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而久之，陈芷欢在厂里的名号越来越响，不少其他车间的工人都跑来二车间蹭课，大家热热闹闹挤做一团，也不管什么文化水平，有什么问什么，问了傻瓜问题，也没人嫌丢脸。陈芷欢全都一视同仁，耐心讲解。这班一办就是一个多月，厂里工人的操作水平肉眼可见地提升了不少。而且每次上课，陈芷欢还让大家把平时遇到的技术难题分享到课堂上，众人一起讨论分析，这样下来，东来啤酒厂的产量不提高都难！
    这天大家结束了讨论交流，有个眼尖的大姐看到赵新诚下工过来了，他最近只要陈芷欢上课，就先去加班挣点加班费，等下课了再送她回家，因此工人们都见怪不怪了。
    “赵师傅，又来接欢欢啊？我们这快讲完了。”大姐打趣他，大家也都跟着笑，这一对小年轻可是在厂里出了名的，两个人都是好手，这次东来啤酒厂产量增加全靠他们。
    “我也来蹭会儿课。”赵新诚面上丝毫不显窘迫，他坐在最后一排旁人挤挤省出来的板凳一角，温柔地注视着前方被围着的陈芷欢，她正低头倾听工人的问题，和大家热烈讨论着，侧身亭亭玉立，一直挂着微笑。
    陈芷欢并没有发现赵新诚的到来，她抬手看了手表，已经六点半了，“那今天就到这儿吧，大家都没问题了吧？”
    大家都安安静静，准备回家回宿舍吃饭了，陈芷欢刚想说，今天就到这儿，突然看到人群中举起一只手臂，只看到那小麦色的手臂肌肉绷起，直直立在空中，顺着手臂望去，现出一个俊朗的面容。
    他看着陈芷欢，朗声开口，“小陈老师，我还有问题想问。”
    陈芷欢看着他突然出现，努力压着嘴角，刚想开口，就被大姐抢了先，“赵师傅，小陈老师，你们有什么问题回家去说，我们可得回去吃饭了，是吧，大伙儿？”
    “对对对，你们私下说，我们就不听了啊。”
    “赵师傅，你天天送小陈老师回家，怎么还有问题啊。”
    工人们三言两语都在说这对小情侣，大家都觉得他们般配，也格外爱开他们玩笑。
    “成，那就不耽误大伙儿时间，我们单独说啊。”赵新诚看起来特别大方，朝前方的陈芷欢笑笑。
    陈芷欢在众人的哄笑打趣声中，脸微微发烫，她白了赵新诚一眼，嗔怪他，“你怎么跑来捣乱啊。”
    “这怎么叫捣乱啊？我这是虚心学习，追求进步。小陈老师，你可得一视同仁啊，不能放弃我这个学生。”
    两人推着自行车，走出啤酒厂大门，陈芷欢听着这话扭头看他，这人怎么这么皮呢？这些技术知识自己提前跟他讨论过，他还能有什么不懂的？“好啊，那你说说要问什么问题？问得不好或者是瞎问的，我可要禁止你来接我了。”
    赵新诚挑挑眉，没成想还有这么大的惩罚等着自己，“我是想问，你今晚想吃什么？”
    “就问这个？”陈芷欢拧眉，“这算什么问题啊。”
    “这怎么不算？你想吃什么可是大事，不比那些设备技术问题重要吗？”赵新诚仿佛在说什么大事，一脸认真，他用指腹捏捏陈芷欢的手，催促她，“快想想。”
    “那就吃国营饭店的红烧肉吧。”陈芷欢好些日子没吃了，那家店离得远，平时懒得专程过去一趟，明儿是休假，今天可以走走。
    “你是真爱红烧肉啊。”赵新诚捏一下陈芷欢的小脸，有些不满，“那我和红烧肉，你更喜欢哪个？”
    这是什么比较？陈芷欢第一次发现赵新诚这么幼稚，她看看街上没人注意，也有样学样，轻轻捏一下他的脸，“那当然是红烧肉啊。”
    赵新诚伸手抓住她捏脸的手，一把握住，“没想到我在你心里地位这么低。”
    “那你可得好好表现。”陈芷欢扬着小脸，一脸傲娇。
    “好！那你多给我一点机会。”
    “明天我们去歌舞厅跳舞，你记得穿上次给你的喇叭裤啊。”陈芷欢担心他忘了。
    “去歌舞厅？”
    “对呀，瘦猴不是说了嘛，明天我们几个一起去，他说可好玩了，我以前念大学的时候也学过一点，好怀念啊。”
    赵新诚听着陈芷欢的碎碎念，突然想起来今天早上瘦猴来找自己，说明天一起去那家庭歌舞厅，他把人教育了一通，说他一天天没个正型跑去跳舞，不健康！还让瘦猴把给他买的那张票退了。
    “你真跟他说好了，要去？”
    “对啊，难道你不去吗？”
    赵新诚咽咽口水，回答地肯定，“我去，我当然要去。”
    **
    ‘咚咚咚’
    晚上八点，瘦猴躺在床上看淘来的金庸小说，正看得兴起，突然被人打断，有些烦躁，“谁啊，大晚上的敲什么门。”
    打开门一看，是赵新诚，他马上变了脸，笑得乖巧，“诚哥，嘿嘿，送完欢欢…哦，是陈芷欢同志回来了？”
    “咳咳，嗯。瘦猴啊，”赵新诚手搭上他的肩膀，和颜悦色，“我跟你说件事。”
