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恩义拦住宁长乐,把他拉至无人角落,满面愁容地说道:长乐,家里财务出了点问题,同为一家人,你没必要做得那么绝吧。等生意周转过来,银两自不会少你的。
宁长乐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我宁家是生意人,外公从小教导我,书面契约比君子诺言更重要。更何况您是伪君子。
被儿子当面责骂,徐恩义愤怒异常,声音陡然升高:你什么意思?
这么多年来,我从未忘记过宁家的大火。你拖着刀,充满杀意地走向我,这个画面时常让我在梦中惊醒,难以入眠。
宁长乐阴骘的眼神死死盯着徐恩义,黑眸中的杀意如同黑色的丝线,想把徐恩义拖进地狱。
徐恩义刻意遗忘的痛苦悉数涌起,如在昨日。
他抑制不住地浑身颤抖,面目狰狞,眼里尽是痛苦:我没有想过杀人是宁挚才逼我的。我不喜欢宁惋兮,他非以恩情逼我娶她。
宁惋兮明明是自杀的,他不信,与我争执,害我失手杀了人,宁府管家看见了
我逃脱不掉是萧安萝!是萧安萝杀的!他派人跟着我,放火杀人,毁灭我所有的过往,只为有个身世清白的丈夫。
长乐,我没有杀你啊,是我极力阻止那些要杀你的人,救了你。
宁长乐极度愤怒,双眼赤红,压住喉咙内欲爆发的怒吼,低声说道: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你的自私,你到现在还想着推卸责任。徐恩义,我不会放过你的。
宫殿内寻不到宁长乐的身影,萧厉着急地寻找。
宁长乐在和徐恩义对峙,削薄颤动的背影脊骨笔直,如风雪中矗立的嫩竹,本不该承受酷寒,又坚强地挺拔着。
萧厉快步走上去,揽住他的肩膀,给他以支撑。
看到萧厉,宁长乐紧绷到快要拉断的线松弛下来,扯出一抹嘲讽的笑容:明日午时我会到徐氏银号取银子,夺回宁家的一切。
猫在吃掉老鼠前,喜欢把老鼠戏耍玩弄一番,欣赏对方濒临死亡的无助和恐惧。
宁长乐同样如此。
告诉徐恩义自己有儿时的记忆,向他宣战复仇,一想到徐恩义寝食难安,从此活在被报复的恐惧中,宁长乐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快意。
宁长乐知道自己面目可憎,是个歇斯底里的疯子。
那又如何?毕竟他一半的血肉来自徐恩义,同样的肮脏。
第25章 徐老板,我今日是来
坐在回程的马车上,宁长乐怀里揣着十万两欠款书,吃着奶酪点心,心情好了些许。
马车外的装饰一如从前的低调简单,马车内已焕然一新,铺陈柔软昂贵的波斯地毯,柜内塞满各色甜点,舒适度提升很多倍。
宁长乐正式掌管王府中馈后,一应吃穿住行皆是极好的。
萧厉恬不知羞地一同享用,心想,宁长乐可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万一自己造反失败,令宁长乐血本无归,估计会死的很惨。
娶媳妇后,造反更有动力了呢。
我很高兴,你能如此信任我。萧厉想起宁长乐义无反顾地相信自己的赌技,得有机会牵手,不觉眉眼上扬,得瑟起来。
宁长乐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擦掉指尖的奶酪残渣,冷笑道:我不是相信你,我是相信自己的判断。军队内无甚娱乐项目,即便军队命令禁止,也挡不住士兵们小赌几把。
皇宫内更不用说,有乾详帝这个赌徒皇帝,底下的人多多少少都会点赌术。你少年时,不是在军队,就是在皇宫。我不信你不会赌,而且水平绝对不会低。
萧厉撇嘴,毫无灵魂地附和:嗯,你说得都对。
嘴硬死了,他想听宁长乐夸自己一句怎么那么难。
宁长乐扭头看向窗外:我今天很高兴,你让我拥有了好运气。
萧厉望着宁长乐的后脑勺傻笑,心里噼里啪啦炸开花。
翌日,天朗气清,灼热的夏天已经到来。
花仙儿一袭红衣,美艳似火,姿态万千地坐在徐氏银号的大厅内,翘着小拇指品茶,凤仙花染的红指甲在阳光下闪出点点光晕,晃得银号大掌柜越发心慌,不住地抹额角的汗。
花老板,您想提银,高低提前知会一声。那么多银子,本店也需要提前准备不是?
