从也是不错的选择,与其被旁人卖给皇帝,那不如自己主动点,也省的将利益分润给中人,譬如南地崔氏,就给他们树立了一个很好的榜样——明明是泉陵侯的心腹,却成功搭上了新君的大船。
“那崔氏又是如何成为皇帝心腹的?”
有人回答:“当日泉陵侯身死,崔氏无法继续拥戴旧主,只能投效皇帝,所以咱们不但不能与温郡守来往过密,反倒要主动与此人划清界限,免得惹皇帝疑心。”
能在此处商谈之人,平日里多少都会顾忌脸面,只是一旦敞开了谈论,便也不在乎许多。
“足下所言有理,然而除此之外,崔氏还做了另外两件事,其一,是支持天子,兴建流波渠;其二,则是甘冒生死之险,派族中俊才前往西夷为使者。”
“……”
话音方落,室内一时间静默无言,好半晌才有人伏地为礼,道:“多谢相告,在下明白了。”
*
北地这边的大族分为好几类,一类犹如秋天的知了那样,只会抱着家族的余晖哀鸣,没胆子搞小动作,只希望皇帝忽然生出一些怜悯之心来,让他们能够继续保持住往日的权势;一类是不甘心被夺权,明知事情已不可为,依旧要挣扎一二。
以上两者都需要以强硬手腕收拾,区别只在于第一类人收拾起来更加容易,当然以中枢现在的实力,第二类收拾起来也不算困难。
还有便是能看清天下局势,也愿意做出调整的人家,他们在意识到皇帝的强大之后,反而希望能抓住机会,附其翼尾。
他们也完全能理解皇帝的强横之处,当今天子早不是刚登基时必须步步谨慎的孩童,这几年间,中枢的力量跟威望得到了空前的加强,便是想要低头,也不是人人都能有这个资格。
许多人家经过商议后,居然主动往建州递了折子。
西雍宫内。
温晏然扫了眼桌案上那堆来自北地的奏折,然后缓缓翻开。
事到如今,她已经不想掩饰自己残暴昏庸的一面,也料到了北地势力必然会开始反弹。
然而无论地方势力如何抗拒,仕林舆论怎样抨击,温晏然也非要贯彻自己的意志不可——建州兵马皆在她手中,另外四营的主将也都是她一手提拔的新人,单以武力论,已经没什么势力能够成为她道路上的阻碍。
“臣伏惟而请,望陛下仿东地旧例,拆北地邬堡,建立官学,衡量田地,编户齐民,使得上下之间,政令畅通……”
这是一封多个家族的联名奏折。
温晏然目光凝住:“……?”
朝廷势大,有人主动跳反是正常的,温晏然不信那些人都能达成一致,于是又抽出了垫在下面的几份奏折看——这些奏折与第一封的内容确实不完全一样,里面不止有劝皇帝拆邬堡设官学的,还有派遣族中精壮自带口粮以及部曲,前往南地修建运河的,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就在温晏然为北地大族的态度而感到茫然的时候,武徵郡温鸿也陷入到相同的困惑当中。
他能理解有人选择投效天子,但数量是不是过多了一些,毕竟想要保证家族延续,土地跟人口极为关键,而那些豪强大族为何宁愿将这些东西献给皇帝,都不去反抗一二?