    “你说。”
    “早上你说的去歌舞厅的票退了没？”
    “没有！”
    赵新诚听到这话刚松了一口气，又听到他说，“我直接拿去卖了。”
    “诚哥，你不知道，这票有多好卖！我五毛钱买的，今天直接卖了一块钱，这还是被抢着要。谢谢你啊，我这还赚了五毛钱。”想去舞厅的人太多，大家只能偷偷摸摸的登记排队，瘦猴去了一次之后，又到处托关系等了一个多月才买了六张票，准备和赵新诚、陈芷欢、知了、大方、许玲一起去。他把不去的赵新诚的票转卖了，其他四张票都给他们自己保管了。
    “那个，那能不能再买一张回来？”赵新诚嗫嚅。
    “那肯定不能啊！根本买不到，有钱都买不到。你看看这票多珍贵！”瘦猴拿出自己那张票，显摆起来，心里美滋滋。
    赵新诚扶额叹气，一巴掌拍在瘦猴肩膀，“猴儿，对不住你了。”
    “诚哥，怎么了？你怎么会对不住我？哥，你做什么事儿我都不怪你的，你别这么说。”
    “那成，这票我就拿走了。”赵新诚一把夺过那张票，拿在手里掸了掸。
    “不是，哥，你不是不去吗？你把票还我啊。”瘦猴心痛啊，这怎么还有抢票的！
    “欢欢也要去，我能不去吗？这次哥记在心里啊，以后结婚给你多发点糖。”赵新诚诚恳地看着瘦猴。
    瘦猴想了想，确实，诚哥不去不合适，他一脸悲痛地点点头。
    赵新诚带着战利品走了，瘦猴扒着门檐，朝他的背影喋喋不休，“诚哥，你去的时候注意点儿啊，替我多扭两下，那舞厅里面暗，别摔了啊，舞厅出来有家糖葫芦挺好吃的，替我多吃两颗！如果能给我带一串回来就更好了。”
    “好！”赵新诚大声回他，轻松又愉悦。
    第40章 家庭舞会
    张思敏在自己家里开的家庭舞会，每周就办两场，时间不定。现在本来就严打，这种肢体基础的交际舞被定性为舞姿低级庸俗、伤风败俗”的娱乐项目，各种舞厅也被关了。可是大家还是忍不住，偷偷摸摸搞起了家庭舞会。张思敏办的这种家庭舞会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今天这场有十多人，大家进屋之后，轻车熟路地拿报纸糊窗户，遮地严严实实，以免被外面看见了。等忙完后，张思敏关门之前四下望望，还安排了人在门口望风，给人两毛钱守一晚上。
    她拿出一部单卡录音机，是淘的二手货，花了好几十，放进磁带，优美舒缓的旋律飘出来。灯光昏暗，男男女女握着手，扶着腰，随着音乐轻轻摇摆。不会跳舞的都无所谓，跟着张思敏和她的舞伴学样子。
    知了和许玲临时组了舞搭子，许玲本就热情豪爽，没有任何扭捏，她早就学过交际舞，还教起知了来，说得知了一阵害臊。大方和一个落单的男同志搭一起跳舞，两人都不太会，互相踩了好几脚，远远不如旁边两位女同志的舞姿，那两人应该都学过，踩着音乐节拍摇晃、旋转、扭动，看着赏心悦目。在这里大家都是来享受音乐，享受释放压力的娱乐方式，跳得不好也没人会嘲笑，人人都乐在其中。
    自然这屋子一处角落里的暧昧气息也无人知晓。
    赵新诚左手轻轻握着陈芷欢的右手，右手并拢虚贴在她的腰部，这是他第一次跳交际舞，学着旁人的样子摆好了姿势，还是紧张得不行。
    陈芷欢左手放在赵新诚的右肩上，她只感觉自己腰部有一股热源传来，赵新诚的手并没有真的贴实，但却让她无法忽视。她咬了咬嘴唇，轻声指点赵新诚怎么动作，两人离得近，呼吸几近相闻，一片暧昧气息将这方寸之地染成了粉色，像是桃花朵朵交错绽放，让人心儿痒痒。
    陈芷欢觉得脸上发烫，微微别开脸，正好看到左边一对年轻夫妻，贴得紧紧的，两人深情对视，目光中全是说不尽的浓情蜜意。她移开目光又看到旁边厂里一对正在处对象的小情侣，低头窃窃私语，不时传出打情骂俏的声音。
    “我跳得对吗？”
    赵新诚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陈芷欢回头，恰好落入他深沉的眼眸，她心里激灵一下，“跳得挺好的。”
    “那我们下次还来，我让瘦猴买票。”
    “别！”陈芷欢下意识拒绝，说完才往回找补，“现在厂里任务紧，还是得好好上工，这种活动来了一回就够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快听不见了。
    赵新诚也说不出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有些遗憾，他紧张得无法呼吸，又期待还有下一次，现在听到陈芷欢的话，也只轻轻说了一句好，他心想，以后结婚了可以在房里两人自己跳，到时候还得买个录音机，自己还得再去学一学这舞。他的思绪越来越远，伴着音乐飘散开来，享受着第一次的跳舞时光。