花仙儿哈哈大笑,笑声似银铃,又响又清脆。
我存钱时,贵银号说好的随存随取,银票上也这么写的。徐氏银号,京城最大的钱庄,分店几十家,连区区五十万两都拿不出来?真是丢人现眼。午时,我就要见到银子,你们还有一炷香时间。
花仙儿口舌厉害,大掌柜叫苦不迭,连连应是,催促小二赶紧去请丞相。
家中金库存银大概三十万两,加上二十三家银号共二十万两,刚好五十万。徐恩义一上午忙乱得很,连口水都没喝。
他的脸色极其难看,给银子是最坏的结果,徐恩义想拖上些许时日,不然银号周转不过来。
花老板,生意场上讲究和气生财。五十万两银子,徐某给是给的。可你咄咄逼人的架势未免欺人太甚!徐家上承皇恩,容不得你这般欺辱!徐恩义威胁地说道。
花仙儿不以为然地拢了拢手臂的披帛:徐丞相这些话啊,还是同我的大老板说。我想他会很乐意听你的教诲。
花仙斋背后还有大老板?
徐恩义皱眉,他一男子对女人的胭脂水粉从没了解过,花老板也是第一次见。不过眼前的花老板,总觉得似曾相识,在哪里见过。
还未等他回忆起什么,花仙儿施施然起身,道一句:老板可让奴家好等。
萧厉和宁长乐并肩而立,一同跨入徐氏银号。
徐恩义的脸色铁黑,咬牙道:老夫竟不知萧王爷还有这么大的生意?
主角戏可不是本王。
萧厉让开位置,徐恩义眼睁睁看着宁长乐坐于主位上,似笑非笑地看向自己。
宁!长!乐!
徐恩义眼前一黑,跌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缓了好半响。
徐老板,我今日是来向你讨债的。
宁长乐笑语盈盈,拿出一叠厚厚的契书,一张张数给徐恩义听,徐宗识欠债十万两,徐娉婷欠债三十万两,花仙斋存银五十万两,南市米店存银五万两,南隅商人存银七万两
说得口渴,宁长乐倒盏茶,润了润喉,最后说道:算上利息,共计一百四十万两七千八十一两三贯。徐老板,还银子吧。
徐恩义越听越心惊,双股打颤,不停干咽喉咙。宁长乐想掏空徐家家底,让他万劫不复!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你哪里来得那么多银子?
他不能置信,曾经仰仗自己鼻息而活的弃子,一夕之间颠覆他近二十年的产业。他不可能有那么多银子来做空徐家。
外公临死前,一遍遍叮嘱我要报仇,给我在宁氏祖宅留下这笔巨款。哦,忘了介绍,花姨,我娘的侍女,你们一起长大,不记得了吗?
花仙儿,是你!我当年竟忘了
徐恩义脸色灰白,喃喃自语,早知道就该杀了你,还有
徐恩义看向宁长乐,眼里充满弑杀的恨意。
还有我是吗?可惜世上没那么多早知道。
宁长乐回得轻描淡写,内心没有丝毫的心痛。
早已知晓徐恩义的秉性,自私自利,近乎恶魔。不论是萧安萝,还是他那一双子女,没有一个人能比他自己更重要。
宁长乐双眸阴骘冰冷:天道好轮回,抢来的东西终不是自己的,犯下的罪孽迟早要偿还。
我不会给你一枚铜板,徐家的一切都是徐家的。徐恩义哑声道。他是丞相,是皇亲,谁能逼他!
徐恩义颤抖着手,吩咐下人:有人用假银票意图骗取银子,快去请京兆府抓人!
不用麻烦,本王已经把京兆府尹请来了。
萧厉招手,青牧带着早已在外等候的府尹大人进来。
府尹大人年约四十,青年时曾在安定王麾下任职。这两年萧厉借养病为幌子,私下联系了许多安定王的旧部,府尹大人就是其中之一。
安王爷、安王妃。
府尹大人行礼过后,冷眼看向徐丞相。这些年,徐恩义以高利谋财,害得很多人家破人亡。可惜碍于丞相的权势,府尹不敢动他。
如今有安王出面,背后又有二皇子作保,府尹终于能动得了徐恩义。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既然徐大人不愿还钱,请到京兆府走一趟。
府尹一声令下,衙役反手把徐恩义摁在地上,发冠掉落,头发披散,好不狼狈。
徐恩义目恣具裂,不能接受辛苦二十年的财产化为乌有,更难以承受如此大的耻辱,空腹过久的他情绪激动地昏厥过去。
大街之上,人来人往。
当朝丞相便这样被堂而皇之地、一路拖拽回衙门,形色何其狼狈,路人指指点点,刹那间传遍朝野上下,群臣震惊。
宁长乐走出银号,抬头望一眼日头,约莫午时三刻。听说午时三刻阳气最盛,一切妖魔鬼怪将无所遁形。
他指了指红漆雕金的匾额徐氏银号,冷声道:砸了。
青牧运起气功,抬起一脚,将匾额踢掉,匾额坠地,裂纹顺着木质纹理破碎,四分五裂。
第26章 孤男寡女,闭门喝酒,成
陛下,长公主在殿外跪着呢小太监左右为难地说道。
徐丞相被京兆府关押,说要还够欠银才肯放人,长公主求到陛下这来。
陛下昨日才在大殿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应承安王妃欠债还钱,金口玉言自没有隔日就改口的道理。
假借身体不佳,婉拒了长公主的求见。长公主一向蛮横,传话的小太监白生生挨了顿打,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清。
乾详帝听见殿外悲切的哭诉声,心中泛起不忍,到底是一母所出的亲妹妹,从小宠爱长大。
犹犹豫豫地说道:不然朕下道旨,让安王给丞相缓个一年半载。
太监总管于德为乾详帝斟了杯葡萄酒,不动声色地说:陛下心疼长公主,朝堂皆知,想必群臣们都可以谅解。
乾详帝端起酒杯的手停住,不悦地问道:全朝堂都知道了?
