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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室薄情 第173节

    “你杀了他。”
    “是他要杀我,我只是自保。”
    顾云庭冷眼乜着,唇发抖:“他不该杀你吗?”
    第118章
    ◎帐内热气腾腾◎
    偌大的顾宅, 鸦雀无声。
    邵明姮左手托腮,右手翻弄书卷,有些心不在焉。
    夜深露重, 天很凉,偶尔飘进来几许冷风,仿佛能透过衣裳钻进骨缝,她眨了眨眼睫,回头看向门口。
    几近子时,他还未归家,且秦翀和关山也没有提前回府通报,不是他该有的习惯。
    邵明姮站起身来, 将书卷倒置摁在桌上。
    走到楹窗前,将半开的窗子推开,随后探身出去, 廊庑下的风丝丝缕缕吹面拂来, 她拢紧衣领, 莫名的慌乱紧张。
    约莫半个时辰后,寂静的庭院终于响起辚辚车声, 顾云庭双膝恢复不久, 行走时很是注意, 故而脚步平稳缓和, 邵明姮竖起耳朵听着,却发现他在走到月门处后,倏地止住。
    邵明姮的心一下子提起来, 右手攥住衣领, 左手握着楹窗, 屏住呼吸后, 空气中的鸟鸣声刺破耳膜,而那人始终站在远处。
    不久,复又重新提步。
    此番却很是沉重。
    隔着楹窗,四目相望。
    顾云庭几乎立时低下头去。
    邵明姮站直身子,他走到跟前,冷玉般的面庞沁着疏离,伸手,本想握住邵明姮,却在半空顿住,抬起眼皮:“我..有话说。”
    “你说。”
    邵明姮心中似乎已有预感。
    “宋元正死了。”
    邵明姮忽然有些腿软,耳畔久久回响着他这一句话,除此之外便是无限盘桓的翁鸣,像是罩在钟罩里,被人从外狠狠敲击着,鼓噪着,她努力睁大眼睛,望着顾云庭狭长深邃的眉眼。
    张了张嘴,似要确认他说了什么。
    然喉咙发不出声音。
    她抓着楹窗,在顾云庭想搀扶时,抬手阻止。
    转身往屋内走了几步,来到桌前,坐下。
    “他人呢?”
    “在车里。”
    邵明姮摸过茶,也不知什么滋味便胡乱喝了口,扶着桌案起来,冷静地说道:“我过去看看他。”
    地上堆着落叶,枯败萧瑟。
    这是一辆黑漆马车,内里很是宽敞。
    邵明姮甫一掀开帘子,便看见了一袭白布,她咬了咬唇,手掌落在他的头上,隔着白布抚触,手中温度冰凉,没有一点活人的气息。
    “小饼,我知道你一定会去,没人拦得住你。”
    车帘落下,将她与顾云庭隔开。
    邵明姮俯下身,跪立在宋元正面前,微微弯腰为他理好凌乱的头发,而后一点点掀起白布,露出那青白色的脸庞。
    长眉入鬓,俊美的丹凤眼再也不会睁开,挺拔的鼻梁,紧抿的唇瓣,曾经鲜活无比的人变得死气沉沉。
    手指抚过他眼睛,将血珠擦掉,整理好面容后,又缓缓拉高白布,盖住。
    邵明姮后脑靠在车壁,响起不久前宋元正与她说过的话。
    “只要我活着,我一定会报仇。”
    “小乙,我姓宋,我与所有害过宋家的人仇恨不共戴天,即便我杀不了他,我也要豁出这条命去对抗,你不懂...”
    “因为顾云庭,你再不会懂我这种心情,我也不指望你陪我一起,玉瑾哥说的很对,他希望你过得好,我也希望你过得好。
    可是小乙,我这里,忘不掉。”
    他指着自己的胸口,自己的脑袋,一字一句恶狠狠地说道。
    “为什么他们死了,就得被遗忘。”
    “为什么日子还要继续,而仇人却还可以痛痛快快活着,只有他们再也看不到,摸不到,就连喜欢的人也要被抢走!
    死了,便活该被忘记吗?”