    跳舞结束，两人和工友们告别，赵新诚送陈芷欢回家。为了多呆一会儿，他们都没有骑车，而是慢悠悠地推着自行车走，晚上可能有治安联防队的人巡逻，因此两人很克制，没有任何亲密举动。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送你的喇叭裤？”陈芷欢本来以为是跳迪斯科，还特意明明叮嘱了他。结果这人压根没穿。
    陈芷欢的喇叭裤几个月就卖出去两条，实在是滞销，东来对‘奇装异服’的接受能力远没有大城市来得强，她只能拿去到处送人。
    “没有，我肯定喜欢啊。这不是跳交际舞嘛，穿那裤子不合适。”赵新城看着瘦猴穿过那裤子，怎么说呢，很特别！于是他好好珍藏起来，轻易不拿出来。
    “是吗？那下次我们…”陈芷欢话没说完，就听到有人叫自己。
    “欢欢。”
    陈芷欢冷不丁听到自己母亲的声音，心下一沉，她看着前方突然出现的徐知言，停住了脚步，怯生生的喊了一句，“妈。”
    两人在一起的事情，陈芷欢一直没告诉家里，她还没想好怎么开口，结果今天居然被母亲撞见了。
    “阿姨好。”赵新诚马上反应过来，绷直身体，亲切地问候，力求在未来丈母娘面前留个好印象，不过看起来有些不容易。
    徐知言火眼金睛，这大晚上的两人一起推着自行车往家走，虽说没有什么肢体接触，可那互相看的眼神就不对劲，她是过来人，哪能看不出来？没想到自己辛苦养大的闺女悄悄谈了对象，还没告诉自己。
    她打量一番赵新诚，这小伙子看着还挺抻展，相貌不错，站得也笔直，是个有精气神的。但是偷偷摸摸和自己闺女谈对象，准不是什么好人！她冲赵新诚点了点头，就算回应了，“欢欢，跟妈妈回家。”
    赵新诚也察觉了未来丈母娘的薄怒，他想开口解释一二，被陈芷欢拦住，她张张嘴没发出声音，“明天跟你说，我先走了。”说完，忙跟上母亲的步伐走了。
    **
    陈家沙发上，陈芷欢坐在中间，一左一右坐着她的父母。
    徐知言盘着头发，大晚上地也梳得紧，她语气生硬，“所以你和你们车间的工人在一起几个月了，都不准备告诉爸爸妈妈？”
    “妈，我是准备说来着，就是没找到合适的时间。”陈芷欢喏喏地辩解着。
    “欢欢，你这次太不应该了。怎么能不告诉我们呢？”陈父陈昌海也坚定地站在自己爱人这边，他问徐知言，“那小伙子人怎么样？”
    “看着还凑合吧。”徐知言心里有气，倒也说不出什么违心的话，“但是他这么久了都不来拜访我们，可见是个没礼貌的。”
    “妈！不是的，是我想再等等跟你们说，他原本就是想来拜访你们的。”陈芷欢见母亲误解了赵新诚，连忙解释。
    “瞧瞧你的样子，急成什么样了。”徐知言倒是第一次见女儿这样，心里也有数，“星期五让他来家里吃个饭，我和你爸都看看。”
    陈芷欢没想到见家长来得这么突然，她愣愣的点头应承下来。
    “星期五？”赵新诚刚下工打完饭，吃了两口，就听到消息。
    “你没空吗？”
    “那肯定得有空啊！我就是在想买衣服来得及吗？我未来老丈人和丈母娘喜欢什么？我得去买点礼物。”赵新诚放下饭盒，准备去着手准备了。
    陈芷欢见他这急切的样子，赶忙拦住他，“你着什么急啊？还有好几天呢。”
    “我这不是紧张嘛！你快跟我说说你爸妈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别到时候我一去，被轰出来了。”
    陈芷欢噗嗤一笑，眼睛弯弯，“你还有紧张的时候呢？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
    “就怕见老丈人和丈母娘。”赵新诚还打趣起自己来。
    陈芷欢懒得搭理这人，说着说着连未来两字儿都去了，不害臊！不过她还是被缠着说了一通自己父母的喜恶。
    “欢欢，”二车间的杨师傅匆匆赶来，一通好找，才在树后面找到单独吃饭的小情侣，“袁主任找你有事儿，让你去趟他的办公室。”
    陈芷欢和赵新诚对视一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袁立先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陈芷欢，红光满面，得意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