于德:何止是朝堂,整个京城都传遍了。众目睽睽之下,丞相为躲债务,当场假晕过去,被衙役们驾着回的京兆府。那场面啧啧啧奴才想想都替丞相臊得慌。
乾详帝脸上露出嫌恶之色,若此时他赦免丞相,岂不连带着自己也成了笑话。
圣上,奴才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于德吞吞吐吐道。
讲!
和田玉盏被重重摔在金丝木桌面,乾详帝怒道。
于德面容圆润富态,长相讨喜,透着一股子特别真诚的劲:陛下您想啊,公主前些日子才花五十多万两买几颗眉黛,后来又献给陛下五十万两修建避暑山庄,一百万两花起来,眼睛都不带眨的。
安王妃那才多少银子,听说不过几十万两,还是兄弟姊妹间的欠债想来是出得起的,丞相就是在和安王妃赌一口气呢您说这闹的,还麻烦到您这来
乾详帝想起前些日子,徐丞相板着脸说国库空虚,无银建宫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冷哼道:丞相家的万贯家财还不是从宁家得来的,还一点给宁长乐而已。德子,让侍卫把长公主轰走,朕这几天身体不适,不想见她。
于德叩首行礼:奴才遵命。
殿外,萧安萝又哭又闹。
于德揣手捧着大肚子,冷眼相看,吩咐羽林军将人扔出宫外。
羽林军王将军手执跨刀,凑在旁边看热闹。于德凑上前,低语道:长公主不会再惊扰陛下,你我可放心陛下的安全。
王将军了然地点头。
当晚安王府书房。
萧厉把来自禁军的情报拿给宁长乐过目。
宁长乐难掩激动之色,奉承道:王爷神通广大,我果然没看错人。
萧厉矜持地微微颔首,恭维道:不及王妃步步为营。
宁长乐铺开宣纸,执笔疾书:徐氏银号二十几间铺子,我折他二十万两,其他的产业诸如米粮布炭的店面,有六家,我算十万两;丞相府京郊圈山养羊的庄园,三万两;北市的一条街契,算
一百四十多万两现银,萧安萝肯定凑不齐。
宁长乐说过,要让京城再没有一家徐氏铺面,既然无银可给,自然要用店铺田地抵债。
宁长乐细细盘算着徐家有多少铺面、田契、房契写着写着,毛笔上的墨迹都没了。
萧厉十分乖觉地挽袖,研起砚台。
萧厉不算美人,最起码在宁长乐眼中,不算。
凉薄上挑的细长双眸,加上身高优势,充满压迫感。高挺的鼻,轮廓分明的下颌,微微抿唇,犹如饮血的刀剑,锋利的煞气扑面而来。
此时,宁长乐却看得出神。也许是他低垂眉眼的姿态收敛了所有锋芒,显得分外柔和,也许是昏黄的烛光映照,让萧厉的面容散发着淡淡暖意。
从此绿鬓视草,红袖添香。
收到宁长乐的折赔长单,萧安萝近乎癫狂。宁长乐是要掏空他们家的家底啊!
皇上、太子避而不见,京兆府见不到和解书,又不放人,她连徐恩义有没有受苛待也不知情。
其他顾客见徐氏银号倒了,怕不还钱,虽不敢直接进府哄抢,却把丞相府团团包围。瞧见她的马车,如一窝疯子,叫嚷着还钱。
萧安萝好不容易从仆人的护送下进府,被拔掉最喜爱的朱钗,也不敢派下人去捡。
敲锣打鼓的还钱声昼夜不停,吓得萧安萝精神差点奔溃,夜以继日地垂泪。
萧安萝没有丝毫办法,经银号大掌柜计算,宁长乐给的抵折数额高出市价三成。
分卷(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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