张并山干咳两声,勉强道:“或许是因为官学之事。”
豪强之家名声不如世族,按照正常流程很难出仕。所以进入官学,然后通过考试被任命为地方官吏的途径,对他们具有很强的吸引力。
各地除了豪强之外,自然还有世族,而不缺做官机会的世族之所以能量强大,也跟他们垄断了教育资源有关,然而随着造纸术的改良,雕版印刷的兴起,书籍制作成本大为降低,再加上乡学、亭学跟官学的出现,接受教育的人数随之提高,朝廷在官吏上有了更多的选择,他们也慢慢失去了掣肘天子的能力。
此刻回想起来,天子此人当真是步步为营。
借着收服西夷跟平定东部叛乱的机会,皇帝改革了田地授予制度,她派人清查田亩,按人口数授田,不允许私人买卖土地,同时又调整了税收方式,选择取消人头税,按照田亩数量多少收税,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大周末期土地兼并的情况。
更多的劳动力被释放出来,能参与到国家的建设当中,大周的旧日格局,正在一点一点地被打破。
张并山额上冷汗涔涔,本来在主君面前,他都一向保持着算无遗策的超然姿态,然而如今北地发生的事情一件件都出乎自己的意料,周边那些大族,不知为何竟都不约而同选择了疏远温鸿,投效朝廷,而更加影响他在武徵郡地位的是,族中侄女张唯修不知犯了什么浑,居然放弃了在温鸿手下的吏职,跑到建州官学那边重新读书。
——当然从阎氏的下场看,这可能并不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张并山如今的问题有两点,一是担忧主君怀疑自己不够忠心,二是明明出谋划策了那么久,主君却离心中的野心越来越远,显得自己的职业水准难以令人满意。
不知沉默了多久,温鸿忽然看向自己最为倚重的谋士:“今日还未多谢并山。”
张并山:“……主公此言何意?”
温鸿一面后怕,一面语带庆幸道:“当日若非并山出谋划策,提醒我一定要做出忠臣姿态,尽量顺着小皇帝行事,今日武徵郡的官衙,只怕已经被前营兵马给围得水泄不通了!”顿了下,又感慨,“并山深谋远虑,却又不居功,实在难得至极。”
他回想往事,不由松了一口气——无论心里有什么样的想法,单从往日的表现看,自己绝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周忠臣,许多时候天子还没来得及开口,武徵郡这边就已经想法子给对方提供便利了。
张并山闻言,心中一时间也是感荡莫名:“多谢主公信赖,在下日后一定竭尽全力,为主公效力!”
他能成为温鸿座下首席谋士,还被主君多年如一日的倚重,不止是张并山本人总能自圆其说的缘故,也跟温鸿的脑补能力有关。
第158章
自从阎氏之乱后,温晏然已经连续加了两个月的班,连春猎期间也没有休息——倒也不是她真那么喜欢工作,实在是北地那边顺服之后,产生了大量的待处理事件。
一直到昭明五月,温晏然才终于有了点空闲。
她刚把目光转移到运河那边,就接到消息,为了支持皇帝的修运河大业,萧西驰新送了一批粮食过去——洛南早稻的生长周期短,生命力坚强,用粗放的耕作方式就能收获不小,非常适合时不时给有意成为昏君的温晏然来一记背刺。
*
梅子新熟,芭蕉初展。
因为当今天子在城内待的时间也不短,少府属吏便从桂宫那边移栽了几株花木到太启宫来,聊作点缀。
今年的气温比去年正常得多,如今还没到炎热的时候,城内也颇为清凉,织室的宫人奉命前来,替天子量身,以便裁剪新衣。
宫人捧了几匹新织成的布料来让皇帝鉴赏,第一匹颜色洁白柔软,另外几匹则分别为红色跟紫色,这些布料的原材料都是棉花,而且未曾经过染色处理。
——既然皇帝有所偏好,织室的工匠自然用心研究,如今织成的布匹已经愈发柔软细致,他们将天然带有色彩的棉花挑选出来,织成布料,将之分别称为玉布,紫布跟朱布,深受京中贵胄喜爱。
温晏然看过后,也觉得还行,让织室裁两套普通点的新衣出来,以便她出宫时穿着。
内官们受命后,捧着布匹退下后,温晏然看时辰还早,便宣了步辇,摆驾天桴宫。
她近来常过去听温惊梅讲述大周以前那些皇帝的逸闻轶事,补充一下个人常识。
——温晏然之所以会产生这种想法,还是因为前两天擢才试考试通过的名单被送到西雍宫时,她看见上面有一个人的头衔是“焦阳内侯”。
二分之一剧透 第10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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