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毒所内，霍正延和霍云霆面对面坐着。
    他料定霍云霆会来见他，面上没有半点诧异和惊喜。
    他身上穿着的，是这个戒毒所里统一的服饰。
    在这儿待了一个多月，他瘦了十几斤，整个脸都瘦脱相了。
    “我妈到底是怎么死的。”这是霍云霆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没有招呼，没有寒暄，更没有喊他一声爸。
    霍正延嘲讽地笑了。
    他两只手捂着额头，笑得不能自抑。
    几分钟后，他停止发笑，抬起头来，用那双阴骘的眸子紧紧盯着霍云霆。
    “你妈，和你一样，你们都该死……”
    他说了这么一句后，就被怒起的霍云霆揪住了衣领。
    父子俩离得很近，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愤怒。
    “我问你，是不是你害死她！”霍云霆怒声质问，手臂上青筋暴起。
    霍正延摇了摇头，镇定自若地回答道。
    “不是，她是病死的，和我没有直接关系。”
    “没有直接关系，就是间接关系，对么。”霍云霆冷冷地盯着霍正延。
    曾几何时，父亲也是他坚实的后盾。
    曾几何时，父亲也是个伟大的形象。
    他原以为，霍正延只是这几年荒唐了些。
    没想到，他压根就没看清过这人的真面目。
    “你的戏，演得可真不错。”这一句，是霍云霆由衷的夸赞。
    霍正延突然哈哈大笑。
    他笑出了泪花，用大拇指根部去擦拭眼泪。
    旋即，他手臂一沉，猛地挣脱霍云霆的手，将身体往后一靠。
    他靠在椅背上，一脸倨傲地扬起下巴。
    “我是王！！你胆敢这样跟我说话，想死吗！”
    霍云霆两只手撑在桌上，神情漠然冷酷。
    “你在做什么白日梦，你是王，是哪儿的王，霍正延，我再问一次，我妈的死，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霍正延嘴角一扬。
    “云霆，我的好儿子，你为什么非得跟我唱反调呢。
    “你小时候多乖啊。
    “爸爸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从来不会质疑什么。
    “可是，美好的时光太短暂，你妈挑拨我们父子，把我一个好好的儿子变没了……你说，她该不该死？”
    霍云霆沉声反驳。
    “她从未挑拨过任何人。”
    “她有！”霍正延忽然拔高声音，同时，眼珠子也瞪得大大的。
    “那个贱人！她发现了我的秘密，她知道我养了很多人，知道地下会所，她都知道了！
    “否则你以为，她为什么要跟我离婚！
    “我那么爱她，她却要背叛我，跟我一拍两散！
    “你妈她，就是个圣母心泛滥的蠢货！
    “霍氏蒸蒸日上不好吗？我挣大钱给她挥霍不好吗！我只要她安安心心做阔太太，她非要用那点良知说事儿！
    “亏她还是搞生物学的，物竞天择的道理，她不懂吗！
    “这个世界，适者生存啊！
    “生存法是上流人定下的，而我，就要做那个王！
    “你母亲，她蠢，她无知！
    “她还想要去告发我……呵，告发我，除非她不顾她娘家人的性命。
    “然后，她就患上了抑郁症。
    “我给她钱，她不要，她嫌脏。
    “她说我脏透了，后悔嫁给我。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不依靠霍氏，非得另立门户，就是你母亲死前挑拨，她让你不要碰霍氏，你以为我没听到吗！”
    霍云霆自嘲地苦笑。
    “我以为，她那时这么说，只是想历练我，没想到，她是不想让我碰那肮脏的霍氏。
    “霍正延，我该谢谢你，谢谢你告诉我真相，也让我知道，我的母亲，她为我忍受了多少。”
    “总之，我没有杀她，是她自己受不了良心的谴责，是她自己不想活。”霍正延毫无半点愧疚之心，仰面朝上，眼角隐约有一滴眼泪滑落。
    他抬起胳膊，用袖子狠狠地一擦。
    但不知为什么，眼泪突然就汹涌地夺眶而出。
    霍云霆重新坐了下去。
    他没看那个哭得像个孩子似的男人，而是向自己的保镖要了包烟，独自抽了起来。
    烟圈在他身边绽放，他置身其中，目光凄迷，甚至还有几分颓靡。
    他不知道霍正延现在是何心情。
    但他难受得要死。
    他不想回家向凌冉抱怨什么，担心会影响她，毕竟，她还怀着孩子。
    这些负面情绪，他只能自己慢慢消化。
    他恨他自己。
    恨他没能早点发现母亲的不对劲。
    恨他没能早点看出霍正延的问题所在。
    他本以为，至少童年生活是幸福的。
    可实际上，暗中早已是千疮百孔。
    霍氏的复兴，是建立在很多人的不幸上的。
    霍正延在“吸”他们的血。
    而他和母亲，也间接享受着那些肮脏所得。
    这件事，总要有个解决方案的。
    “你以为我不知道是非对错吗，但我早已回不了头了……儿子，你这么本事，怎么不拉我一把呢。”
    霍正延说这话时，霍云霆已经抽完一根烟，点了另一支。
    手里那支抽了一半后，他才抬眼看霍正延。
    “警方已经查封了那家地下会所，接下来，你将面临的是法律的制裁。
    “如果她们都是自愿的，针对你的处罚还没那么重，但如果，是被迫的，甚至涉及人口拐卖，那么，你的罪孽可就大了。”
    霍正延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
    他是受不住毒瘾的折磨，才会向警方透露这个秘密。
    而现在，他万分后悔。
    “云霆，爸爸求你，把我从这儿弄出去，我不想待在这儿，你一定有办法的！
    “你手底下有最厉害的律师……”
    霍云霆手里夹着烟，眼神漠然。
    “你已经和霍家没有半点关系了，于公于私，我都没有责任和义务帮你。”
    “不！你有！即便不是为了我，为了你将来的孩子，你也得帮我！
    “你想想，我要是有了案底，子孙都要受到牵连的，云霆，你可不能断了自己孩子的路啊！”
    霍正延自以为说得有道理，殊不知，霍云霆早已有了解决方案。
    “只要你我的父子关系不成立，你做不做牢，对我，对我将来的孩子，不会有任何影响。”
    霍正延不以为然。
    “就算你口头上断绝了父子关系，依旧改变不了我是你爸的事实！霍云霆，你和霍凌琛，哪怕再厌恶我，也永远无法摆脱这个事实，永远！”
    霍云霆眼神微冷。
    “难道你不知道，亲子鉴定能够作假的吗。你说的，这世界的法则掌握在少部分手里，而在京都，我就是那少部分人。
    “所以，霍正延，不要以为你能靠着那点血缘关系为所欲为。”
    霍正延这才意识到，霍云霆是真有这个打算。
    他立即央求，“云霆，我是你亲爸爸啊，看在你奶奶的份上，你帮帮我，我真的不能坐牢，我在这儿已经很辛苦了……”
    霍云霆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那就按照霍凌琛的安排，永远在这儿待着吧。”
    说完，他便无情地起身离开。
    身后是霍正延那连骂带求的喊声，他尽都置若罔闻。
    这之后，他又去见了霍凌琛。
    相比之下，霍凌琛的反应平静得多。
    他的额头上还有伤，只简单上了点药水，并未包扎。
    兄弟俩难得这么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说话。
    霍凌琛笑了。
    “看样子，你已经知道真相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