    邵明姮被他的模样吓坏,却并不认同他的说法。
    她没有忘记三郎,也不会忘记他,她记得宋都督,记得宋召、宋琅,记得他们每一个人。
    但她也真真切切知道顾云庭,知道他待自己如何好,她喜欢与他在一起时,被呵护和信任,为此,她也愿意付诸同样的真心。
    她不觉得哪里不对。
    但她没法否认宋元正,就像他们彼此说服不了彼此一样。
    宋元正像一只歇斯底里怒喊咆哮的小兽,精疲力尽时闭上眼,独自倚靠在墙壁上,声音暗哑低沉。
    “我快死了,小乙。”
    “卜飞尘说过,我没几年可活的,而今我愈发觉得吃力。”
    “若我死了,把我埋到宋家,这是我唯一的愿望。”
    “我不怪你,也永远不会怪你。”
    视线朦胧,又渐渐聚合。
    邵明姮眼眶通红,晶莹的泪珠一颗颗掉下来,打在白布上。
    等她出去时,顾云庭已经开始咳嗽,掩着唇,背过身去,像一株挺拔的青松。
    她从后环住他的腰,感受到他片刻的怔愣,紧绷。
    “阿姮,我对不住你。”
    ....
    隆冬时节
    萧昱自京郊折返,短短数月,他面色已然颓废,微佝偻着身躯,双手笼在袖中,宽大的衣裳衬出清癯的背影。
    走到屋门前,看见两个人。
    也只一瞬的停留,便转开眼神往屋里走。
    邵明姮捧着暖炉,先行跟着进去,顾云庭紧随其后。
    屋子里很冷,与外头如出一辙,寒津津的冷意无孔不入,唯一的炭盆熄了火,未烧完的炭与地砖一色。
    萧昱转过头,看着两人。
    “找我有事?”
    “这是孩子写的第一幅字,拿来给你看看。”
    顾云庭打开卷轴,字迹很工整,但笔力有限,萧昱深吸一口气,目光迟迟不肯挪开。
    “我与阿姮商量过,与其让旁人教他,不如由你亲自教授,你的学问才华不比寻常夫子差,而且你们是父子。”
    “顾维璟,你究竟想做什么?”萧昱百思不其解。
    “我方才说过了,你将东西收拾收拾,稍后随我们离开。”顾云庭扫了眼四下,又道,“也没甚可收拾的,我和阿姮在屋外等你片刻,抓紧些吧。”
    马车驶向东城,最终停在一处雅致的院门外。
    刚下完雪,院里一片银白,红梅树下站着个圆滚滚的孩童,带着绣金丝狐毛圆帽,雪白的脸,唇红齿白,身上穿着厚实的青色锦服,外面还罩着贴身的披风,红色鹿皮小靴沾水不湿,他抬起小脚沿着树下踩了一圈,都是脚印子。
    从旁侍奉的丫鬟小厮跟在后头,唯恐他摔了。
    罗袖最先听到声音,一抬头,忙朝来人福了福礼。
    从顾宅拨过来的人,罗袖和兰叶,再就是几个嘴严信得过的丫鬟小厮,轻易不会背主。
    小雪团子转过头来,先是看见顾云庭,嘴角一咧,接着看到邵明姮,立时便张开双臂朝她奔了过来。
    “姮姨,你好久没来了。”
    小脑袋蹭在邵明姮腰间,软软糯糯,邵明姮蹲下身来,拍拍他身上的雪,又揉他肉乎乎的小脸,捂热了些笑道:“有没有好好写字?”
    “我有的,每天都要练到天黑。”
    他很认真地回答,怕她不信,伸出手来给她看,“我手都练疼了,先生也不肯叫我睡觉。”
    “阿圆真乖。”
    秋娘给他起名阿圆,正经的名字至今都还没有,阿圆有时候也问顾云庭和邵明姮,问他自己究竟姓什么,叫什么,先生讲书时说到人出生之姓名,他便越发好奇。
    邵明姮便径直喊他“萧圆圆”。
    阿圆啪嗒亲在她左脸,嘿嘿笑着,又把冰凉的小手捂在她脸上。
    “姮姨陪我玩雪,好不好?”
    先生病了,好容易得以放假,他从书房出来,就像一只从笼中放飞的小鸟,欢快极了。
    邵明姮牵起他的手,起身看向萧昱。
    萧昱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看他与自己相像的眉眼,鼻子,嘴巴,看他好奇的望着自己,又转头看看邵明姮,似乎在纳闷面前人的身份。
    “姮姨,他是谁啊,是新来的先生吗?”
    邵明姮摇头:“不,他是...”
    “是先生,我是要教你课的先生。”萧昱急急打断,解释道,“我姓萧,往后由我教你写字读书,识礼。”
    阿圆瞪大眼睛,高兴地晃了晃邵明姮的手,“好巧啊,阿圆和先生都姓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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